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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朝花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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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没有再通传消息,祝祁安应当走了。
莹珠叹气:“先前几日有些诗会邀约送来,姑娘还在昏睡,奴婢就越矩代为拒了,想来姑娘生病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如今沈怀昭声名鹊起,或好意或窥视的目光根本挡不住,盛京有名有姓的人家也不多,消息一出私下里都是传的飞快。
他倒是当真有在费心关注。
沈怀昭面上还有些不自然:“先不管他,等避无可避了再说,紧要的是五日后的春朝花宴。”
两年前的沈怀昭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春朝花宴里不出意外,大半的人她都认不出来,但人家来打招呼了,她却支支吾吾喊不上人,只会平白教人疑心教养。
沈怀昭转身从房间里落着的巨大书架上取下笔墨纸砚——她放东西的习惯倒是没变,环视一圈后在软塌盘腿落座,招呼莹珠一道坐下:
“莹珠快来,我到时候能不能一眼认出来人,就全看你的了。”
莹珠知道轻重,肃着脸重重点头。
主仆二人在卧室里埋头画宾客肖像,莹珠说的时候倒是极其细致,偏生画完又发现不像,沈怀昭耐着性子反复修改,耽误了不少时间。
夜幕低垂,沈怀昭提笔落下最后一道墨痕,轻吐一口浊气。
坐在一旁挨个数着画纸数的莹珠伸头,看见画上的人赞道:“这模样,就是永王妃没错了,姑娘画的真是传神,见面肯定没问题。”
沈怀昭笑着摇头:“不过是曾经见过,有些印象罢了。”
莹珠不满:“哪里的话,姑娘先前画的四十一张,也分明都像。”
同辈的女孩儿沈怀昭没怎么画,所画的多是些夫人公子,莹珠说他们都曾送过帖子到府上,言谈举止间对沈怀昭颇有好感。
祝祁安不在画作中。
沈怀昭疲乏地动了动脖子,这几日伏案多了,肩膀酸痛无比:“要是娘亲在就好了。”
“夫人过几日就该回来了,”莹珠安抚道,“姑娘收拾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梳洗。”
想起明日寅时就要起床,沈怀昭深感头疼,她一贯性子怠懒,哪知道短短两年功夫就转了性。
敏锐察觉自己应当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沈怀昭眼下实在无力多想:“都歇息吧,明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莹珠点头,帮着沈怀昭将画安置妥当,见她安稳地躺进被子里,便吹熄蜡烛,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次日天色将明,床檐外悬着的琉璃灯火还明明灭灭闪着光,夜风四下飘荡吹奏不停,沈怀昭满面困倦地揉着眼被莹珠从床上拉了起来,一把按在梳妆台前。
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一件件钗环首饰均用红底托盘呈上供人挑选,莹珠用湿帕子叫沈怀昭醒了神,指着面前首饰与她解释:
“这里都是姑娘素日用的首饰,不会出错,姑娘看着选,选完奴婢帮您梳妆。”
沈怀昭目光挨个扫过,首饰多为青玉翡翠,偶尔几件金饰也并不扎眼,这又与以往不一样了,从前她虽然宅在家中,但惯常喜爱的都是明丽华贵的宝石头面,托盘里却一件都见不着。
沈怀昭提不起精神,随意指了几件,没被挑中的仆从们依次撤了下去,留下的则帮着莹珠一道梳妆,没用多时沈怀昭就已经盘好发髻,浅敷薄粉。
莹珠帮着梳理碎发,最后持笔在沈怀昭眉心落下一点朱砂。
沈怀昭看着镜子里已经完全展露姿容的少女,原本清淡的妆面仅仅多出了一点朱红,瞬间增了十分丽色,眼波流转间尽是文人墨客的风流意态,又不失明艳大方。
沈怀昭不由感叹:“莹珠长大了,手真是巧,这发髻样式从前都没见过。”
莹珠轻抚过她鬓角的手微顿,低声叹息一声,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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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朝花宴起初由太后发起,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喜欢看小辈们热闹,陛下得知后特意给了太后京郊行宫用作宴会场地,也好叫太后光明正大出宫。
宴会一办就是十几年,渐渐变成了盛京子弟露脸结识的盛会,即使两年前太后仙逝也未取消。
按理来说今年该是沈怀昭第三次参加春朝花宴,一切流程都熟悉,料想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也正是因此沈夫人才放心去五观斋为她二哥春闱祈福。
沈夫人还是放心早了。
沈怀昭到时春朝花宴已经开始,行宫外马车绕着宫墙排成一溜,她一下马车便有内侍领着沈府车架寻地方安顿。
侯在一旁的嬷嬷见缝插针地迎上来,嘴里不住问着好:
“沈姑娘您可算是来了,里面太子妃娘娘都问了好几趟,早早便打发奴婢出来候着,眼下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奴婢也好和娘娘交差。”
太后仙逝后,春朝花宴由皇后作主交给太子妃承办,按理说太子妃本该忙的不可开交才对,居然还能关注到她人有没有到。
承蒙太子妃关照,沈怀昭终于有了些自己现在是名人的实感。
跨过正门,宴会场地还要往里走一段,沈怀昭一边礼仪周全地搭着嬷嬷的话,一边分神打量着四周景色。
京郊行宫她是第一次来,白玉铺成的小路两旁灌木齐整,再往两边没有花木,放眼望去皆是假山高耸嶙峋,竟然硬生生做出了群山风貌,尽显造化天工,有活水不知从何处而来,盘旋蜿蜒至高处后轰然下落。
跨过石拱门,沈怀昭眼前白光闪过,豁然开朗。
如同画卷中的盛世场景,百花荟萃,群芳争艳,两三处凉亭坐落在幽静处,其中影影绰绰有人影闪动,锦绣衣裳的丽人们三两成群地站在花簇中,摇着扇儿轻声细语闲话家常。
再远处是一道约摸三尺宽的小溪,青石板桥横跨而过连接南北,桥那边以树林灌木居多,比之近侧视野开阔了不少,依稀也有人穿梭走动。
沈怀昭多看了几眼,从身形服饰上大概能瞧出那边大都是男子。
莹珠落后沈怀昭一步,压低声音在她耳畔提醒:
“现在是宴会刚开始,人还未到齐,大家还都矜持着,过一会儿就该互相走动了。”
雍朝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思想,满行宫的人大都早就互相认识,聊在一处再正常不过。
沈怀昭微不可见地颔首,知道那时她得更注意才行。
众人聊的正是兴起,沈怀昭环视一圈,乐得趁人不注意赶紧找个隐蔽地方藏起来拉倒。
可惜她刚看上一处无人灌木,就有人偶然往拱门处扫了一眼,刚好与四处张望的沈怀昭对视。
沈怀昭定睛一瞧,少女身着樱红宫装上袄,下裙用金线勾勒出鸾鸟振翅,随意歪着的挽髻上插满了金钗环佩,放眼望去一片泼天富贵。
少女一望见她就表情惊喜,提着裙子大步向她奔来,沈怀昭放柔了眼神注视对方,紧咬的牙根中微不可觉地溢出声响:
“莹珠,她谁啊。”
莹珠低着头飞快作答:“太子独女,安和郡主,姑娘好友。”
莹珠话音刚落,安和郡主已经跑到沈怀昭面前,眼神亮晶晶地挽住她一只胳膊,嗓音如同浸了蜜汁一般:
“你怎么才来呀,先前听说你病了,我本来想去探望的,但母妃说不要打扰你修养,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完全好了吗?”
安和郡主生得漂亮,即使神态骄纵了些也不惹人讨厌,沈怀昭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意,身体自然而然地柔软下来:“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后面小心不要着凉就好。”
“那你还在门口傻站着吹风,走走走,我们去亭子里躲躲。”安和郡主闻言赶紧拉着沈怀昭往花园深处走,嘴上继续不满地抱怨:
“都怪那个黄宣宁,要不是她非要找你麻烦,你也不会淋了那么久雨,回去就生了病。”
沈怀昭留意到这个名字,心下一跳,不动声色地诱问道:“她今日没来?”
“没来,”安和郡主捂着嘴巴,幸灾乐祸地笑了,“她也没落得好,病的现在还爬不起来床呢,要我说都是活该。”
沈怀昭松了口气,没来才好呢。
莹珠特意跟她嘱咐过,看见这位黄姑娘记得赶紧绕道走,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只要一见沈怀昭必然要找她麻烦。
若不是黄宣宁前几日发疯,在诗会上当着众人面非要找她麻烦,她也不能顶着大雨和她掰扯许久,回去就发了高烧。
若真论起来,黄宣宁是导致她失忆的罪魁祸首。
沈怀昭与安和郡主一道往深处走,一路都有不认识的夫人、姑娘们来打招呼,大多是关心她身体。
沈怀昭逢人先笑三分,让对方先说完再耐着性子答。
莹珠每见一人过来都紧张提气,想开口提醒又怕安和郡主听见生疑,憋得一张小圆脸红扑扑的,好在沈怀昭自己应付得当,没出什么纰漏。
安和郡主仍然抱着她不撒手,起初还能安静听着,可随着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有包住她们的架势,面上渐渐带了些不耐。
“好了好了,母妃还等着见人呢,劳驾各位让个路。”
安和板着脸一把将人群挥开,拽上沈怀昭就走,她是太子的掌上明珠,即使众人都暗暗腹诽安和郡主好生无礼也不敢吱声,悻悻散了。
安和郡主恨铁不成钢,“走这边,母妃在里面行宫,来之前还在念叨着要见你。你怎么总这么好脾气,她们私下里说你也不少,看她们那样子就烦。”
沈怀昭倒是能理解自己,左不过是面子功夫:“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安和郡主略微生恼,轻拍了一下沈怀昭,不说话了。
行宫内殿隐在深处,若想到达必须途径青石板桥,还得再穿过一片树林方可,林中修建了不少花岗岩的石桌石凳,供来客下棋写字。
桥附近正好就有二人对弈,又有几人持扇叉腰在一旁围观,时不时口若悬河地指点两句,见有人过桥便漫不经心地投来目光。
认出了沈怀昭,他们略有几分骚动。
安和郡主正烦着,见状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待他们识相地偏过头去不敢乱看,才满意地轻哼一声,气焰嚣张。
沈怀昭反手拉住她:“郡主,我们快走吧。”
别撞上什么人。
沈怀昭心里有些着急,好在安和郡主还算配合,还不待两人动身,忽然有一道男声拦住她二人脚步:“沈姑娘留步,在下黄岐,想请沈姑娘赐教。”
刻意放大的声音带着怒火,回荡在四周,霎时间一众目光朝她们汇聚而来。
沈怀昭平和的面色不变,眼神却忽地锐利起来。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