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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滑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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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靖也盯着这个名字,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爬上心头,像缭绕的火舌,一点点蔓延,直至将一片冻土熔化殆尽,裸露出底部细嫩的芽,扑扑腾腾开始生长。
他切回聊天界面,覆盖鼠标的手灌了铅,一时竟提不起来,挪到键盘上打字说些什么。
蒋牧桐发的文字变成一只只小兔子,在屏幕里跳来跳去:阿也不喜欢出门,那我把外面的世界拍给你,那个相册,我设置了仅你可见,会一直往里面添照片,国内的国外的。
桐山牛仔:我看到的世界都分享给你。
摊上牛仔:啵唧.jpg
看世界,在许靖也的人生词典中从未出现过。他就像森林里的小蜗牛,几片叶子就是他的全世界。偶尔会从层层叠叠的间隙中窥得一角蓝天,风送来花香,雨水交换讯息。叶片之外的纷纷扰扰皆与他无关。
而蒋牧桐是只会画画的蝴蝶,停在叶尖上,试图把世界描绘给他看。
马尔克斯在书中写:“情爱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地震。”
此刻他所经历的,是一滴雨水砸到叶片带来的震荡,是一场五级地震。
葵栀:猫猫抱胳膊.jpg
相隔三小时时差的澳洲宿舍,许承佑保持侧躺的姿势玩手机,手臂压得有些麻,坐起来活动的功夫,对面蒋牧桐笑得跟朵花似的脸映入眼帘。
“嘶,你能别笑得这么荡漾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他忍不住哆嗦了下,搓搓手臂,一脸嫌弃。
蒋牧桐收敛表情,抬眸投去一瞟,四肢指令错乱般扭来扭曲,把好好的被子皱成一张废纸,“跟你这种直男没话说。”
“呵呵。”许承佑没眼看,身体往后重重一趟,把手机举到半空,“明天滑雪,不得录个视频给人家看看你的英姿啊。”
蒋牧桐一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有道理,拍个第一视角的视频,更有代入感。”
许承佑睁大眼侧头看他,边点头边竖起大拇指,“牛逼,无话可说。”他把被子一拉,人卷进去,懒得搭理这个恋爱入脑的家伙。
第二天首次体验滑雪,蒋牧桐谨慎且认真地听从教练指导完,整个人俨然新生,浑身上下每个毛孔倾吐着跃跃欲试。
脚下一望无际的雪白,点缀着一小撮一小撮蚂蚁般的人,山顶的寒风发出撕裂的狰狞声,挑衅每一个装备齐全的初学者。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躬身俯冲前,敲了敲胸口的相机,正对着比了个耶。下一秒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咻地往下飞。
“蒋牧桐!!”没到一半,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雪场。
蒋牧桐下意识回头,铺天盖地的雪渣子迎头砸下来,眼前一片黑。视线一受阻,身体立即失去平衡。紧接着一道猛烈的冲击把他的惊呼断在喉咙里,整个人霎时摔倒在地并急速下滑,滑雪板沿路铲起的雪渣滓全飘到他脸上。
眼睛糊得睁不开,嘴里净是碎雪,那叫一个透心凉。
“砰”一分钟后,蒋牧桐撞上平地的护栏停下来。他艰难地爬起来,抹了把脸,用力甩动差点脱臼的胳膊,心里攒了一万句脏话,在触到害人精时,火山喷发似的破口大骂:“草你大爷许承佑,你小脑发育不良吗?练习那么多次还能滑歪,你——”
剩下的话被许承佑毫无血色的脸堵回去。蒋牧桐手忙脚乱爬到他身边,边扶起他边说:“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我靠,忘了你有心脏病,那还滑什么雪啊。”
“没事。”许承佑捂着心口深喘了几下,等待身体里不知道是哪的疼痛过去。他咽了咽口水,煞白的嘴唇发抖,却不是难受,是气的:“不是我的锅,我旁边一个傻逼,滑的时候拽了我一下,他自己倒是稳住没事,把我搞失衡了,气死我了,真断胳膊断腿,我告死他,靠,气得我心脏疼。”
“你真没事吧,要不去检查下?”蒋牧桐看他一直捂着心口,不放心地说。
许承佑摆了摆手,直起身体活动活动胳膊,重重吐出一口气,目光在蒋牧桐身上草草检查了下,“你没事吧,你要是出事了,我还得担责。”
“胳膊痛腿痛算不算哦?”蒋牧桐一脸无奈,许承佑也是被人害的,他一腔怒气被迫偃旗息鼓,只能自认倒霉。
摸上胸口的相机打算删掉这段惨痛的经历,结果只摸到冰冷的衣服,“我相机呢?”
“啊?掉了吗?”许承佑见他慌慌张张埋头找东西,心里一突,立马加入寻找。
两人沿着滑下来的路线,用滑雪板一寸寸地翻找,还叫来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可惜滑雪场很大,人非常多,就他们歇息的那小段时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经过这片区域。
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最终无功而返。
“不好意思,我赔你一个相机。”许承佑扯住蒋牧桐的胳膊,歉疚地说。
“不是相机的事,里面有我这几天拍的照片,还有部分没导出来。”蒋牧桐拽回自己的手臂,低着头,嘴角下撇,皱起的眉心写满郁闷。
许承佑一怔,手尴尬地握紧插进兜里,默默跟在他后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那我陪你重新拍一遍。”
旁边的同学也搭话安慰:“是啊,就当再玩一次,没什么,相机让许承佑赔你一个就是。”
“找那个拽许承佑的人赔啊,下滑途中还敢拽人,真不要命。”
“可能只是本能反应吧,而且那一瞬间的事,许承佑估计都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嗯,我被他拽懵了,那个人一溜烟就没了。”许承佑语气闷闷,蒋牧桐自顾走在前头,背影萧索,他忍不住喊了句:“蒋牧桐。”
“没事啊,不就一堆照片,又不是回国了,回头再拍就是咯。”
蒋牧桐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进,闻言啧了声,“不一样。”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心情怎么会相同呢。
他现在还记得找各种角度拍那些照片,怀揣的新鲜稀奇,和强烈的分享欲,以及想象阿也看到照片的反应。重新来一次,抱着补救的心态,拍出来的照片根本无法复制这些心情。
他想分享给许靖也的不仅仅是照片,还有那一刻的心情。
话说出来显得他过于矫情,照片是死的,任何意义都是他单方面附加,对方压根不知道,其他人也无法共情。索性他懒得辩解,顿了顿,缓和态度道:“算了,事已至此,先回去吧。”
回到市区,一行人前往餐厅吃饭。餐桌上蒋牧桐不如往常活跃,闷着头吃饭,话到他头上才会应和两句。
许承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也渐渐少了。
等所有人吃完饭准备回住处,餐厅门口蒋牧桐突然开口:“我去前面商超买瓶喝的,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没等其他人反应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色暗蓝,沿街灯光投下一块块亮黄色光区,零碎的异国语言从商店流出来,不同肤色的人群不间断路过。他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像踩在起胶的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不知过去多久,蒋牧桐在公园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盯着许靖也的橘猫头像,拇指悬在空中,半天才按下语音通话。
“喂。”那头先出了声。
“阿也。”蒋牧桐嘴角扯出弧度道。
许靖也停顿几秒,“怎么呢,滑雪不开心吗?”
没想到许靖也轻易发现他的异样,蒋牧桐本来紧绷的情绪瞬间被戳破,心里泛起莫名的委屈,一口气把雪场的事倾诉出来,依旧没有说他在意的点。
话音结束,通话安静小会,许靖也软绵的嗓音,在异国他乡,在遭遇不幸,宛如久旱甘霖,顷刻润泽了心田:“没关系,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我感受到的,是你按下快门那一刻,想要抒发在照片里的东西。”
狂躁的心跳震得口腔发麻,蒋牧桐下意识张开口,想把胸腔作乱的兔子放出来,又有点舍不得,旋即闭上嘴,深吸口气,吐气的时候笑意不受控奔流,“阿也……”
没有比喜欢的人理解未竟之意更喜悦的事。
“嗯,没有受伤就好,期待你的新照片。”
“好。”有点想落泪是怎么回事?
蒋牧桐吸了吸鼻子,慢慢往回走,踏在方形石砖上的脚步声清脆响亮。“我明天重游一遍,说不定会发现之前没看到的新东西,不过没有相机,手机拍出来效果可能没那么好。”
“重点不是心意吗?”许靖也笑笑。
“啊呃哦,嗯,是的,嘿嘿。”蒋牧桐挠着头傻笑,阿也竟然这么懂我,嘿嘿。
“晚餐我们吃了烤袋鼠肉,很怪,心里多少有点膈应,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太能接受非家畜家禽以外的肉,感觉前一秒还在动物园打招呼,后一秒就在餐桌上。”
“是啊,重点是我们前两天才看了袋鼠。”
……
一路闲聊走回住处,远处骤然一声巨响,蒋牧桐下意识看过去,却被夜空璀璨的群星吸引目光。他下意识驻足仰望,拍了张照发给许靖也,“好漂亮的星空,感觉很少在国内看到这么亮的星群。”
“城市灯光多,听说第一个星空自然保护区在新西兰的Tekapo小镇,那里的星星应该更漂亮吧。”
蒋牧桐心里一动,忽然产生个大胆的想法。他加快回去的脚步,进公寓前瞥到过路人手里面包,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国内现在是不是饭点了?阿也你快去吃饭吧。”
许靖也正站在灶台前烧水煮饺子,笑着说了声好。挂掉电话后,他往水里下了十二个饺子,合上盖,给弟弟发消息:小佑,滑雪开心吗?
许承佑同样跟他说了滑雪的事,第一次玩,心情总是激动的。
不消一分钟,许承佑拨来电话,闷声嘟囔:“不开心,被人拽了把,撞到蒋牧桐,还把他的相机搞丢了,他晚上都没跟我们一起回来,躲起来伤心。烦死了。”
躲起来伤心……许靖也想到蒋牧桐开头的状态,眼前浮现情景,忽然有点想笑。他抿了抿唇,淡定地关怀:“那你们有受伤吗?”
“那倒没有,就当下有点撞痛,然后心脏有一点点疼,缓了下就没事。”
心脏啊。许靖也难得严肃道:“不舒服千万别忍住,还是尽量少玩些刺激运动吧。”
“我以为没事的。”许承佑郁闷嘀咕,头趴到桌面,手指拨弄还剩一半的水瓶。
“虽然这么说有点扫兴,但以防万一嘛。”许靖也叹气,弟弟好不容易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自然不愿提及这个隐形炸弹。“那下次再玩,就小心一点吧。”
“嗯!”许承佑猛地坐起来,玩笑道:“我觉得是你给我们做的平安结起作用了,从那么高滑下来才没有受伤。”
“但愿是吧。”
“肯定是——”
“许承佑,”宿舍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蒋牧桐手里还抓着门,一脸兴奋期待,大声说:“我们去新西兰看星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