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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人很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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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唐开车快把自己绕晕了,邗市上班高峰又堵,他都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的车才到医院的停车场。
去找住院部,打算直接去病房,却在住院楼一旁的花坛边看见了周天澈。
跑过去:“安一呢?”
周天澈懒懒抬头,笑的凄惶:“呵呵,去见他哥哥了呀。”
“你就打算告诉他事实?”
“不然呢?怕我伤害他呢?”周天澈拍了拍他旁边的花坛,“坐,是不是通知棘哥哥了?”
林唐坐下,带着担忧,就那么一直瞧着他的面容。
周天澈眼睛没有神采,盯在地上,问他:“他什么时候来?”
“三个小时以后。”
“哦。”
“天澈?”
“嗯?”
“你现在想什么呢?”
“等棘哥哥来啊,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接哥哥回家,他说这是我们赎罪的唯一方法,其实光这样是不够的。”
“什么意思?”
周天澈把头微微靠在林唐的肩头,转动了眼珠,去看天空。
“天好灰啊,天蓝的时候,我好想就那么躺在地上,去看它,可惜眼睛看久了好累,在太阳底下晒久了好痛。”
从他们前边路过的人,都用或多或少好奇的目光在看他俩,不过不是在揣测他俩的关系,大部分都去看周天澈的面貌。
好些走得不远,还会听见他们的交谈。
“是白化病吧;真的好白,睫毛都是白的;据说这种病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会得皮肤癌;还有哦,这种病大多是遗传…”
林唐瞧了眼天空和种在身后花坛里的一棵树,还好,今天是个阴天,树也成了荫。
“路棘怎么成的你哥哥?”
“8岁那年妈妈嫁给他爸爸,也不叫嫁,和以前一样,不过是找个住所,找个男人。”
“之后怎么又去了周天成的家。”
周天澈望他一笑:“想知道我身世啊?”
“想。”
“不行哟,大魔王的身世不到最后一关,被打败之前是不会告诉你的,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怕你们人类虚有的同情心,会手软放过了大魔王,最后因为你们的心软,造成了大魔王的继续作恶。”
“自封的大魔王可还行?再说,就算你是大魔王,我也不是骑士不是勇者,还指望我拯救世界呢,第一个躲起来的可能就是我。”
“你谦虚了,我看你保护安一就很义不容辞,不说是勇者嘛,也该赏你一个侠士的称呼。”
“还是高看了自己不是?你只是个月光精灵,不是什么江湖霸主,作恶多端多年,江湖积怨深深,然后我高举正义的旗帜,实则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哎…”周天澈叹口气打断他,“不跟你胡诌了,没完没了。”
“累呢。”
“嗯…”
……
许安一坐在病房的沙发里,许清江坐他左边,韩妈妈坐他右边,夏灏坐在韩爸爸病床边。
整个房间很安静,不过里头充斥着不安。
事到如今,只能一五一十的交代。
许清江不光要和许安一解释一切,还得告诉他爸爸妈妈他三年前怎么带着周天成去了国外,两年后怎么带着安一回了戌城,之后这两年并没有在国外,而是在戌城的事实。
措辞很难,本能向夏灏投去救助的目光,也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
于是他就先说了周天成当年为什么自杀的真相。
韩爸爸韩妈妈瞪愣着眼,互看半晌,再看他和许安一半晌。
韩妈妈不可置信:“天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是他亲弟弟吗?平常来家里,感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吗?”
“因为路棘。”
“路棘?”韩妈妈更是不理解,“路棘?路棘怎么了?”
许清江不想解释太多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只说了一句:“路棘爱天成,天澈爱路棘。”
“什…什么?”
这种解释虽然简单明了,可是在韩妈妈这里,着实是电闪在她头顶,霹雳一响,张大了眼眶。
韩爸爸没有说话,继续等他儿子往下说。
夏灏也有点儿不可思议,他知道的内容有限,只知道许安一的由来。
至于周天成遭遇了什么导致的自杀,他不好问,没想到这么复杂。
而且,路棘…
当时受他威胁让说出自己查到的事,路棘所告诉他的,是他和韩知江认识多年,并且爱周天成,不会伤害许清江,不会伤害许安一。
之后通过两次短信,告知他许安一的新地址,告知他许清江什么时候离开,跟自己去马来西亚待几天。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许清江非得带着许安一离开邗市,实则是为了躲他和周天澈?
那自己当时把那些消息说给他听,算不算是做错了?
哎,不过事已至此,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许清江握了许安一的手,瞧着他一直垂着的眼,开始讲述在周天成决定自杀以前,怎么一起去的国外,怎么找着了一个机构,怎么参与了一场研究,并且给这项研究注资,得到了最优的条件。
技术尽管已经很先进,不仅可以复制出一摸一样的身体和面貌,还可以将记忆选择性的复制传送。
却也在基因复制的过程中间出了差错,导致许安一的一对瞳孔是蓝色。
一起做那么多,全是为了…
许清江犹豫,见许安一眼里透出的复杂情绪,好多话说不出口。
“他希望,能再用新的眼睛去看看世界。新的眼睛意思就是,给你一个全新的环境,和他周围的人和事,全都做个告别。”
当年的记忆写入,选择也很难,如果什么都要全新的,那学习的知识伴随着的很多记忆也不能摒弃。
所以才会有很多记忆特别模糊,小学有,高中有,大学有,都不系统,不完整。
之后选择去了戌城,也是自以为那里是周天澈和路棘最讨厌的城市,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买了房,在那里开了公司,托关系有了俩人新的身份。
“对不起,我的确对你说过很多谎。”许清江对着许安一,“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是你哥哥,我答应过他的事,就是保证你的生活简单快乐,哥哥该做的,没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对不对?”
许安一坐姿基本没变过,神情也没变过,面对这么多信息的出现,没有悲伤没有责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只那么端端地坐在沙发里,去听完了所有的事。
许清江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去摸他的脸,很冰凉,担心唤他:“安一?”
韩爸爸韩妈妈目光聚焦在许安一身上,他们也没时间去责怪自己的孩子瞒着他们私自做了那么多事,全都在担心许安一一下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安一,”韩妈妈拿手在他头上轻抚,“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们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方式不同而已,最主要,出生以后是否健康快乐,知江和天成这么做有他们的苦衷,你能理解对不对?”
许安一眼珠子动了动,他想去看清楚他的哥哥,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重影好多,渐渐模糊了所有的视野,睫毛眨了眨,陷入一片蓝色里。
“安一?”
许清江还在轻声呼唤他。
安一…安一…
你叫什么?
我…我是许安一。
你眼珠为什么是蓝色的?
我的妈妈是英国人…
你们认错人了…
你认错谁了?
天成,你就是天成对不对?
……
“你为什么对安一那么好?”周天澈问林唐。
“好吗?”
周天澈离开林唐的肩头,直视他。
“好好…”林唐承认,“是,相对于其他人,是好一些。”
“因为他单纯善良对不对?把每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当个宝,把每个人告诉他的话都当作道理,尤其是你,整天林唐林唐没完。”
林唐呵呵一笑:“在你面前也林唐个没完?”
“深受其扰。”
“我其实不爱讲那些道理,不过真的,他那一张脸横在你面前问你问题,一副得不到答案就呼吸不了,得到答案以后又对你无限崇拜那样,很难拒绝啊。”
“很好的满足了你的虚荣心。”
“是,长那么大,还从来没人把我的话那么当真过。”
周天澈笑他一眼,撇撇嘴。
“他今天早晨还说,跟你讨论那个什么“人性本善,人性本恶”的笨蛋问题,一本正经地说:人是恶的。他什么恶都还没见过呢,就在那煞有介事地夸夸其谈。”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爱说,什么都懂的那些人,基本不爱说话。”
“那你也属于什么都不懂的那号人,”周天澈继续笑他,“我非常认可他的观点。可你说什么?人复杂不好定义,我也特别认可。”
“怎么说?”
“呐,我,”指了指自己,“就是恶的代表了,安一,就是善的代表了嘛。就我认识的人里…”
开始掰扯自己的手指。
“我爸爸呢,是伪善,我妈妈,是可怜的恶。还有曾叔,他很聪明,知道怎么利用他所能利用的东西获得利益,毫无情感可言,多残忍的事他都想得出来,还不喜欢脏自己的手。这种呢,我定义为,恶到了极致。”
说着耸耸肩膀,把手肘挽在胸前,嘴不撇了,换作嘟。
“是不是复杂?我在想啊,很认真的在想。我的恶,是不是本身自带的。还因为棘哥哥的出现,有了更鲜明的对比,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
“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还在想呢,安一的单纯,是因为韩知江对他的保护,住在花丛里,看见的永远是美丽的花儿,当然就会像朵美丽的花儿了,只管绽放就行了。”
“也是,”林唐微微点头,“不需要自己施肥啦,修枝啦,打农药杀菌杀虫害,韩知江帮他做了。”
“可是棘哥哥,他生活的环境与我没有分别,甚至更糟糕一些,却依旧是这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人了。”
“哈?”
林唐想起那张冰冷的脸,你不服从他的命令就会有生命危险的眼神投向你,像极了导弹,多远都能对你造成伤害。
还有,只要你反抗,就用暴力把你制服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
怎么都和单纯善良挂不上边吧,还全世界最单纯?
你是有多瞎啊…
周天澈见他不信,努嘴:“觉得我眼瞎呢。”
林唐咽了咽唾沫。
“你不知道吧,他从小被他爸是怎么打的。”
“怎么打的?”
林唐双眼闪烁,非常之好奇。
“一拳打倒在地,晕乎乎的时候,用脚踩在他脸上,脸还不是一边儿挨在地上一边儿被踩,是眼睛鼻子嘴巴全在他爸的鞋底,这样揉这样用力去踩,每次踩得鼻青脸肿,甚至嘴都歪了。”
林唐眼珠子往上,他在想象。
“我帮他擦药都于事无补,痛了十几天呐。”
“靠自我修复?”
“是的,他爸爸说他是臭蟑螂,怎么踩都踩不死。”
“哦。”
“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
“哎,看来说你是充满同情心的勇士还真的说错了,跟你说人家小时候的悲惨童年,你居然在笑?!”
“错了错了。”
林唐的嘴,从弯弯的弧度回到一条直线,收了自己脑海里对那张肿了的脸和歪嘴的想象。
“他还跟我形容过他爸爸把他按在水池子里惩罚他的感受,小时候形容得乱又杂,我当时记得的,不是他多难过了,多伤心了,记得的是他眼睛里的神采。”
“什么神采?”
“不服输,不畏惧,想着怎么在下次被按进水里的时候,掌握好呼吸,锻炼绝技。”
“……”
“他很强的,锻炼出了属于自己的技能,所以去要债,谁都怕他。”
“这倒是。”
“是什么?”
“谁都怕他。”
“嘿嘿,可我不怕他,”周天澈得意那么一笑,好像回到了他最爱的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两边脸鼓得像个包子,我笑了他好半天。”
林唐心想:就许你笑,我不能笑。
“我没出现在他身边以前,他就自己找饭吃了,我出现在他身边以后,他要找双份。他其实可以不管我的,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的陌生人。我就好奇问他:为什么要管我?结果他说是我求着他管的。我就又问:我求着你管你就管?他就说:那不然呢。”
“这能说明什么?”
“单纯,善良呀。”
林唐又想:是不是太牵强附会了?
周天澈接着解释:“在我们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小孩儿,有几个能像他这样?不欺负比他弱的都算好的了,大多都是冷漠着一张脸,看见谁都厌烦。再不相信世界有好人,再不相信自己还能有好的生活,长大基本就是父母的翻版。”
说着说着,眼里全是崇拜。
“可是棘哥哥呢,他好像不管这些多脏多坏的东西,就那么往前走,风雨不怕,暴雪不怕,谁人都不怕。只专注一件事,就是打架,打架了就有饭吃,就能养活他和我。”
林唐再想:你要不要试试站在被他打的人的立场去想想呢?比如我。
周天澈见他一脸憋屈,笑话他:“你被我棘哥哥打过?”
林唐点点头。
周天澈喜笑不停,最后拍他肩膀:“嗨呀,我对此略微表示歉疚,不过,你是不是也挺像他的?”
“我?”林唐连连摇头,“不像不像,我还是人见人爱的。”
“臭屁王,我是说,面对困境的态度。”
“什么态度。”
“安一常常说了嘛,”学许安一的口吻,“林唐说哦,这叫豁达~”周天澈语气里有了羡慕,“你们都属于那种,不轻易陷入迷茫,不与恶为伍,永远抬着头,不像我了。所以人还是有区别的,同样的经历,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是那样,有的人,就会变成这样。”
“如果你要问我,我可能还是那句话。”
“我知道,”周天澈猜到了,“想多了没有用,对周围的人别太在意,对自己也不要太在意。”
“不不,我是想说,人很复杂,所以不要随意定义他人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