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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束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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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光微亮,小院浓雾遮盖,西厢房亮起灯,颀长的身姿推门而出,往东厢房去了,李慕婉扰了清梦去开门。
王林瞧见她那睡眼惺忪的眸子带了怨念,明明是她让自己来叫醒的,怎的好似自己做了天大对不住她的事,这倒是难得看见她有脾性,原是有起床怨气。
他唇角勾起,“还去吗?”
李慕婉揉了揉眼,嗓音是未睡醒的沙哑,“去,阿兄等我。”
细长手臂绕过脑后,缠起长发,用桃木簪插起固定好,又关了房门重新换上衣装,这才同王林出了院子,清早时,山间的浓雾未散,露珠打在发梢,李慕婉紧紧跟着他,手里不知何处采的野菊,东西都在背篓里,王林没让她拿。
到了镇子,王林在木雕铺子的后间教学,李慕婉去送了药草到药铺后便回木雕铺寄信,一整日哪也没去,从燕州回来的行商口中打听到些消息,她隐隐觉着,此次的信寄出,兄长定然能收到。
之后等了月余,虽没有等到信,却收到长乐县的书信,王天水那批木雕已完工,二老从县城赶回来,王家小院又热闹了,李慕婉拉着周英素的手,在堂屋与二人问了不少事,都是关切的话音,只是自己扭伤脚的事,跟王林两人谁都没提。
“瘦了。”周英素瞧着她小脸,“等周婶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慕婉想极了她的拿手好菜,“那婉儿想吃周婶做的酱牛肉。”
“好,给你们做。”
王林面上隐隐透着不易察觉的幸福之色。
盛暑过后,快迎中秋,书院开了学,王林不必再王木雕铺子去给人补习,便整日带在屋里温书,村子人又开始上山采药,李慕婉跟着去采了一批草药回来。
这批草药卖掉后她交了一半用做家用,剩余买了布料回来,给王家人各自做了身新衣,二老收到新衣裳笑得合不拢嘴,周英素眼含热泪,从没想过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人给自己做衣裳,她倒是盼着儿子往后娶了贤妻,或许还能享福给她做一套。
“还有阿兄的,我给他拿过去,让他试试合不合身。”李慕婉捧着新衣就要去西厢房,王林是休息时听见堂屋的谈笑,这才过来的。
正好撞见要出去的李慕婉,李慕婉看着他,“阿兄来了,正好婉儿要去寻你呢。”
王林看了眼她手里的衣裳,朝二老走前,回着李慕婉的话,“有事吗?
“婉儿给我们都做了衣裳,还有你的,你也试试。”周英素推了推他,王林不得已起身过去,接过李慕婉手里的衣裳。
“没有量过衣长,都是凭婉儿印象做的,应是不会差很多。”李慕婉期待看着他反应,却不见他喜色。
王林只是淡淡看了几眼,“多谢,费心了。”
“阿兄不试试吗?若是不合身婉儿再改。”李慕婉柔声说。
“铁柱,试试吧,婉儿的一片心意。”
“试试吧。”
二老见状劝说道,王林只好允下,换了新衣裳回来,肩宽,衣长,袖长都正正好,衬得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越发明显。
“很合适。”王林目光投过去,“费心了。”
李慕婉这才展开笑颜,“阿兄喜欢就好,本是两个月前想着阿兄成婚就要做的,后来,后来便耽搁了。”
后来又因伤了脚,没法去镇子上挑选衣料,才又耽搁的。
“铁柱的身量也不知随了谁,”周英素说,“长得快,每次周婶替他做衣裳都得重新量。”
“阿兄长得高,身形也宽,若是不读书,从军也是好出路呢。”李慕婉盯着他宽肩,宛若还记得上次背她时睡着的安稳。
“早两年,他四叔引荐去修仙,咱们家本是有个修仙名额的,铁柱为了我们放弃了。”王天水谈起时似有些遗憾。
“修仙也要看机缘天赋,人生短短数十载,我舍不得爹娘。”王林说的很平淡,“我又有几个十年能够继续陪在身侧,还不如在这凡世间与爹娘共度安稳一世。”
“阿兄说得对,王叔,婉儿听闻修仙界也并非就那么好,修真之人为争夺宝物提升修为,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不留意说不定就命丧他人之手。”李慕婉思绪飘远,幼时有仙门到百松书院挑选弟子,她和哥哥修仙资质不差,可家中不舍儿女分离之苦,最终并未踏入修真界。
两人浅浅对视一眼,似志同道合一般。
入夜后李慕婉到西厢房看书,手里捧着个木盒子,那件新衣挂在衣架上,王林换下素日穿的旧衣裳,李慕婉扫了一眼,摇了摇头,去添了灯油。
“阿兄怎么把衣裳换下来了?”李慕婉坐下后翻开医书,“可是穿着不舒服?”
“没,在家里也不出去,不用穿这么好的衣裳。”王林淡淡应着。
李慕婉看见他腰间系着荷包,想着他的理由并不假,就此作罢。“做衣裳的料子还剩下一些,我瞧阿兄的已经旧了也没换,便擅自做主按照你用的样式,做成发带和额饰。”
王林合上书,接过木盒打开细看,发带上绣着云纹,额带是编织的,与他常穿的衣裳颜色很是相称。面对李慕婉的细微,他从前那些防备和警惕已溃泄成泥。
视线穿过昏暗,落在李慕婉精致的五官上,她便像是寂夜中的星辰,璀璨而夺目,似要在每个黑暗的角落都留下她的光芒。
李慕婉被盯着有些局促,又怕他不喜欢不愿意接受,索性主动拿过发带,站到王林身后,“我替阿兄系上。”
说话间还未等他反应,李慕婉已然取下他的发带,墨发如瀑散落下来,连王林也没料想她会如此举动,藏在书下的指尖按在桌面上,像是在隐忍什么。
“你,”王林紧闭着眼,又再次睁开,拿她没办法,“我自己来。”
李慕婉从身后给他递过去,可不知怎的他偏就这会手不听使唤,发丝理不全,动作看着格外生疏,李慕婉隐隐做笑,眼眸微抬,“无碍,婉儿来吧。”
两人指尖触碰到的刹那,王林收回手,李慕婉熟练将他长发束成,再系上发带,“以前我也常替哥哥束发的,阿兄于我有恩,我便把你当做自家兄长,你不必介怀,只把婉儿当作家中小妹即可。”
原来对自己百般耐心细致,是因为把自己当做兄长?王林心绪如潮涌。
恍惚间,身前的倩影移近,额间发带被解下,李慕婉贴的很近,气息绕过眉心,他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虚虚落在她轮廓上。
“好了。”李慕婉直起身,端详了他片刻,清朗的面容让人不舍移开眼。
王林若无其事避开她的眼神,烛火笼着两个身影,似近非近,不知为何屋内如此闷热,近乎是燥热,他起身时留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你随意。”
李慕婉望着背影出了西厢房,她独自收拾好了屋子,才稳稳坐在长木桌看书,等了许久,王林也没回来,夜深后留了灯便回了自己屋。
***
王家村入秋后,山林黄绿相间,算着时间她来了也有半年,镇子上又来了一批行商客,王家小院的花凋净,李慕婉移植了几颗菊花在院子里,百花凋落后唯有菊花开,堂屋一家其乐融融交谈着家长里短,李慕婉在村里听了不少趣事,说与王家人听,像极了一家四口。
王林手里雕着木头,王天水正指导着他,“这木雕讲究的就是一个形神兼备,若是你没考上功名,也能有一门手艺谋生,爹娘啊,也就放心了。”
“王叔,我阿兄定然会考上的,婉儿对他有信心。”李慕婉在一旁附和道。
王天水摇摇头说:“你瞧你素日对人家冷脸,婉儿姑娘不与你计较不说,还处处维护你。”
“无碍的王叔,我兄长以前也这样,对婉儿严厉,可我知道他是为着我好,阿兄也是如此。”
“她说得没错,”王林微抬眸,“儿一定能给爹娘挣个功名。”
“好,好好,”周英素慈爱说,“等铁柱考了功名,在京城找个好媳妇,谋个官职,往后也是京城里的人了。”
是啊,考了功名,谋了官职,还能回王家村过这样平凡朴素的生活吗?王林在这一刻竟然难得一见的犹豫了,只是那丝犹疑无人探知。
谈笑声里,被院外一阵脚步声打破,王浩朝着院里喊:“婉儿姑娘,铁柱哥,在家吗?”
“是王浩,王浩来了。”李慕婉看见人走进来。
王浩把屋里的人都叫了个遍,近日他也上山采药,王浩家有意要给他相看姑娘,可王浩不乐意,他心里有自己盘算。
“你不是去镇上了吗?”李慕婉起身,给他搬了矮凳。
王浩接过周英素递来的茶水,“去了,你们可知我从镇上带回什么?”
见他卖着关子,李慕婉很是给面子,问道:“什么?”
王浩定了须臾,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燕州来的信,李慕婉亲启。”
李慕婉呆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才恍然,“燕州的回信?”
她迈着步子,脑中一片空白,积攒半年的期待在这时凝成水雾,清澈的眸子里眼眶打转,“我哥哥的回信?”
她接过信,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哥哥的无疑,声音明显听得出哽咽,“是我哥哥的字迹。”李慕婉潸然泪下,旁若无人的哭起来,不断呢喃着:“是我哥哥的字迹。”
沙哑的声音含了很多委屈,拿着信封的手却止不住颤,王家人走过来安抚道。
王天水说:“这是好事啊,等了半年,可算有了回音。”
她点了点头,开心的看着众人,王林站在父母身侧,李慕婉看见自己时,他朝她点了点头。
“阿兄,”李慕婉泪还没止,带着泪情不自禁走向他,扑进怀里,就像眼前的人就是她兄长,“阿兄,我找到我哥哥了……”
王林背脊僵直,不知该作何反应,瞧见三人齐齐看过来,他那半抬的手臂稍推开了她,却状若无事说:“你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来找你的。”
周英素见状解释说:“婉儿这些日子把铁柱当作哥哥看,一定是高兴过头了。”
她是知道的,王浩家中有意相看李慕婉,这事王浩的娘同她提过,可她暂时收留着人,到底也不是她家中长辈,做不得主。
“我今日在镇上码头看见许多行商回来,好些商船上挂的燕州标记,就想着去铺子看看,没成想当真有你的信,这就立马带回来了。”
李慕婉松开王林,手背擦了余泪,“谢谢你,王浩。”
“快看看信中,都说了什么?”王林强装镇定说。
李慕婉这才反应过来,还是看信要紧,只见她专注默读信中内容,时而哭时而笑的,让人跟着紧张。
“婉儿,你兄长说什么?”王浩问。
“我哥说,他处理完燕州的事就来清平镇寻我,快的话两个月,最迟入冬前也会赶过来,”李慕婉把信封贴在心口,“如阿兄所说,因燕州之乱,哥哥他一直没收到先前寄的信,也多番派人去京城寻我音讯无果。”
“他得知是阿兄收留了婉儿,还说要重谢王叔周婶这段日子对婉儿的照顾。”
“既如此,”王浩替她高兴,“你便好好等你兄长来王家村便好。”
李慕婉难以平息心中之喜,还仿若那骤然而来的喜悦是大梦一场,她又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说话方式,字迹,落笔习惯都是兄长无疑,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夜里周英素做了好几个菜,也算庆贺她等到兄长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