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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对等天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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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刚来梧林发生的故事。
他一个人拖着重重的行囊从老家坐了一天一夜的顺风车来到梧林。
他不是被接来的,他是从乡下逃难来的。
所以他根本没钱支付昂贵的车费。
就在那时,一辆豪车从旁而过慢慢滑停在路口。
他见尖,忙跑过去哭嚷。
因为他知道,哭是一种特别容易引起别人保护欲的行为。
摇下车窗那一瞬,女孩精致脸庞闯入他湿漉漉的眼睛。
他早熟得快,比裴让还要懂男女之情。
就那一眼,他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女孩。
“诺,”女孩递给他一把钞票,“刚才就看到你了,特地停下来就是为了帮你支付车费,快拿着吧。”她把钱推到男孩怀里,摇上车窗疾驰而去。
速度快到,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裴憬得偿所愿地谢道。
她没心思听,眼睛瞥向床头柜的手机,“小憬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帮我用钥匙把手.铐打开,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会儿天好不好。”
裴憬凝眸瞥向手机,伸出长臂将柜上东西一扫而光,语气发狠:“休想,今天我必须好好伺候伺候姐姐。我要让你知道,我比哥哥还有你前夫都好。我会疼姐姐的。”
“不要……小憬,小憬,”她哭着摇头,“你这么做只会让我讨厌你。”
“这样就讨厌了?”他眼神殷红,笑里藏刀,“那如果你知道,我哥死亡的真相,会不会讨厌到想杀了我?”
她目光凝固:“你什么意思?”
“哥是个好人,”他笑,“但我哥确实窝囊。”
“他死的时候,血溅了我一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擦了好久,才让哥哥清白地走了。”
“你!”她瞪大眼睛。
“别急,不止如此。”裴憬一字一句说,“我哥和我没有差别,他那双手也杀过人。”
“……”她脑子嗡嗡直叫,地板手机震动不止。
裴憬捞起手机,徒手将手机一掰两断,血液飞溅她脸颊完全吓懵到眼神呆滞。
她被吓得不轻,浑身都在颤抖。
混蛋,都是一群混蛋。
她善意的举动,却换来裴让一辈子的悲剧。她崩溃地哭了出来。
男人满手的血,心疼地抚摸她脸颊,低下.身子来亲吻她脸颊凝固成珠的血液。
他像个索性的吸血鬼,快要把女人榨干而死。
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喊出声。
浑身没劲的疼痛感以及倾涌而出的不安感令她慌了神。
今天不是她的生理期。
那么。
她一口咬住裴憬脖子,苍白无力地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也确实窝囊,没本事保护宝宝。
“啊——”她几近疯癫。
嗙的一声响,卧室门被人撞开。
弥留之际,她只看到。
为首那个男人似乎穿着黑白警服,竹清松瘦。
“裴让……”
“对不起。”
她笑了起来,美得不像话。
时间回到一周前。
她给游确打电话。
说了些关于她对裴憬那个人的印象。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裴憬不像是个好人,他的泪他的苦似乎都是装出来的,可他的笑很真实,真实得吓人。
也是因为他在提到他哥时的那一笑,她留了个心眼。
事后和游确警官谈到这些反应,原来他们早就怀疑裴憬绝非良人,派人跟踪过裴憬一段时间,发现他那个人缜密得可怕。
他能在人潮稀少的大街甩掉便服警察的跟踪,也能在监控监听密布的生活之下过得井然有序。
他是有些本事的。
让他真正露出破绽是在他迫不及待地抓着南故词手腕想将她带离他不堪入目的家庭时。
他的自尊心,他的自负心,才暴露无遗。
找到裴让尸体时,警局第一时间通知了裴母裴父来认尸。
裴父没来,反而是裴憬抓着他母亲胳膊制止她说些什么。
游确只问了裴憬一句:“你恨不恨他?”
裴憬神情闪过一秒狰狞,很快面无表情地摇头:“哥哥对我最好了,我怎么会恨哥哥。”
“我说的不是他。”
“……”裴憬掀起眼皮凝他,似乎看到仇人,眼底迸溅的火花能烧死人,“爸爸对我最好了,我怎么会恨爸爸。”
游确了然地点了点头,“确实,你爸爸确实很疼你这个亲生儿子,为了哄你开心大老远的从梧林坐黑车赶到你老家,只为帮你买村门口的红豆小馒头,十块钱一袋,一袋十五个的红豆夹心小馒头,至今都没回来。”
“你就不担心?”
“爸爸是个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母亲不明原因地抹了抹泪。
裴憬把她往身后藏了藏,“哥哥是自杀,如果尸检没问题的话还请尽快让我们把哥哥接回去,他需要安息。”
“好。”
小区楼栋外警鸣声不止。
各家各户探出脑袋看。
女人脸色惨白地躺在担架上,白布遮掩的下.半身血渍尽染,冷汗热泪交加地滑落眼尾浸湿头发。
很快,一件黑色西服搭着白布。
看到男人,她委屈无处遁藏:“‘得宝’,我孩子…我孩子…我孩子……”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
“什么情况?”韩祁北视线扫过游确。
跟着,落到被两个警察架出来的裴憬。
“妈的!”他把牛肉面摔到地上,“我的女人你也配动?”他一把揪住裴憬衣领,旁边两个警察自然地对视一眼松开手。
裴憬瞬间被男人压制在地上,他扬起拳头均匀受力在裴憬脸上,直到指骨红肿破皮才被警察拉开距离。
“你们两兄弟都该死!南故词从头至尾都是我老婆,你们两兄弟真的是够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你那小体格也配保护我女人?妈的!我真他妈想杀了你!”
“还有那个裴让,气死我了!”
他知道裴让这个名字大约比南故词早十几年。
早在初中,他就认识裴让。
当时他们三个都在梧林一中初中部念书。
南故词成绩好在火箭班,而他们俩成绩都不好在末尾班。
那个时候的裴让,一点也看不到懦弱的影子。他也不得不承认,清隽冷峻的裴让比他帅得多。
裴让有学习的心,却没那个能力学好。
而他是有能力学,却一心只想着游戏。
直到某天,裴让开智成绩突飞猛进。
看着他排到年级前二十名,距离第一名的南故词只有十五名之遥时。
韩祁北莫名慌张。
可能是男人天然的嗅觉,他能感觉到裴让喜欢的人是南故词。
谁不喜欢南故词。
学习艺术样样精通,漂亮善良天之骄女。
他也喜欢。
在他还没分清何为友谊何为爱情时,他就喜欢上了南故词。
任何男人肖想他的月亮,都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一时心急,做了件错事。
后来他常后悔,不该带人去警告裴让。
裴让会有之后的懦弱表现,绝大多数原因与他的警告有关。
他承认他很心急,害怕南故词和别的男人交往。还是一个,比他优秀的男人。
所以当他在一中又一次看到裴让靠近南故词时,他醋意大发,哪儿哪儿都觉得不舒服。
可当他看到裴让俨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什么事都冷淡淡的面无表情,夏天那么热的天还装.逼穿件长袖捂着自己。
于是,好奇心驱使。
没追南故词的那天,他去跟踪了裴让。
他第一次知道,裴让家那么小那么破旧。
他双手抄兜地站在昏暗路灯下,臭气熏天的垃圾桶许久未清理令人作恶。
哐当,屋内摔砸的声响惹得楼道亮起感应灯。那般黄黯的光束,给这份夜晚添许几分悲戚。
狭小的窗户里,裴让满脸伤痕地垂着头。皮鞭一下又一下。他虽未体会过那种滋味,却觉得身上汗毛多到数不胜数。
不疼吗裴让。
疼的话为什么不叫。
半晌,一个小男孩走出屋子。
男孩事不关己地坐在门栏上,托着一侧腮帮子自顾自地玩弄流浪猫。
小小年纪却面露狠色,和屋内受罚的裴让完全天壤之别。
这堪比一幅世界名画,于是他把手机拿出来拍了张模糊照片。
小男孩停下动作抬眸瞥向他,哇啦一下不明原因地大哭起来。
哭声越响,皮鞭落到裴让身上就越狠。
可怜的裴让。
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一种无奈的笑。
他知道,裴让输定了。
南故词只会是他的女人。
除非,裴让敢掐死那个害他受罚的弟弟。
那天很晚,韩祁北看到。
裴让独自走到梧林一中后巷,蹲在一颗常青树下,徒手挖出一个檀木小盒。
他眉头一拧,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裴让手上把木盒抢过来抱着,语气逼厌:“你凭什么碰阿故的许愿宝盒?”
“我……”
“你该不会偷了里面的贵重东西。”
那里面,有他给南故词买的礼物。
每当南故词考到一个第一名时,她都会来这儿把宝盒挖出来然后放一张许愿字条在里面。这样,他看到之后,就会帮她完成心愿。
“别告诉我,你也有份参与。”他醋得不行。
裴让一只手藏在背后,垂眸点点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他妈有钱吗?”
“我会赚钱。”
“能赚几个钱,不过是自我感动。”
“你也是。”
“你!”
“好,我不跟你吵,”想到刚才裴让挨打的画面,韩祁北还真有些于心不忍,“你就是活该苦一辈子,以后谁跟你结婚才是倒霉。”
“……”这话直戳裴让心窝。
是啊,谁靠近他谁就会倒霉。
他不想她倒霉。
于是,他把藏于身后的信封塞到裤兜里,佯装无事发生地靠着常青树抬头仰视月亮,“如果能一直看到这么皎洁的月就好了。”
Emo个头。
“爱看你就多看,想一直看你就拍下来,搁那儿矫情个什么劲儿。”韩祁北人糙话也糙,干起活儿来却麻利干练,很快把独属于南故词的许愿宝盒埋回土里,拍拍手心泥泞抬头一瞥月亮,“哦吼,是挺圆的。怎么死了想住月亮上去啊?没问题,我让我爸给我买一台飞机,我亲自送你去,越快越好越远越棒。”
裴让被逗笑。
刚好,被他看到。
他嘲弄:“你丫的会笑啊。”
“我是人,当然有感官情绪。”裴让笑了笑,“以前觉得你是个不尽人意的坏蛋,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我这叫真性情,有事儿说事儿从不藏着掖着。”
“真的吗?”裴让一语道破,“那你喜欢南故词这件事,南故词为什么不知道。”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说:“那是我的事儿,她不需要知道。”
她喜欢谁是她的事。裴让这么想。如果不是他也会真心祝福。
而韩祁北与他不一样。他觉得不管过程是谁,结果一定也必然是他。
所以最后是他赢了。
和裴让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16年6月5日晚上十点左右。
韩祁北又看到,裴让鬼鬼祟祟地在常青树下埋东西。
还挺大一件。
他用手机录下了全过程。
他这人有一怪癖,凡是看到奇怪的画面他都喜欢记录下来,所以定期他会清理手机内存,删掉一些无关紧要的烂细节。
但这一幕,他一直没删。
等到裴让埋差不多之后,韩祁北才晃晃悠悠地单手抄兜走过去,猛地吓人:“你干嘛呢。”
裴让一下子摔在土上,裤腿沾染泥泞。他起身弯腰拍打干净,故作镇静:“送南故词礼物。”
“不是哥们儿,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你得明白这点道理,更何况她可是你亲手推到我怀里的啊,我没逼你。”
“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他说,“以后我不会再靠近她了。”
察觉气氛诡异,韩祁北有意无意地瞥向新旧土掩的坑地,突然问:“你打算考哪个城市?”
“我吗,月亮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不是哥们,你要不要这么抽象啊。”韩祁北笑得不行,“我认真的,问你一句,你会去京城吗?”
“会吧。”
“真的?”
“她呢?”裴让反问。
韩祁北摸了摸后脖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没明说,我听她那意思,好像要留在梧林也不一定。”
裴让抿唇,“不会,她一定不会留在梧林。”他还建议,“要不,你陪她出国吧。”
两个人都在国内总会撞到,一个国内一个国外总难相遇。
“嗯?你真这么想?”其实韩祁北也正有这个意思,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是他们两家大人共同的决定。
“嗯,好好待她。”裴让眼尾绯红,不是血却胜似鲜血淋漓。
“放心,我会一直爱她。”
“不,我的意思是,时刻留心她情绪。其实她很喜欢钢琴,只是压力导致她短暂地产生了厌倦心理,久而久之极有可能演变成别的心理疾病,甚至是抑郁症,你是她男朋友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了解她。”
“……”韩祁北有些羞愧,但很快应下,“嗯,我懂她。”
他终究还是愧对这个时候的自己。
大学刚毕业他们就领证结了婚,家里的企业需要他忙前忙后的打理,几乎很少有时间再陪南故词游玩找寻作曲灵感,这点他做得很失败,不像是一个丈夫该有的表现。
他甚至,觉得她整天愁眉苦脸地弹琴像个神经病。
却从未,走近她心里,帮她分担钢琴带给她的痛苦。
他还,一味指责她。
给她生活上的压力。
他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