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我们》李艺云

2、重逢

　　高明乐做建筑，几个点要踩，最近两天轻松，去找李珊，他站在黄家港的店里，给两她打电话:“我正找车，二十来分钟接你。”
　　黄家港躺在椅子上，吞云吐雾，躺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看高明乐胡子拉碴，睡眼惺松，手腕上带着两万的表，真有本事，李姗!他把烟狠狠按在烟灰红里。
　　高明乐开车接李珊和刘丽娟到店，装修整体大差不差。
　　李珊莫名奇妙问他:"老板在不在？”
　　“在吧，没注意。"
　　墙体沙黄，做了磨砂，副灯沿边安装，中央一个吊灯垂下来，黄色黑色皮沙发各一个，黑色透明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小盘仙人掌，很符合她的设计风格。废料被清理在门边，高明乐帮忙扔了，刘丽娟看这小伙子忙前忙后很是体贴，带着有意味的目光去看李珊。
　　李珊正收到高中同学结婚的请帖，想找什么理由推掉，看见刘丽娟只说:"是有他把柄。”
　　李珊两天以来一头扎进店里。黄家港盯着顾客信息栏上，她的电话号码等得要发霉，纸张被他揉得皱巴巴，他伸手一掷，把椅子转一圈，三秒没到，他叹气捡回来，要拿你怎样?李珊，李珊……
　　于是，在第三天的深夜，李珊准备一切收拾妥当，等着第二天开门，此时她插腰正喝水，来一通陌生电话，李珊像是感应到什么，没挂，响了几秒她接起来。
　　对面一声不吭，有浅浅的呼吸声，她试探地问:"黄家港?"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嘟嘟两声，像是他气急败坏，她盯着手机屏幕熄灭，轻轻笑了。
　　刘丽娟没搞什么开业仪式，只是叫了好姐妹捧场。
　　那个时候阳光明媚，李珊心满意足。
　　远远一辆黑色车停在路边，黄家港盯着牌子上的“herbour”想着什么，李珊，老子不当备胎，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我原来是回头草么?
　　农历七月十四，宜嫁娶。
　　生态园酒店里，李珊推开化妆间的门，张怡宝穿着婚纱，头戴王冠，珠光宝粹，幸福洋溢。
　　“新婚快乐，怡宝，"她祝福。
　　张怡宝见到她，眼眶酸涩，提起裙摆，要拥抱她。
　　李珊拿出纸巾轻轻揩掉她眼角泪珠，说:“差点不准备来了。”
　　“你敢!”张怡宝咬牙切齿，心里轻轻叹气，这样的李珊，什么都能当过往云烟，坦然错过任何人，到底有谁能走进她心里!
　　李珊头发披着，顺滑有光泽，一条浅棕色挂脖长裙到脚踝，一条细腰带契衬托出她玲珑身姿，细长绑带高跟鞋露出她脚趾，有闪亮的指油。
　　“李册，来，来，这桌儿，都是老同学，“赵鹏程招呼她，是大一届的学长，“臭丫头，几年都不回来。”
　　酒店大堂灯光很带劲，紫色窗帘，玫瑰遍地，烘托出这样一个纯洁幸福的殿堂。
　　李珊和张怡宝是同桌，而黄家港和新郎刘成是同学，此时，黄家港坐在隔壁桌，和她椅背靠椅背。
　　谁的余光也没离开谁。
　　李珊看着他今天的衣服心痒痒，他西装偏休闲风，但又穿了很正式的衬衫，打着红色领带。衬衫换成圆领内搭，可以别一个胸针在左边点缀，不过幸亏他底子好撑住了。
　　黄家港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心潮涌动，余光里她笑着和人寒暄。
　　王欣悦在李珊旁边碎叨叨，还一手吃着松子，跟上学没两样。
　　赵鹏程是迎宾，两桌人都熟，知道李珊不清楚，向她介绍。"这是二班的，跟你一届，黄家港。
　　“嗯。”
　　“嗯。”
　　赵鹏程忘了，王欣悦忘了，他们都快忘了，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
　　高二篮球比寒，二班和十八班组队打，李珊和王欣悦管着医药箱，要整天守着运动员。
　　“加油，加油!“蓝球场里人头攒动，女孩们看不懂球赛，但从黄家港的架势来看他应该很厉害，并为之倾倒，李珊看着他们身上蓝白队服，明明配色很好，但搞不懂为什么还那么丑。
　　黄家港侧身奔跑、投球，阳光那么明媚，他的眼神也是，李姗想起那天，脑补了一出豪门大戏，被抛弃的私生子吗?为什么那天眼神那么难过?
　　哨声想起，黄家港被撞倒，谁搡了一下李珊，她立马回过神，看着黄家港被扶到椅子上，她掏出棉签蘸着碘酒，去看他擦伤的胳膊……
　　“嘶一一”
　　“这也疼啊?”李珊瞧不起，但跟他四目相对，心虚低头，力道终究小点。
　　“你很喜欢凑热闹啊?”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李珊抬头，他抽出手，轻轻转动手腕起身离开。
　　周围欢呼声起起优伏，李珊，以为自己幻听了，黄家港头也没回，就猜她呆住，远远听见有谁叫她:“李珊，愣着干嘛呢?”Lishan……
　　那段时间，李珊奔波在学校，对学习激情四射，对生活热情澎湃。告别盛夏又迎来缤纷的秋，她憧惊着未来，努力挣前途，对李志强说，要带他去北京。李志强泪水充盈眼眶，李珊只当他很感动，也不懂他嘴角微笑藏着的苦涩。
　　随着第一片树叶泛黄落下，李志强晕倒进医院。第一场秋雨之后，他确诊胰腺癌。
　　草木的生机活力被蕴藏在大地之下，轮回运转，盛发在下一年春。四季轮奂，生老病死。李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在那个秋天，从此凛冽的冬风里她一个人走。
　　三个月，李珊辗转学校医院，刘丽娟四处奔波求医，李志强决定放弃治疗那天，外面的树光秃秃裸露着黑褐色的枝干，他披着单薄的衣裳，漫步在冷风里。
　　最后刘丽婷找到他，焦急想要他回去的话脱口而出，而第一个音节在看见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时戛然而止。就像他第一次交房租时，刘丽娟宿醉，头痛欲裂，只说:"钱放下就行。”李志强放下了钱，也在堆满绿色酒瓶的破璃茶几上留下一杯白开水，刘丽娟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烧的水呢?
　　刘丽娟也想，自己也是贱，一杯温水就让她想跟这个男人结婚，想当初李总还是王老板豪掷千金搏她一笑，她都说，有多远滚多远。十七岁在酒场上游刃有余，一晚上净赚二十万，在江湖也有她的传闻，假清高还是女侠?是过客，她自己说。冰凉的啤酒她干过，烧辣的白酒她喝过，甜韵的红酒她品过，几十万的名贵酒只是划过她的咽喉胃，唯一，一杯自开水她上了心。
　　此时，她抓紧李志强的手臂，去探究他的目光是否毫无留恋，“混蛋!”她咬牙切齿。
　　李志强把她揽进怀里，泪被风吹干，他说:“下辈子我们还做家人。”
　　“你爱我吗?”
　　“我爱你!”李志强终于不再扭捏，可这一切在死亡面前显得太苍白无力，爱能跨越山海，让人千里迢迢能找到另一个人。可爱能跨越生死吗?或许吧，但请活着用力爱，行吗?
　　后来，黄家港篮球比赛第一，李珊和父亲的骨灰告别。
　　刘丽娟成为李珊的监护人，在一次次炸掉厨房的风险当中，她成功把李珊养得健健康康，身体强壮。
　　那是什么天儿来着，雨天吧。亲人的离世成为她心底触及不可的伤疤。黄家港看着消失好久的李珊骑着自行车，顽劣心思起了，别了她的车，路滑，李珊摔倒，双手撑着地又站起来，轻轻抚去手掌的泥土。
　　黄家港意谅到不对劲，平常无忧无虑，自在轻松的李珊，此时周身气息厚重浓烈得像沾染了冬风。
　　"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开口"你……"
　　"你有病吧!"李珊呼吸声很重，眼眶通红，瞪一眼黄家港，一滴泪垂落，她用手背一抹，弯膀去扶车。
　　黄家港心慌一瞬，帮她扶来;"对不起。”
　　李珊手肘顶开他，推车朝前，只说:"我要走了。”
　　树枝花光秃秃的，那滴泪留下的痕，让黄家港窥探到，李珊坚强开朗外壳里的，一颗柔软的心脏。
　　最近一天。
　　张良发现黄家港总是叹气，很霉的感觉，拍他的肩，关心地道:"你有病啊，今天?"
　　黄家港心口像被刺了一下:"滚，烦。"
　　最后在张良淳淳善诱下，黄家港对他敞开心扉。"我把一个女孩儿惹哭了。"
　　张良白眼心中翻，那你不活该么，说:"那你伫这还干什么?去哄啊!"
　　“哄，怎么哄?"
　　“买奶茶吃的送给她呗，女孩都爱吃甜的。"
　　于是，下午第一个课间。
　　李珊在张怡宝对刘成的絮絮叨叨中，发现桌兜里的一板旺仔牛奶，夹着纸条"对不起。”
　　想到这儿，李珊兀自低头，嘴角衔着淡淡的微笑。台上，新娘和新郎正在交换戒指，刘成泪珠滚落，哭得不成样子。
　　一段青春里成长的爱情，苦尽甘来。
　　婚礼结束，曾经说过单身一辈子的卢键琴，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曾经说要当建筑师的彭海，干山上了房产中介。曾经张晓红说要环游世界，现在定居上海……大家过得好像都与理想有一毫米的偏差，但都衷于最初的愿望——幸福，有人要赶飞机继续奔赴山海，有人要回家陪老婆孩子，有人站在雨雾之中思考明天吃啥。
　　我们都不是最初的我们，但依然是最好的我们。
　　李珊搬了新家，是高中就梦想的那栋楼。此时，她撑着伞，走在一中的那条街上，学生还在上晚自习，一排自行车摆得整齐有序，小吃车忙碌着。
　　她踩过落叶，潮得并没有发出脆响，刚才，赵鹏程醉意熏熏嘱附黄家港送送李珊，他眼睛在烟草燃烧中忽明忽暗，李珊急忙说不用，就走掉。
　　一道车灯打过，她看清雨丝的形状，绵延细长。
　　“上车，"是黄家港。
　　明明酒没沾唇，却是一身酒气，暧昧的气息在车厢里流淌。
　　"这几年，很受委屈?"他问。
　　李珊很想笑，盯着他侧脸，黄家港久久听不到回答，转头对上笑意盈盈的眼睛。
　　像上次，李珊受不了他“久经不衰”的赔礼行为，看他递上的棒棒糖，忍不住笑，心想这人真笨，看不出来她其实早不介意了。她夺过糖，撕开包装，衔在嘴里，一笑泯恩仇。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黄家港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她正冰浴在阳光里，为投进一个篮球大笑。
　　"我很想你。"黄家港紧绷着，傲骄的脸上，有着轻易捕捉到的落寞，还是什么？
　　什么时候?黄家港和李珊开始一起回家，他们避开人群，并肩走在一起，走在枝下，走在绿叶下，走在落花下，走过春夏秋冬，他们沉浸在美好里，沉浸在憧憬里，在高三一摞摞复习题的缝隙中，雪花一样的试卷中，互相鼓励，通过彼此的双眼。
　　可结局来得悄无声息，时钟不走逆时针……
　　黄家港因为出国留学与否和他爸争论不休，最终得知从别人口中李珊要去新疆，不是说好一起去北京?
　　一个暑假谁没理谁，就像尘埃起伏，轻轻浅浅，一段情谊很轻易地沉寂在盛复的蝉鸣里。
　　九月开学，她坐火车朝西北，他飞往南半球，目的地——澳大利亚墨尔本。
　　黄家港好像变了一个人，学会放弃，学会享受，在他爸的安排下，安然荒废每一天。
　　第四年，李珊毕业，找工作吃瘪，只先干服装零售，黄家港回国，一事无成。第五年，李珊自己开店，黄家港盘下现在的楼，总得干点什么。第六年，李珊回荆城，黄家港还是老板。
　　学生放学，雨声嘈杂，车里一方小小的空间，静谧美好。
　　“明天是一个晴天。”李珊说。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哦。”
　　黄家港看着她嫣红的嘴唇，勾出狡黠的笑，情不自禁凑近，李珊眸光闪亮亮的，她主动吻上。
　　没什么动魄惊心，与此同时，刘丽娟还等着李珊回来煮汤圆，小乐守着店玩手机，高明乐给初恋打电话被挂喝了一口酒......只是两个人分开过很远，很长，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