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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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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见辞一无所察颔首记下,顺手端起汤药往她口中送。
格外的苦,胆汁都要淬出来了。
她死死拽住他袖子,丹唇一咬:“我还要南海的龙涎香。”
他:“好。”
“每顿都要鲍鱼天九翅。”
“好。”
“要金万阁老板亲手雕琢的鸽红珍珠项圈。”
“好。”
“水也只喝醴泉水。”
喂完最后一勺,顾见辞不疾不徐耐心道:“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吗?”
谢君凝捂着胃,蜷在他靠枕上气又无力,嘴唇嗫嚅:“你等我想想……”
顾见辞翻出抽屉里的小瓶花蜜喂过去,大手一下下帮她顺气:“不急,你何时想到了,何时告知于我。我会一字不落的告诉冀王,有些个凑不及时的,便叫他折了金银一并记账。”
谢君凝看他言之凿凿,竟一点不脸红。
心中悲凉又咬牙切齿。
“还要你走远一点,走走!你走!”
顾见辞按住她挪动的伤手,眼眸微闪,不知她如何突然反常。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直言戳破。
他缓缓将被角压好:“下顿药我会再来,不想见我记得好好吃药。”
说罢转身离去。
徒留谢君凝半晌猛地蒙上被子,心如枯槁。
*
“什么什么?只喝醴泉水?”
“她还要吃天九翅?!”
“她怎么不上天去!”
苏樾一早上刚醒就遭了晴天霹雳,抖开采办清单,气笑了手指头发颤。
他肃然看向顾见辞:“王爷知道将士们三天才能吃一顿掺着大骨头的酱菜,一口肥肉都能抢红了眼吗?”
顾见辞面对指责已有分寸,淡淡投去一眼:“那便把本王的餐额全挪给她。”
苏樾撇撇嘴,压着心浮气躁,一整脸色拱手:“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卑职也无话可说。只是这谢盟主山珍海味也要了,绫罗绸缎也给了。总也不好干吃白饷不办事吧?”
顾见辞这话已经听他念叨的耳中起茧,对手下士兵吩咐:“叫邓绍跟孙启明都过来,本王有事要议。”
士兵粗声“嗳”了往外走,又与一名行色匆匆的近卫黑甲擦身而过。
黑甲见礼急禀:“不好了王爷,那位谢姑娘突然要找马,不知道要往哪去。”
“人到齐了,叫他们等本王回来。”顾见辞对苏樾丢下话,起身就带着人往马厩走。
清晨,曦光破晓,草叶上还沾着未风干的露水,洇洇折着碎光。
马厩内,几个黑甲满头冷汗,一时间张口结舌。
谢君凝目光逡巡。
“这是杂交马还是纯种马?”
“白龙马有吗?”
“五花马有吗?”
“什么都没有汗血宝马也勉强凑合凑合。”
正当一群人一筹莫展,清磁声音如仙乐降。
“军中只有老兵自己养大的战马,更为经济适用。”顾见辞来之前解了锦衣宽袍,内里竹月素袍低调清雅,走过来从容不迫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汗血宝马?”
谢君凝观他脸上一贯的闲适文雅,煎熬五内,理理袖子冷说:“我准备打道回府。”
只待他撑不住交代清楚。
不想却是猝不及防。
顾见辞眉目湛然:“也好。”
谢君凝猛地回头,说不清的牙酸跟失望,“你不劝劝我留下?”
顾见辞摇头,在她像是湿润要涌出眼眶的神色中,心底如被思线匝匝缠绕。他伸出手向她,“阿凝。”
谢君凝微微往后一步避开了,抵在马厩的柱子上,面目如隐在白雾中,目光死死落在半空的飘絮上。
这般楚河汉界,仿佛两处隔岸对峙的大军。谁先输了气势就将溃如决堤。
顾见辞不愿见到如此场面,他主动牵住她的手:“今天就走多少匆忙,即便是要回家也等明天再走吧。”
谢君凝仍是说不清的酸涩的,可被他牵住手是就像是被上了发条,她一言不发,负气往中军大帐走,冷若冰霜往床上一坐。
才发现床已经换成了象牙的,被褥也都是精细鹅绒的。
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她只是想逼他就范,更知道军中物资紧张,只是没想他宁可如此也不愿坦诚。
叹了一口气,她对着紧随其后的顾见辞抬了抬左手,冷硬:“我不小心把左手崴到了,现在双手都不好使了,留也无用。你帮我告诉冀王,让他找别的高手吧。”
顾见辞对上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垂眼稍许,点了点头:“你不必担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明天我叫师父给你准备好马匹跟干粮。”
谢君凝看着他大手落在发顶,竹月色衣袖在眼前逶迤而过,忽然间像是心头什么东西流过,陡然抓住了那抹青白,宛如攥一捧早晚会逝去的水。
讷讷:“你还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顾见辞一顿眼,视线与她浅浅相交,试探:“我过年还能去谢家堡拿红封看打铁花吗?”
谢君凝鼻头发酸点头,不死心:“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他微微一笑:“是有些话,但我想留到下次见面再说阿凝。”
近卫打外头探头打断:“……顾大夫,外头有伤病兄弟急等着。”
“知道了,这就过去。”
听出言外之意,顾见辞走出中军大帐,长身消失在草场之内,偏帐前众人齐聚,鱼贯入内围着沙盘。
三言两语:“王爷何事要议?”
顾见辞薄唇轻抿,不温不火宣布:“之前渡江的计划胜算太低,本王决定暂且搁置。”
众人脸色各异:“王爷!”
顾见辞一抬手制止后话,长指顺着落在了沙盘连绵起伏的达腊山脉上,乾坤尽定于胸:“绕过此山,再前进几十里地就能抵达辽军腹地。本王会亲率一队人断其粮草,届时的敌军粮草补给不及,即便拖到雪天,优势仍在我。”
“可达腊山山脉绵延重叠,密林诡谲,渺无人烟,万一根本没有出路,王爷岂不是要困死在其中。”
“此计太险,决不可贸贸然。”
随着七嘴八舌,话都掏空。
众人各自将目光投向上首,陷入沉默。
顾见辞只是淡淡压手,没有再议余地的意思,“那些辽国江湖人既然能过得了,本王自然也能过得。这世上何来万全之策,却自有胜天之人。”
*
夜幕四合,葛宾飞照例来中军大帐换药。
得知今日混乱,念叨着:“听说谢盟主一不小心把左手给磕碰到了,可否给我看看情况?”
谢君凝密睫垂着,不为所动道:“一点小伤不必麻烦葛老,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葛宾飞也不强求只捋须“唔”了一声,别有深意说:“那便好。还听我的那位徒弟说,谢盟主打算明日启程回谢家堡。他特意嘱托老夫给你准备好药膏路上带着,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
谢君凝知道他真正想问的话,目光虚浮在半空,一哂:“我本也不是为了从军而来,如今离家太久心里惦念罢了。”
葛宾飞还欲再说什么。
谢君凝突的回眸,不甘心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葛老阅历丰富,你以为两个人相爱相扶的前提是什么?”
葛宾飞眸光微动,一时却并未回答。
谢君凝慢拢袖,攥衣:“我以为是信任与坦诚。倘若一个人的身份是假言语是假用心是假,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就是空中楼阁。这样的一个人,恕我不能与他朝夕相对、并肩为战。”
这便是挑明了讲说了。
葛宾飞倒不意外事迹败露,作为或多或少提冀王打掩护的帮凶,他更认为自己无权指摘她的决定。
只是语重心长沉吟稍许:“老夫并没什么能指教谢盟主的,但有的刺一直掖在心底,经年累月必会成为心魔。谢盟主即便是要走也该问清楚了再走,才算是不留遗憾。”
谢君凝在明晃的烛光下闭眼,心中某处塌陷,不是不明白,是不敢太明白。
怕真相太伤人。
她终归断线喃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葛老能与我说说吗?”
跌入泥沼的天之骄子难掩挫败与彷徨。
葛宾飞衡量了一晌,只言说:“冀王自有冀王的魄力,这世上没有人能只享受权力的好处而不付出昂贵代价。”
“有些时候要当领袖,便不得不牺牲一些个人情感。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但你也要相信,这样百炼成钢的人,若非心底也有异于常人的柔软,是不能收服那么些人俯首帖耳为其卖命的。”
*
又是一夜心神不宁。
次日,黑甲来请:“谢姑娘,马匹跟干粮都准备好了。你何时上路?”
谢君凝眼下青黑,目光格外灼灼:“我要见冀王。”
黑甲支吾:“别了吧,谢姑娘。你不都要走了。”
谢君凝摇头。
黑甲:“王爷很忙的……”
谢君凝凤眼一转看他。
黑甲红了脸:“……”但军令如山。
正踯躅为难,一打眼忙隔老远响亮喊救星:“啊军师好——”
不由分说将人请过来。
左鞠躬:“这位是谢盟主。”
右鞠躬:“这位是咱们朔北军军师。”
推烫手山芋:“谢姑娘有话尽管对军师讲,好似听到有兄弟在招呼换班……哎呦忙!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苏樾被拽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底虽有怨言,面上仍对着谢君凝谦谦有礼微笑,掏出来一封银子:“听说谢盟主准备打道回府,瞧这来一趟还挂了彩,可是盘缠没带够?真是招待不周。”
谢君凝不接:“我要见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