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千尘雪

2、第 2 章

　　看着母亲关上了大门，我瑟瑟地捡起袋子借着月光往奶奶家的方向走。

　　走在田间小道上，我对着一片漆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黑夜既已来临，那天不就快亮了么。

　　这一刻，我仿佛解脱了。

　　可走过稻田看到竹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猛地怔住了。

　　“我怕你爸妈打你，特地回来看看。”奶奶神色平静，半点不觉得意外。

　　霎时，我委屈极了。

　　此时的我是被赶出来的。

　　我再一次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要是没有奶奶，我怕是要去流浪了。

　　可我只有7岁啊。

　　但此刻我有人可依，于是满身的委屈，柔软与害怕瞬间倾泻而出。

　　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涌。

　　可喉咙哽住了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奶奶一手拎过我的袋子，一手牵着我：“回家吧。”

　　泪水滑过脸颊流进脖颈，湿透了身上的小汗衫。

　　默默无声。

　　奶奶没有点破我也没有阻止我，回到家打开灯：“芽儿，洗澡睡觉去。”

　　-

　　奶奶总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出门，到八点左右就会回来唤我起床吃饭。

　　每天早上奶奶都会给我蒸个鸡蛋：“芽儿，把鸡蛋吃了，瘦得跟猴子似的。”

　　我并不挑食，跟奶奶在一起后就像漂泊许久后终于靠了岸，贪吃嗜睡。

　　可总也睡不够，吃不胖。

　　我发现奶奶整日都在忙碌，而我却闲得慌。

　　“奶奶，我来做饭吧。”

　　——“人还没灶台高呢，帮我添把火就行。”

　　“奶奶，我来挑水。”

　　——“放着，别把个给压矮了。”

　　“奶奶，我跟你一起种菜。”

　　——“一旁玩去，碍手碍脚的。”

　　我看着奶奶把房前屋后的地都开垦了种上了瓜果蔬菜，而我就一直在旁边玩泥巴。

　　我纳闷：“奶奶，我们俩哪能吃掉这么多蔬菜啊。”

　　奶奶笑了：“吃不完就拿去卖啊，给你凑学费。”

　　7岁的那年秋天我终于上学了。

　　可我一到学校就傻眼了，身边的人基本都上过幼儿园。至少能写几个数字，而我啥也不会。

　　成绩可想而知，第一学期结束数学语文加起来都没有50分。

　　一放寒假父母就把妹妹送过来了:“柳芽，反正你没事，帮忙看妹妹。”

　　母亲看到我的成绩又笑了：“我就说你笨吧，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别读了。”

　　父亲在旁边附和：“浪费钱。”

　　奶奶怒了：“是我求的人，我出的钱。”

　　-

　　春节的时候，父母叫我和奶奶去吃年夜饭。

　　能有这种好事？

　　我才不去呢，可奶奶硬是把我拽去了。

　　果不其然，满屋子都是母亲叫我干活的声音。

　　“柳芽，帮我把那些菜洗了。”

　　“柳芽，帮我烧把火。”

　　“柳芽，你妹妹尿裤子了，帮她把裤子洗一下。”

　　我手都冻僵了，我憋着一肚子的气。我在奶奶家一星期都没在这一天干的活多。

　　饭后，姐姐和妹妹每人得了一个红包和一身新衣，而我啥也没有。

　　母亲笑了笑：“柳芽，你在你奶奶家过得好，不用这些。”

　　要不是奶奶拉住我，我真想拔腿就跑。

　　回去的路上，奶奶说语重心长：“芽儿，他们毕竟是你亲爸妈，得忍着。以后我们还得求他们呢。”

　　没想到的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第二学期我的成绩门门逼近满分。

　　父母当然是再也没问过我的成绩了，只是一到周末节假日就把妹妹送过来。

　　次数多了，奶奶不乐意了：“春夏季活多，芽儿得帮我干活呢。”

　　“她是我生的，干点活是应该的。”

　　奶奶说：“行，那下学期开始学费你们出。”

　　母亲抱起妹妹就走，还骂骂咧咧：“笨得要死，上什么学，说了不要读不要读。”

　　春夏季确实活多，奶奶整日起早摸黑，种菜摘菜卖菜，家里还多了很多鸡鸭兔子。

　　盛夏来临的时候，奶奶突然剪了个短发，很短，像男人的发型。

　　本就瘦削的奶奶这么看起来更瘦小了。

　　“奶奶，你剪头发了？”

　　奶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是不是很难看啊？”

　　我摇了摇头。

　　奶奶：“难看也没办法，短发好打理，方便干活。”

　　我轻轻地靠在她膝盖上，两人静静地一起看夕阳西下。

　　-

　　很快就到了暑假，我竟然考了年级第二名。

　　奶奶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芽儿真厉害。”

　　没想到，假期第二天母亲就来了：“柳芽放假了，到家里去玩吧。”

　　我看向奶奶。

　　奶奶犹豫了一下：“去吧，晚上早点回来睡觉。”

　　哪里是去玩，大家都心知肚明，农忙季到了该干活了。

　　父亲天天泡在果园里，大姐二姐在家美其名曰做家务

　　母亲带着我天天起早摸黑地在稻田里忙碌。

　　母亲一边劳作一边讲着姐妹们成长的趣事，说她们怎么可爱怎么好看。

　　讲到她们时总是喜笑颜开。

　　而后又看看我，满脸嫌弃：“你也是我生的，怎么就你没长好呢。”

　　七八岁的年纪不懂审美，被母亲说多了，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又丑又笨。

　　每天累得腰酸背痛，脸晒裂了，手脚上满是划伤。

　　好几次都是天黑了奶奶来接我，母亲才让我回去。

　　每天晚上我都想着再也不去干活了，可是第二天天一亮，母亲就直接来奶奶家叫人。

　　看着奶奶为难的样子，我只好跟着母亲出门。

　　十几天后水稻收完了，母亲还想让我干别的。

　　奶奶不干了：“我家的花生要收了，得卖了给芽儿凑学费呢。”

　　说到学费，母亲便不再来了。

　　终于轻松了，我成了奶奶的跟屁虫，她去哪我去哪。

　　奶奶种的农作物到了收获期，每日天刚蒙蒙亮奶奶就要背上一筐去集市。

　　到中下午的时候奶奶就会背一筐子纸板和塑料瓶子回来。

　　每次从集市回来奶奶总会给我带两个肉包子。

　　每个晴朗的傍晚我总要倚在奶奶的膝盖上，同她一起看灿烂的晚霞。听她摇着蒲扇讲曾经的激情岁月。

　　晚上我总要从床的另一头从被子底下悄悄钻过去，搂着奶奶的胳膊睡。

　　奶奶总是笑着摸摸我的头顶责怪：“我听说跟老人家睡一起不好呢，总不听话。”

　　我撒娇：“奶奶才不老呢。”

　　事实上，奶奶整日劳累，短发凌乱，身体瘦削。真的比同龄人老许多。

　　父母除了农忙叫我去做免费长工，平时碰到就跟不认识一样，生怕我问他们要学费。

　　凑巧的是，我二年级的班主任是隔壁村的刘老师。

　　有一次刘老师在街上碰到了我爸，他主动打了招呼：“你女儿聪明，有出息。”

　　我爸半天没反应过来，我大姐就一学渣还留级。

　　爸爸猜应该是二姐：“好好，看来秋叶进步了。”

　　刘老师笑笑：“严秋叶也不错，但是你小女儿更突出。柳芽可是次次第一。”

　　父亲愣了一下后讪讪地笑着附和。

　　没多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成绩好，那些家长碰到我父亲时总要夸上几句。

　　“女儿读书这么厉害，老严有福享了。”

　　父亲倍有面子，腰杆子都挺直了。

　　父亲一时激动：“柳芽，学费的事你问爸要就是。”

　　一旁的母亲瞬间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