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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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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驻扎在燕州城外,程贤递了谈和信入了燕王府。
燕王看了信陷入沉思,以燕州兵力对抗朝廷,胜算不大,但若是借楚国之力并非没有胜算。只是楚国今年天灾频降,再发动国战实属不智。
别院里,李慕婉坐在凉亭上乘凉,王府下人照顾得细致,院里无论布置还是吃食都以她喜好为先。
见着腹中胎儿日益增长,这种感觉她明明是第一次却无比熟悉,就好似从前便体会过。
那自称自己夫君的燕王,隔三差五忙完政事才回别院看一眼自己。除了问几句冷暖温饱,其他都是关心胎儿的话。
她这王妃也从未见外人,燕州郡下拜谒的官眷只知王府里有了新王妃,妍姿艳质。
可是从前也不曾听闻燕王府已有王妃,燕王府传到外头的信息只说是王妃从前身子不适,又是普通人家女子,将养在别院,而今怀有身孕才接回王府调养。
王府有了子嗣,才能稳定燕州宗亲和郡县官员。而对于朝廷谈和之事,燕王接了程贤的信,在王府设了宴席。
宴席宴请都是燕州贵胄及郡县要臣,烨恒一新任藩王,若非老燕王原先那些忠心的老臣扶持,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掌握燕州所有兵力。
而程贤出于诚意,除了随行的副将,便只带了王林。
夜幕低垂,王府里宴席曲调悠扬,管弦之乐曼妙,身着碧绿水袖的舞姬翩翩起舞,与院中橙黄的银杏交错,长袖拂过程贤。
程贤笑意浅浅,抓住舞袖轻轻一带,舞姬见势轻盈腰肢扭动到他跟前,栽入怀里,燕王对此举颇为满意地噙着笑意。
却见程贤再无其他动作,而是随着音律,托起舞姬的腰,送了出去。
那舞女转了几个圈,魅惑的视线再次落到程贤左侧的王林身上,少年长发如银,在月色下显得极为清冷。
只是他面容上裹了一层淡淡的伤愁,眉眼锁着冰冷,身上气势让人难以靠近,舞姬只得把目标转成副将身上。
“程将军之名早有耳闻,年纪轻轻封得骠骑将军,我赵国果然能人辈出。陛下指派程将军来燕州,不就是要收了本王这藩王之号。”燕王直言道,手中酒杯举起,隔空朝程贤碰了碰。
程贤拱手行礼,“王爷你我都知这仗若是打起来两边都不讨好,尤其对燕州百姓。朝廷削藩势在必行,若王爷执意抵抗,莫说削藩后朝廷应允的特权没了,连同燕州都不再有容身之所。”
“程贤!”燕王手下其中一位将领猛然拍桌,惊掉了侍女手中的酒壶,哐当清脆的声音绕在宴席中。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侍女跪下抖得不停,燕王烨恒摆手示意道,“王妃有喜,本王王府见不得血。”
侍女捡回一条命,“谢王爷,谢王妃。”
“程某所言虽不入耳,想必王爷比程某更知这背后所牵涉之广,燕州物产虽还算丰饶,可这几年上供朝廷之物一年不如一年,朝廷未追究,还一直拨饷不断,可见陛下诚意啊。”程贤回了一盏,他喝的畅快,酒水落了几滴。
身侧的王林一直未开口。燕王淡然牵起唇角,注视着他左右的随侍,其中一人白袍白发,有仙风道骨之姿,可那张脸却清俊无比,看着也就弱冠出头,不免多打量了几番。
“程将军此行,可是带了不少能人易士,不过这打仗的,带个书生算是怎么回事?”燕王说,“汉昭烈帝曾有三顾茅庐重请诸葛先生,这位莫不也是程将军从哪请的高人谋士?”
王林这才开口,“在下王林,燕王谬赞,王某与程将军乃是同窗之谊,并非高人谋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燕王在世,陛下以推恩令下行燕州,老燕王逝后,王爷方得以继任王位,却要行提着脑袋造反之路,燕王有如此气魄,诸位宗亲也如此么?”王林说,“程将军心怀大义,向朝廷自请和谈,王爷若愿止戈,燕王封号仍能代代相传,只是这军政之权,得归回朝廷。”
“若是执意起兵,燕州只会如断梗浮萍,此间便是两全之策。”
“哼,两全之策?”燕王轻嗤,睨着白发少年,“王先生所言大义。”
眼前之人胆识过人,气势不在程贤之下,能让程贤礼让三分的,并非常人。
燕王打岔举起杯,“诸位今日远道而来,本王该是对诸位款待,这酒还未喝呢就急着谈正事,不若让王妃奏一曲。”
燕王朝屏风后拍了几下手,宴席管弦霎时顿了,舞姬与琴手退下。
燕王背后的雕花屏风,上边刻着盘踞山脉的飞龙,一副充斥野性与欲望的画。又见身后的屏风一抹清影婉约,落坐琴台前。
李慕婉纤纤玉手拨动琴弦,琴音刚起,垂首喝酒的王林微顿,猛然抬头寻着琴音出处望去,映落在屏风之下的影子,好生熟悉,随着拨弦的动作,摇曳的身影更加分明。
加之这音律轻重的习惯……
“这琴音怎得如此熟悉?婉儿,”王林轻喃了句,痴痴盯着那身影,“是你吗?”
燕王注意到席下的目光,赤裸裸的,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的王妃,心中起了不快,众人沉醉在这琴音里。
“王先生,王妃这琴声有何不妥?”
“这琴声幽韵,如珠落玉盘,却不知为何王妃的琴音中夹杂了一丝悲情。”王林饮下酒,苦涩得难以下咽。
似乎与旁人听得有些不同,燕王笑说:“王先生果然非同凡响,这琴音荡气回肠,先生却说王妃奏了一丝悲情。”
专注弹琴的李慕婉倒是有些讶异,居然有人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许是在下多思了。”王林又饮下一盏酒,想起今夜之行,收回了心绪。
伴着琴音,他却无法自控一杯接着一杯,琴音勾起伤心事,苦涩在口中打转,回味,对李慕婉的思念,长久的难以抚平。
月色躲在银杏树梢后,琴音也止了。
成嬷嬷领着李慕婉从屏风出来,袅袅仙姿,本是安静的宴席,在众人看见那女子矫若游龙朝席间款款而来之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这一人身上。
烨恒起身等在屏风后,接着李慕婉,二人并肩而立在高台之上,李慕婉身姿宛若初春的新柳,明明腹部隆起,却难掩去她的清尘之姿,踏出时似踩在白云之上,轻盈又不染尘埃。
程贤张着下巴,“我滴个乖乖,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啊。”
他正欲叫上王林一块欣赏,却见他低头伤神难以自拔,便不再烦扰。
只是在他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如此绝色女子,与燕王为配,倒是可惜了。
而那白发男子早在进入王府时,心底便莫名烦躁,起初只是觉着这场景与京城相似,他不喜官场尔虞我诈,可为了与程贤的承诺,不得不赴约前行。
李慕婉被燕王引着落坐身侧,只见燕王颔首与她低语了几句,而后李慕婉便起身涉阶而下,宴席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至走到程贤与王林身前。
这还是燕王第一次让李慕婉以王妃身份出席宴会。
程贤盯了良久,注意到有失分寸,而后收了目光,朝她颔首行礼。
“王妃替本王,款待程将军与王先生今夜赴宴,尔等提议,本王会思虑。”燕王道。
李慕婉端起桌上的酒壶,给程贤满上酒樽,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之态,所过之处,宛若风中都夹着一股清甜。
李慕婉再次移步到垂首自饮的王林身前,适才便是他听出自己弦外之音。
当目光笼罩在此人身形时,一股莫名的熟悉冲入脑海,抽动着,心在这一刻既然没由来的骤跳不止,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却又找不到源头。
她望着如瀑的银发,思绪乱了。
成嬷嬷见状在身后低声提醒她倒酒,李慕婉勉强压制着突如其来的窒息,面色淡然地给他满上酒。
可自始至终王林都没抬头,她鬼使神差地想要看一眼白衣男子的面容,伴着清泠婉转的声音,荡在王林耳侧。
“先生,请酒。”
这声音!
王林猛然抬头,深入骨血的面容,在日夜往复,千百转中念了无数遍的人,此刻便站在他的眼前。
“婉儿?”王林蓦然起身抓住她手腕,若非隔着席桌,此刻他恐怕早已抱了上去。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刻入他骨髓的脸,可为何她的眼神却陌生透了。
李慕婉显然被这举动吓着了,抽着手想要往后退,因为白衣男子这张脸。
她不认得。
“先生,请自重。”李慕婉提醒道,对他的唐突之举略有不适。
程贤连同在坐的众人见他此举唏嘘不已,低语不断,就连烨恒也顿然起身。
“王林,你这是何意?”烨恒曷厉道,听得出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可王林置若罔闻,抓着手腕的掌心握得更紧。
他眉眼含着让李慕婉疑惑的情愫,沙哑道,“婉儿?我是王林啊。”
这程将军带来的一位谋士,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非礼王妃,诸如此类言语传入燕王耳中,燕王府卫霎时拔刀,刀刃擦着刀鞘清脆入耳,围上程贤三人。
“王林。”程贤提醒道。
“婉儿?你怎么了?”王林目无他人,痛苦地唤着她,可是李慕婉的反应让他泄气。
她不认识自己?
“先生,还请自重。”李慕婉莫名望着他,摇了摇头满是疑虑。
王林没要放手的意思,“婉儿,我是王林,你不记得了?”
燕王面子挂不住,再次冷声斥责道:“程将军这是何意?本王设宴款待已是给足体面,这王先生却如此对待本王王妃,是否太不把本王放在眼底了。”
“我叫宋玥,是燕王府王妃,并非先生口中之人,先生认错了。”察觉手腕上的力道有所松,李慕婉得空抽回手,心有余悸的防备着他,急忙走开了。
可那炽热的目光不断在脑子回荡,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可为何却如此熟悉。
成嬷嬷搀扶着她回了坐席,燕王忙着关切她腹中可有异样,李慕婉摸了摸小腹,摇摇头。
王林久久立在原地,视线却一直裹着李慕婉,见她与烨恒举止亲近,双眸血红,指骨似乎都要捏断了。
燕王注视着他,“王先生为何这般盯着本王王妃?”
罗裙之下把隆起的小腹遮掩了,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他这才发觉这位自称王妃的女子已有身孕,难不成只是因为相似,可世间即便有再相似之人,又怎么会连神情和声音,乃至气质都一模一样,他不可能会认错她的。
王林抱拳,哑着声音说:“王妃与王某一位故人委实相似,适才失了分寸,抱歉。”
说罢目光还是忍不住要瞧她,他更是确定了,不是像,就是她。
脑海里问题不断涌出,她为何会在王府,成了燕王妃,还有她腹中胎儿又是?
随即燕王便说:“既是认错,本王又怎会耿耿于怀,王妃已有五月身孕,大夫说了是双生儿。”
烨恒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王府有了子嗣,今日让怀有身孕的李慕婉出现在席上,就是要稳定燕州内的官员和王室宗亲。
酒盏映着他痛苦的神色,五个月?李慕婉失信到今已有半年多,这期间她是如何到了王府,若她因着落水真的失去记忆了,烨恒见色起意,哄骗她成了王妃也不一定。
思及此处,心底汹涌澎湃的怒火和愧意无止境地泄出。
酒盏碎了。
血淋淋的掌心无力垂着,白衣染上血迹,程贤察觉他今夜的不对劲,再看那王座上的女子,以为是他见着与妻子相似容貌之人,才失了分寸。
酒侍给他换了新的酒盏,时间流逝。他的视线从未移开,只是李慕婉察觉那股强势的目光再也坐不住,起身与燕王请辞回了别院歇息。
席上弦乐声再起,舞姬轻舞。
“婉儿?你到底要如何才能记起我?”
王林索性拿起酒壶,一杯一杯饮下,眼眶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滴入酒里,苦涩混合着酸楚,连同辛辣一并入喉。
那独自买醉的背影颓在暗夜下,阵阵余音中倍显落寞,席桌上酒壶七零八落,都是空的。
李慕婉回了别院后,燕王对今日王林之事也有所疑惑。据他所言,李慕婉与他故人模样相似,而她又失了记忆,世间巧合吗?
李慕婉已经疲惫,燕王念及她的身子,把这些疑虑都藏下,只派了大夫前来把脉看诊,给她开了些安神香睡下。
回到军帐的王林失魂落魄,脑子都是宴席上李慕婉的身影。
帐内酒壶横七竖八,他又喝上了。
程贤挑帘入内,叹气道,“王林,那燕王府的王妃……”
“程贤,不用找了,她就在那。”王林靠着桌脚,手撑着膝盖,还拿着一壶酒,说罢又再次饮下。
“什么?”程贤诧异,“你说那王妃就是弟媳?”
“是她。”王林声音苦涩。
“程贤,以你所知,燕王先前可有王妃?”王林理智尚存。
“老王爷走后,就留下一个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烨恒,若非烨恒无嗣,朝廷削藩才更有把握。我还纳闷先前燕州态度友好,后来为何突然又转变了,原是已经有了子嗣,今夜宴席故意让怀有身孕的王妃出来面见,就是在提点我们,提点燕州之下的宗亲和官员。”
王林手中握拳,听得见骨头的声音,程贤沉思政事分析中,一时忘了这茬。
既然王妃是他妻子,此刻又怀了燕王子嗣,不知他该做何种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