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拒绝许愿》河鹿鸣

2、第 2 章

　　夏油杰与恋人的初见并不美好。

　　那是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家附近的工厂违规排放污水，河道变得污浊不堪，恰好又赶上台风天，河面上涨，甚至溢出到了路面上，退去后留下脏污的残痕，让镇上居民们抱怨连连。
　　污染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让负面情绪不断酝酿，常人看不见的隐患就此埋下。
　　而彼时年幼的男孩已经初步理解并掌控了自己的天赋，又在父母学校的教养下有了一套看似美好的道德观，他将天赋带来的危险看作自己的责任，发现了不祥的痕迹，便每晚都会来污染集中地“巡逻”。

　　就在某次“巡逻”中，夏油杰看到了河道栏杆旁的东西。

　　星辰黯淡的天空，脏臭弥散的河道，年代久远失修的坑洼地面，以及台风天过后腰斩在路边、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树，他听到风卷起塑料垃圾的声音、异物撞击在铁皮上的声音，无人走动的夜晚也并不安静，但当手电筒的光扫过栏杆的瞬间，却有了短暂的、万籁俱寂的错觉。

　　那并不是什么“东西”。

　　无数黑色的线条蠕动着、扭曲着，挤挤挨挨地簇拥着什么。

　　夏油杰晃了晃脑袋，他怀疑自己是太困了，才会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将视线聚焦，识别出栏杆旁的存在是人形的，明明——

　　明明，那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孩。

　　思维迟滞了几秒钟，又再次上线了，夏油杰的情绪很快从怔愣转变为惊吓。

　　他终于看清楚了，女孩的双腿，是落在栏杆外的。

　　自杀？

　　哪怕是对早熟的、自觉肩负重任的男孩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可以从容解决的问题，他想喊出声让她别冲动，旋即又想到万一吓到她、害她直接跌落该怎么办，转而闭上嘴，轻手轻脚地接近。

　　“……你好？”
　　夏油杰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问，
　　“你需要帮助吗？”

　　他驱使着一只弱小的、存在感低的咒灵，意图放到她腿边防护，可咒灵钻过栏杆的瞬间，联系就忽然消失了。

　　恰在那时，那名女孩也转过头来。

　　他这时候才能仔细打量她的外貌。

　　蓬松柔软的的白色长发被束成一股，安稳地圈在颈边、垂至胸前，她踩着及膝的白袜，却没有穿鞋，浅蓝色的裙子没有一丝褶皱，被打理得很干净，脸上也没有受伤或哭泣的痕迹。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蓝色基底的眼眸闪着些微的金——那是路灯的反射吗？夏油杰疑惑的思绪一闪而过，又被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

　　“剩余零次。”
　　她突然说道，话语意味不明，
　　“你要许愿吗？”

　　“……什么？”

　　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平移，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严格地循着垂线，没有一点偏移，眼瞳也随着视线落点而位移。像是刚学会如何使用眼睛打量人，僵硬又怪异，夏油杰总感觉她是在连续地翻白眼。

　　“你的奉献还不够。”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但是我很人性化，你可以贷款——你要许愿吗？”

　　夏油杰一头雾水，但他囫囵地理解了许愿的意思，就连猜带蒙地决定借此实现他的目的：
　　“你能从栏杆外面回来吗？这很危险。”

　　“这是个愿望吗？”

　　他朝她谨慎地伸出手：
　　“嗯，我想请你到我这边来……”

　　“这是个愿望吗？”她又一次问道。

　　夏油杰顿了顿，奇特的异质感在他的心底搅动着，可他没能理解困惑的根源。

　　救下人更重要，他想。

　　“是的。”小学生夏油杰慎重而坚定地说道，“请到我的身边来，我会帮你的——嗯，对，这是我的愿望。”

　　女孩动了起来。

　　先是指尖相触，随后是掌心相贴，她冰凉的小手被夏油杰紧紧握住，又用力地将她拉着拽过了栏杆。

　　夏油杰本以为这会很吃力——他们的身高差不了太多，但当他真正使劲时，才发现女孩轻得犹如羽毛。

　　女孩轻飘飘地顺着他的力道，落到了他的怀中，被他下意识紧张地抱住。

　　他听到轻柔悦耳如幼鸟鸣叫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诉说道：
　　“你的愿望实现了。”

　　女孩的呼吸温热、潮湿，气流将更多的话语送入他的耳中。

　　“……你还需要更多的奉献。”

　　彼时的夏油杰，并没有理解言语的力量。

　　-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多久呢？

　　这应该是个简单的数学题，可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如梦如幻，像是置身于轻飘飘的肥皂泡，他被脆弱的薄膜包裹着，感到凉爽与安心，时间似乎也在甜蜜的醺醺然中流逝得更快了。

　　每当夏油杰将要被味觉的折磨击倒，被同伴们的尸体垒起的重量压垮时，只要有她在身边，那些苦涩又尖锐的情绪就会慢慢平息，他会回想起自己的初心，明晰内心深处傲慢、幼稚、却又纯粹善良的愿望。

　　“我很喜欢杰君哭泣的表情。”
　　女朋友有时会这样说着，柔软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眼睑，他的泪水于是不受控地涌出，沉重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随之流泻，泪痕被她噙着笑意亲昵地舔舐。

　　他们会温存地躺在一起，很纯洁地倾诉爱语，他的好友总是怀着恶意揣测她的居心，认定他可爱的女友只是要把他骗身骗心、榨干利用价值再随意丢弃，夏油杰只是无语地当成耳旁风，觉得这是找不到女友的空巢少爷的酸言酸语。

　　他永远可爱、永远纯洁的真由理，只要能拥抱着她，注视着她，他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然而，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朴素的幸福，也无法永恒地延续下去，会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干扰。

　　他好像抱不到她了，甚至找不到她的头在哪一块区域。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挚友，去往约会地的路上，夏油杰努力牵住女朋友的手——这个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难，她变得软绵绵的，不停地流动着，稍不留神就会从掌心里消失。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她现在的扮相的构成，有些不确定地喃喃：
　　“真由理，你的帽子，是不是有点戴歪了？”

　　空中流光溢彩的液状星团凝滞了一瞬，“真由理”朝眼前的男友伸出了一段触须，轻轻搭在了夏油杰的额头上，又缓缓收回。

　　她不断念诵的声音因刚才的插曲而暂停了几息，夏油杰眸光迷茫地注视着她，短暂的沉默后，那不断循环的语句又响了起来，只是，似乎有了一点不同。

　　【……许愿，奉献，许愿，奉献！许愿！！奉献！！！】

　　那絮语犹如涨潮时的浪，一声高过一声，不再是此前缥缈如云纱般，反而越发……急躁了起来？

　　夏油杰有些不确定地想。

　　但是没关系。

　　女朋友可能是生气了，现在的他确实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新冒出来的语言障碍总会解决的——正如此前所有恋爱中的小矛盾一样。

　　夏油杰乐观地想着，他顶着路人们怪异的目光，把女朋友带到了甜品店，贴心地给她安排好座位，叠好衣服当坐垫，又拿出游戏机给她玩。

　　他离开，去排队买好她平时最喜欢的蛋糕口味，拿回来后她尝了口，似乎很满意，于是又朝他伸出一条触须。

　　是在索要菜单？

　　女朋友的胃口似乎很好，她又索要了好几样，夏油杰选择无条件地溺爱她，于是又一次起身离开。

　　可当他举着新买好的回来时，女朋友已经不见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桌上所有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