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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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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阿兄的,”李慕婉跟在身侧,“这本书记载着赵国开国以来大儒圣人讲学之道,关于治国齐家都有涉及,阿兄若是有空可以看看,对你会试或许大有裨益。”
“你整日往这跑,药铺里不忙吗?”王林闻见一股淡淡的药香。
“嗯?哥哥在药铺看得过来,无妨。”李慕婉的笑容如晓露春风,“阿兄这些日子定然都在埋首苦读,哥哥说越是临近大考,越要放松精神,不能过于紧绷。”
“阿兄,药铺对面的书铺,要请个讲学先生,”李慕婉观察他的神色,慢悠悠道,“阿兄要不要去试试?”
“讲学?”
“嗯,书院放假了,书铺掌柜想给家里一对儿女请个先生坐家讲学,书铺里的书也可随意看。”
瞧她一脸期待,又多翻试探,想必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整日闷在家中除了温书就是温书,那些书他早已看熟了。
“何日能去?”
“阿兄这是答应了?”李慕婉抓过他手臂,“掌柜说明日就可。”
“嗯。”面前有个小石块,李慕婉走路说话时都是盯着自己看,王林怕她摔了,拉住胳膊,让出些位置给她,“当心些。”
书铺掌柜要请先生,还是李慕婉与掌柜商量了这先生人选她定能寻个好的。掌柜自然也乐意,她这才赶来与王林商量,没成想他应得倒是爽快。
自去了书屋,王林除了给孩子讲学外,其余时间都在书屋看书温习,偶尔还帮人写信。
李慕婉在铺子得了空闲便跑去看他,药铺与书屋正对门,王林给孩子讲学是在隔间,午饭都是她送去的,李奇庆在店里忙活,时而见她在药房制丹药,时而又不见人。
隔间外李慕婉趴在门缝里,王林认真在教学,两个孩子接受事物快,对王林的讲学方式颇有兴趣,不但学得快还会提出各种问题,王林都耐心解答。
趴在门缝的人脸上不自觉漾起笑容,书屋掌柜从书架下来,拿了本医书从身后叫她,“李姑娘,你要的书,找着了。”
李慕婉吓了一跳,扶住的门被轻轻推开,王林抬眸望过来,见她与掌柜在谈话,又低头继续讲学。
“多谢掌柜。”
“王先生是你?”掌柜提着耳朵要打听。
“我阿兄,他学识渊博,定然会给两个孩子教好的,您放心就是。”李慕婉一副骄傲的模样。
“李姑娘阿兄不是李掌柜吗?”书铺掌柜不解。
李慕婉朱唇轻启,言语温婉:“阿兄是阿兄,哥哥是哥哥。”
掌柜听得糊涂,愣在原地挠了挠了脑袋,李慕婉已经回了药铺。
之后每日李慕婉日中都会来给王林送饭,他吃的时候,李慕婉会替他收拾书案,久而久之,李奇庆见她去的勤,二人走得近,这妹妹宛若格外上心。
他拎过刚从书铺回来的李慕婉后衣领,她被提溜的往后退,被按在椅子上,她要起,李奇庆严厉的颜色扫过,她只能乖乖坐好。
状若不明问:“哥,怎么了?”
“日日往书铺里去,都看了什么书?”李奇庆双手叠胸,审视着她。
李慕婉视线漂浮,“就,就医书啊。”
“是嘛,”李奇庆眯起眸子,“是去看书,还是看人去了?婉儿心里清楚。”
“自是看书,只是有不懂的也会请教阿兄,阿兄的才华,可不比哥哥逊色,哥哥若是不信,可以一探。”
“阿兄?”李奇庆扯着笑,“好好好,有了阿兄了,哥哥便不重要了,日日只念着你阿兄,我倒是不知爹娘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
“哥,”李慕婉小脸霎红,恼极了,推开他自己回了房,“婉儿不与你说了。”
李奇庆摇摇头,视线落在对面书铺,心里藏着事。
李慕婉近期做了些提神香,与先前的不一样,夕暮时,王林从书屋出来准备回王家村,李慕婉从柜台瞧见身影,拿了事先准备的提神香追出去。
冬日外边风大,她外氅未着便跑出去了,王林余光本是扫了一眼药铺,却没停留。
“阿兄,等一下。”李慕婉声音传出,跑过来时带了急促的气音,王林一听便顿了脚步。
李慕婉上前后与他并排走着,夕暮的街道,人流稀少,只是街景挂了少许红绸,已然快有新年的景象。
“不知不觉,婉儿已在清平镇过了四季,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渡过新的一年。”李慕婉感叹道。
王林微侧脸,狭长的眸子裹了暖意,“我娘还提了,让你和李兄到时候来家里过年。”
李慕婉步履轻盈,侧身倾听着,“周婶盛情,婉儿难却。”
少年唇角漫着浅笑,北风扫过街角,竟然已经快走到镇口,李慕婉吹了冷风,不由打了个喷嚏,王林这才恍然她穿得单薄,耳垂冻红了,鼻尖也是红红的,幽若清莲的气质似冬日盛放的花朵,让人想要采撷欣赏。
“天冷,就此留步吧。”王林停了步子。
李慕婉从怀里拿出小木盒,双手呈递过去,“阿兄,这是婉儿新制的提神香。”
王林想也没想就要接,就在接过时不经意轻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藏着墨发后的耳垂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
“多谢,天冷,回去吧。”他声音不像从前那般凉薄,但也实在说不上温和,就是淡淡的,让人琢磨不清。
两道身影自不同的方向消失在街口,夜里清平镇下了场大雪,这雪持续了几日不停,街道堆了厚厚一层积雪,孩童追逐在爆珠灯笼下,烟火四散于天际。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竹林小院内,王林贴上刚写的春联,院前的梅树和海棠枝也都系了红绸,院里的花草被打理得很好,自李慕婉走后,大多都是王林在照顾。
周英素在厨房忙碌,热气腾腾的年糕出锅,王天水帮忙端到堂屋,还有新酿的果子酒,雪花飘零的冬日里,各自手里忙活,贴完最后一张门帘,王林正要进院子,海棠院墙外李奇庆领着李慕婉前来贺年。
“王林兄弟。”
“阿兄。”兄妹二人朝他喊道。
手里拖着浆糊的王林,衣袖挽了一半,回眸瞧见二人,李慕婉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哥哥拿了些礼盒,还有一副棋盘。
“阿兄,”李慕婉小跑上前,拿了他手里的东西,又才把糖葫芦塞给他,也不等他反应就自顾进了院子,“新年好,这个给你。”
王林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串,朝李奇庆颔首,“李兄,新年好,我娘还念叨着以为你们不来了。”
“铺子有些事耽搁了来晚了,婉儿一早就吵着说要来给阿兄拜年,一路上埋怨我呢。”
“里边请。”王林笑笑抬手做请。
李慕婉放了东西就去厨房帮忙,周英素见着她笑得合不拢嘴,她左一句周婶,右一句王叔,把二老喊得心都化了。
王天水和王林在堂屋招呼李奇庆,闲聊着,周英素端着最后的米糕上桌,“吃饭啦,吃饭啦。”
李慕婉给她移好矮凳,“周婶辛苦了,婉儿可是想了好久您的手艺。”
“哦?哥哥做的饭不合你口味?”李奇庆状若吃味,李慕婉娇俏朝他撇撇嘴。
“喜欢就多吃一些。”周英素慈爱说,“咱们家今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多人过年,往后婉儿带着哥哥常来。”
王天水去拿了酒,“药铺的生意可还好?”
“一切都好。”李奇庆双手接过酒盏。
“铁柱在镇上多亏了你们兄妹照顾。”王天水要倒酒,王林接过。
“我来吧,爹。”
李奇庆忙双手举过盏,谦虚道,“比起二老对婉儿的照顾,不值一提。”
“互相照应,互相照应。”周英素附和着。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李慕婉举杯,“碰一个吧,祝愿王叔周婶身体康健,阿兄取得功名,前程似锦。”
“那哥哥呢?怎么不祝哥哥?”李奇庆笑她。
“婉儿还没说完,哥哥急什么,祝哥哥生意兴隆,富甲一方。”
“只争朝夕,”王林碰上杯,难得见他放松的时候,“不负韶华。”
竹林小院欢声笑语盖过凄厉的寒风,院里又飘飘洒洒落下雪花,雪碎点缀在寒梅上,白梅花开了,堂屋的花筒里插的都是白梅,上边有红绸带子系着,是新年喜庆景象。
东厢房窗台放了一个花筒,同样插了几支白梅,只是李慕婉搬走之后,东厢房便一直空着,也没有动过。
屋内暖意横流,与屋外寒冷景致截然不同。
“婉儿说,过了元宵,王林兄弟就要上京了?”李奇庆饮下果子酒。
“是啊,元宵过后,官道通了,早些去早做准备。”王天水回话。
“我在燕州的朋友那收了副棋,就当给王林兄弟作礼了,不知用过膳后可否作陪一局?”李奇庆兴致盎然。
“乐意奉陪。”
“那我也要观棋。”李慕婉雀跃而起。
席间笑语不断,直到入夜了,天幕彻底暗下,堂屋的喧闹才静下,王家村的人家里时不时散着烟火,一下一下闪过天际。
西厢房内,李奇庆与王林对弈棋局,李慕婉轻车熟路点了香,又替他衣架上挂的衣裳整理好,收拾案台,给两位兄长添茶。
王林白子先落下,修长的指节拂过棋盘,李奇庆视线从李慕婉身上收回,若有所思的落了一子。
二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李奇庆的棋招攻势十足,王林则以防守为主,步步为营。奈何李奇庆穷追难舍,却没法把他逼入死局,每每一到困局,都会被王林一一化解,看似艰难,实则早已蓄谋已久。
李奇庆在这棋局里想要摸清他的心气,“王林兄边退边打,是否太过谨慎了?”
王林镇定自若,“兵不厌诈,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兄攻势太猛,我若不谨慎些,怕是早已被吃掉了子。”
棋局虽说白子有下风之势,可李慕婉清楚哥哥的棋风,却摸不透王林的,但以她对王林此人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该你了,李兄。”
李奇庆只觉他在下一个很大的陷阱,能一招致胜的陷阱,只是李奇庆眼下的布棋,若想再退防守已是不可能,唯有乘胜追击才有制压的机会。
思虑良久后,他执子欲要落下。
王林噙着笑意提醒道,“李兄,落子无悔。”
李奇庆在棋局里向来是胜天半子,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面对王林的镇定,一贯自信的他也难免露了怯,只是微乎其微难以让人察觉。
李慕婉观棋不语,似乎要看穿王林的打算,他这是要绝地反击了。
王林落下最后一子,吃了李奇庆的黑子,还跟他留了条后路,让李奇庆觉得有翻盘的可能,当他后退防守时,便是王林进攻的时机。
李慕婉看出门道,他这是一步步引着人入局,让自己以为占了上风,松懈防守后再给致命一击,好算计。
李奇庆恍然时已经晚了,他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还要给我留后路,就不怕我伺机反击?”
王林仍是泰然自若,“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若不让敌人看见希望,留有余地,又怎能全胜而归。”
白子再次落下时,黑子再无反击之力。
李奇庆输得心服口服,“你虽小我几岁,却胆识过人,沉稳不燥,婉儿说得不错,你确实非凡人。京城里能与你相比之人不多,你此次若顺利入京,功名自不在话下。”
“李兄过誉,承让了。”王林拱手。
“时候不早了,我跟小妹还得回镇上,今日这棋下得痛快,若有机会,改日再切磋一局。”李奇庆并未因输棋而失落,反倒看得开,经此对弈和闲谈中,也算对王林有了了解。
“下雪了,李兄慢行。”
李慕婉兴意阑珊,显然还不想回,耷拉着头与二老道别后,又与王林说了两句,王林都是浅浅回着。
“院里白梅开得好,今日折了好些,还有没插的,你要带回去吗?”王林实在没准备新年礼,倒是李慕婉给二老备了红袄褂,又给他缝了新的绷带。也知道她喜欢什么,这几支白梅就当是回礼了。
“好。”李慕婉的失落一晃而过,她情绪来的快去的快,仿若他主动关心的一句话,便能开心好久。
回的路上,马车里她细细查看白梅,爱护得紧。
“让哥哥闻闻这白梅有何不同。”李奇庆一路把她情绪裹在眼里,实在忍不下了,伸出手去拿她的宝贝。
李慕婉旋即躲开,不让他碰,似乎察觉自己反应过于大了,又找补道,“就是普通的白梅啊,哥哥不是爱绿竹吗,何时对白梅也感兴致了?”
李奇庆也没勉强,正回身子,雪片落在车顶,车轱辘转动时压过雪积雪,吱呀吱呀。
“就怕妹妹爱惜的不是这白梅,而是送白梅的人。”李奇庆言语带了些惋惜。
李慕婉好似被戳破了心思,面颊红热,“哥哥,哥哥胡说什么呢?”
“小妹啊,”李奇庆语重心长,“你自幼跟在哥哥身后,你什么心思,只要一说话,一抬手,眼珠转动一下,哥哥就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况且你这般热心,对那王林事无不细,当真以为哥哥瞧不出来吗?”
“你不想离开清平镇是因为他,去书铺主动帮掌柜寻教书先生也是因为他,哥哥说得可对?”
李慕婉埋首不语,李奇庆抚过她面颊,“婉儿,他很好,无论才学还是样貌,都非常出众,即便是在京城,此子必然也算得上翘楚,你与他对弈诗文,辩谈策论,以你的了解,下次春闱中,他能否脱颖而出?”
“自是可以。”李慕婉坚定道。
“王林,心气高,不认命,志存高远,若他考了功名,以他才华,锦绣前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李奇庆言辞恳恳,“他得了功名便会留在京城,可是我们呢?我们能回去吗?”
李慕婉潸然落泪,这些她也不是没有考量过,是以一直以来,也只是告诫自己,把他当做阿兄便好,只是阿兄就好。
“王叔和周婶对他寄予厚望,他人挚孝恭顺,又怎会负了父母期许,婉儿,你们不是一路人。”
“哥,”李慕婉垂首盯着手里的梅枝,热泪在黑暗中滚入指尖滑进花蕊,“别说了。”
“哥哥知道婉儿心中有数,不是没有分寸的丫头。”李奇庆听得出她声音变了,语气也放轻些。
“这个年纪,喜欢美好的事物没有错,少年才俊,气质出众,样貌卓绝,才华横溢,不骄不躁,委实是难得的少年郎,我们婉儿欢喜是人之常情,只是若这段情意注定没有好的结局,哥哥还是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
“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婉儿,放下吧。”
李奇庆也看得出王林为人,隐忍克制,若非他矜持自控,以自家妹妹这个主动的架势,换作以往京城任何一家公子,早就决堤了。
李慕婉紧紧咬着牙,早已失了声,也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应着他,答应他。李奇庆看不见她埋起来的脸,那双薄肩在昏暗里颤着,无声的泪与那轻如鸿毛的雪片悄无声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