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轨道》花只纸

16、番外二

　　裴鹭有记忆开始，自己就频繁出入医院，所以对医院一点都不陌生。只是这次不是在自己常去的那家医院。
　　进去前，裴鹭好奇地扫了眼医院的抬头，四院？
　　是第四个医院吗？
　　李慧是当时同事给他推荐的医生，四院的院长，算是国内儿童精神方面的顶尖专家。
　　裴建忠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联系了李慧，恰好李慧刚开完会人还在医院。
　　李慧是个年过半百的女医生，留着柔顺的长发，气质温和婉约，不像医生，更像是个知心姐姐。
　　“鹭鹭你好啊，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李阿姨。”李慧一看见裴鹭就热情地打招呼，还给她倒了杯牛奶。
　　“李阿姨，你好。”
　　李慧给她搬了个小凳子，自己也陪同她坐在小凳子上，从好吃的聊到好玩的，再到学习和兴趣爱好，像是来和裴鹭交朋友的。
　　“我喜欢养猫，给你看看这是我家美女。”李慧从手机里翻出三花的照片给裴鹭看，“我听你爸爸说，你有一只布偶猫叫小白，长得可好看了。可以让阿姨也看看吗？”
　　裴鹭接过爸爸手里的相机，主动打开相册向李慧分享。
　　只有第一张是正常的照片，后面的照片是每一个器官脏器的标签以及遗照。
　　李慧面不改色地看完所有照片，将相机还给了像是人形电线杆的裴建忠。
　　“喜欢观察小动物吗？”李慧问道。
　　裴鹭以为李阿姨跟自己一样也喜欢观察小动物，兴奋地跟她分享自己的观察心得。
　　裴建忠越听脸色越苍白。
　　李慧打开了平板上的动物记录频道吸引裴鹭的注意力，裴鹭兴致勃勃地捧着平板。尽管这个纪录片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李慧让助手在一旁看着裴鹭，自己趁此机会将裴建忠叫到了谈话间。
　　“典型的人格缺失，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蔑视生命，且残忍。虽然现在还没有反社会的现象，但不能保证将来没有。而且裴鹭的智商很高，如果真的有反社会的倾向，将极度危险。这种疾病无法被治愈，她一辈子都不会懂人类的基本情感，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懂你们，你们不懂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鹭还算听话。”
　　裴建忠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的意思是，还有办法？”
　　“两个办法。一，将她永远关在这里。二，让她学会害怕。知道做这种事情是错误的。”
　　“知道害怕？可是您刚刚还说……”
　　“思想确实不知道，但身体本能可以反应。”
　　李慧的话一说出口，裴建忠愣住了。
　　“你是医生，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李慧接下来的话还是斟酌了了一下才说出口，“在其他人看来，这更像……虐待。”
　　每做错一件事便接受惩罚，直至身体产生本能。即使出去医院，再做起这件事，身体立即产生应激反应，逼迫自己停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别叫我老婆，我怕她受不了。”裴建忠用力拍了拍脸颊，粗着嗓子说。
　　“家属签完字就开始，随时随地，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作。而且我们一般不提倡家属陪同，特别是父母，因为……实在不忍心。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可以探视，但具体视当日情况而定。”
　　“我知道了，有任何情况还麻烦李院长告诉我一下。”裴建忠透过门缝看向毫不知情的裴鹭。
　　“好。”
　　李慧点点头，随后推门进去诊间。她蹲下来，大手摸了摸裴鹭的小脑袋，“鹭鹭，你生病了。要在阿姨这里看病，爸爸不能陪你了。但是他每天下午都会来看你的。”
　　裴鹭仰起脑袋，询问爸爸的意见。
　　裴建忠也蹲下身，抱了抱裴鹭，不敢看她的眼睛，“鹭鹭听话，病好了爸爸就来接你。”
　　等到张芬芬接到裴建忠可以下楼的短信已经是半夜了，厨房已经焕然一新，空气中充满了芳香剂的气味，甚至香的有些刺鼻。
　　裴建忠没开灯，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垂着头，不见裴鹭的身影。
　　张芬芬踉跄了一下，及时扶住了桌子才没有摔倒，即使心里知道，但仍旧抱有希望地问出了口：“四院？”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颤抖地哽咽声突然在死寂的客厅响起，裴建忠的手掌粗鲁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后起身将张芬芬搂在怀里，低声安慰道：“李院长说了，还有办法。我们要相信她，相信鹭鹭。”
　　裴景余接连发了三天的高热，醒来后对于当时的场景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回到家再和妹妹说话。
　　对了，妹妹呢？
　　“妈妈，妹妹呢？怎么没看见她？”裴景余躺在床上虚弱地问。
　　张芬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被掩盖了下来，柔声解释：“妹妹生病了，在住院。爸爸在陪。”
　　“一定是我把感冒传给妹妹了。”裴景余自责道，“老师还说最近流感，让我们补课途中带好口罩，我没带。妹妹本来就身体不好，经常去医院，我还不注意……”
　　说着说着裴景余就哭了起来。
　　张芬芬赶紧拿纸巾擦眼睛，不停地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
　　说给哥哥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为了早日去医院探望妹妹，裴景余努力吃药让自己赶紧好起来。终于从二楼房间下来了，这才发现家里有点奇怪，静的过头了。
　　对了，小白呢？
　　“妈妈，小白呢？我怎么没看见它？”裴景余去厨房找到正在做中饭的张芬芬。
　　张芬芬低头切菜的手顿了顿，说道：“妹妹猫毛过敏，所以妈妈和爸爸将小白送给同事了。当时你在发高热，没来及跟你说。”
　　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关系到妹妹的健康问题，裴景余也只好认下了。
　　“妈妈，那我们是什么去医院看妹妹？”
　　“下次。”
　　这句下次贯穿了整整一个月，他甚至怀疑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爸爸妈妈怕他伤心所以才瞒着他。
　　可是爸爸只要休息，每天下午就一定会去医院，说是看望妹妹。可当裴景余说要跟着去的时候，都会被爸爸冷脸拒绝。无论他怎么撒泼打滚甚至威胁，换来的都是爸爸的一顿臭骂甚至有一次那衣架打了他，裴景余这是第一次见父亲生气的样子。
　　再后来高中开学了，身为海市最好高中的尖子班中的一员，裴景余接下来的时间全部被学业占据。周一到周五住校，周六还要上课上到中午才能回家，周日下午一点便要返校，空余的时间也都被补习班安排满了。
　　他抽不出一点时间去探查妹妹的下落。
　　所以他决定跟踪。
　　周六下午的补习班，他跟补课老师请了个半小时的假，说自己有事，想晚半小时上课，但不要告诉他妈妈，费用照给。
　　补课老师是个大学生，能少干半小时还能拿到全部的钱，他自然乐意。
　　那天周六是裴建忠休息的日子，他每次都是一点出门，四点回家。等裴建忠出门后，裴景余跟在身后悄悄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最后出租车停在了四院门口。
　　上了高中，男生之间总是会开玩笑，说“四院欢迎你”，他那时才知道四院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爸爸回来这里？难道妹妹……
　　裴景余眼看爸爸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急急忙忙掏完钱后就跑进去了。看见他进了一间诊间后，记了下门牌，赶紧打车回家。
　　周日上午，裴建忠上班，张芬芬开会，只有裴景余一个人在家。他再次来到了四院的605诊间，可是今天早上病人很多，而且这个房间还是专家号，号早已售空，他想挂都挂不了。
　　还好门诊只出到中午12点，他看到病人都就结束了，立即冲了进去把门反锁。
　　李慧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要伤医，刚要按下报警铃时，裴景余连声道歉。
　　李慧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要伤医，但依旧警惕地盯着他，但凡裴景余有一丝威胁的举动，她就会立即按下。
　　“医生，你认识我妹妹吗？我妹妹叫裴鹭，我是他哥哥，我叫裴景余。”
　　“你先把门打开。”
　　裴景余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令人误会的事情，赶紧开门。
　　李慧这才放下手报警铃，“你想要做什么？”
　　听着意思是认识裴鹭了。
　　裴景余马上精神了，“我想见见我妹妹。”
　　“不行。”李慧直接拒绝。
　　“为什么？”
　　“你还未成年，不允许探视。如果要探视，请跟着父母一起。”
　　“我……”裴景余慌乱之际，透过六楼的窗户往楼下望去，看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公园。
　　只是这个公园四周全是铁网，几个穿着蓝白条衣服的人正在散步，身后无一例外都跟着穿白大褂的人。突然有一个人不知为何开始拿头砸地，身后高高壮壮的白大褂们立即上前将他按倒在地。
　　尖叫与愤怒的样子直击裴景余脑中。
　　李慧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今天这件事我会跟你爸爸汇报的。”
　　裴景余落荒而逃，逃去了父亲的医院。
　　在他来之前，李慧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了。
　　看到裴景余失魂落魄地样子，裴建忠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生气发火已经无用了，只能选择全盘托出。只不过说法更加温和。
　　裴景余不信父亲说的这么轻松，他后来还去网上查了各种资料，越查越触目惊心，再结合之前在医院看到的一幕，他每晚都做噩梦，梦见妹妹叫喊着“哥哥，救救我！”以至于期中考试时成绩一落千丈。
　　裴建忠无奈答应裴景余，只要期末开始能够考好，心思放在学习上，寒假就带他去妹妹。
　　元旦节，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张芬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美食，中午和裴建忠打包了部分打算送去医院，结果中途却接到了李慧的电话。
　　这是裴景余时隔半年见到裴鹭，在重症监护室内。
　　裴鹭双眼紧闭，瘦瘦小小的身躯被淹没在机器中，脖子处一圈又一圈甚至还在渗血的绷带刺痛他的双眼。张芬芬在医生办公室签字，裴建忠和李慧在谈话间。
　　裴景余过去的时候，俩人正在看监控视频。
　　裴建忠一看到裴景余，皱了皱眉，立即让他出去。
　　裴景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倔着脖子就是不走，“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么。”说完就给张芬芬打电话，让她赶紧将裴景余接走。
　　“我不走。我的亲妹妹现在躺在ICU生死不明，我的父亲却什么都不说。你让我接下来怎么相信你！”裴景余大声怒吼道，眼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就让他知道吧，不然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最终是李慧出面拦住了父子俩的争吵。
　　监控画面里，护士和护工送裴鹭回病房后就离开了。裴鹭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监控，然后站在床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根蓝黑笔芯，盯着监控，就这么直直地插件了自己脖子里，随即医护人员全部冲了进来开始抢救。
　　“是我们的疏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了笔芯。”李慧承认，“事后我们翻看当晚护士和护工的口袋，发现护士的其中一只笔只剩下笔壳。据他本人描述，中午写记录的时候两只笔都是正常的。出门后特没细看，只看了两支笔仍旧在口袋，没拿出来看笔芯还在不在。这是我们医院的重大纰漏。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裴建忠紧紧盯着监控画面内3分钟的视频来回看，其中一幕是护士与裴鹭并肩而行，裴鹭的身形被挡住了，监控看不见。但裴建忠看到护士的口袋动了一下。
　　以及最后极具挑衅地行为，竟然对着监控摄像头自杀。
　　抢救的医生说，但凡再晚几分钟，位置再偏一点，再深一点，就没救了。
　　是真的正好被救了还是她故意的……
　　无论是有意还是故意，裴建忠承认，是裴鹭赢了。
　　裴鹭半年的治疗经过他了如指掌，知道她被关进精神病院，失去自由后变得有多么歇斯底里，称她为一个疯子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裴建忠始终不让张芬芬和裴景余去探望的原因。
　　最后裴鹭用行动告诉她，失去自由不如去死。
　　“裴医生，这个给你。”李慧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档，“这个人叫阿历克斯，国际上有名的青少年心理专家，或许他能帮助裴鹭。只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收过病人了，我只能帮你们牵个线，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们自己了。算是我对你们的补偿。”
　　裴建忠接过文档，说了声谢谢。
　　裴鹭在监护室呆了整整一周才转去普通病房。在这一周内，裴建忠向医院申请了T国国际医学交流的申请，暂定一年。
　　年刚过完，裴建忠就带裴鹭踏上了T国之旅。
　　在那里，裴鹭遇上了改变她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