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为君一日恩(2) ...
-
已是午后,玉山山寨里却异常寂静。
晋昭一路深入,入目却都是张红结彩。
寨中门窗上张贴的“囍”字红得刺目。
沿途的山匪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面含敌意地盯着晋昭。
“明晚山中可有喜事。”一旁领她上山的吴双讥讽一笑,“晋大人不留下来讨杯喜酒?”
晋昭没将吴双的挑衅放在心上,只缓缓跟在他身后:“只怕我留下来,山中的喜事便办不成了。”
吴双一声冷哼,不再理会她。
待走入寨主房中,晋昭却没有见到人。
“哐”门被合上,吴双退出去,将她一个留在屋里。
晋昭倒是不急,在房中转了转,最终定在了一副挂画前。
画布泛黄,想来有些年头。
画卷中尘土飞扬,骏马奔驰,其上一人张弓射箭,肩上玄甲冷硬,身后万军如林。
正是《明侯镇北图》。
画卷右下角,朱砂印章清晰醒目,其上字体娟秀,晋昭盯着“傅云仍”三字,静立无言。
前尘旧事如云烟扩散。
晋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晨间,母亲握着她的手,在画卷最末,印下红章。
……
“此画乃镇国公夫人所作。”
晋昭回头,见门口站着一中年人,身量不高,肩尤其宽,眉目浓郁,川字纹深刻,烙在额心。
邹涣进屋,越过晋昭,望向正中悬挂的画卷:“是当年送给老明侯的寿礼。”
“你将此画挂在房中,就不怕朝廷杀你?”
邹涣一声冷笑,走进屋坐下:“我都上山为匪了,还怕朝廷杀我?”
晋昭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开口道:“州里衙门有意招安。”
“呵!”邹涣不屑,“晋大人莫不是觉得,我这山上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是凌霄逃兵,招不招安都是死路一条,自是不怕死。”晋昭指尖轻敲桌面,抬眸道,“那山里的其他人呢?”
邹涣顿住,霎时间眼神危险起来,瞪着晋昭:“我不是逃兵!如今苟活在军里的才都是逃兵!”
“吴双那人,你挺喜欢吧。”晋昭没有同邹涣理论逃不逃兵的事,“看年纪,他应该没在凌霄军待过,凌霄箭法却是使得如火纯青。”
邹涣忽地沉默下来。
“凌霄箭难控,传授时除了考验学习者的天分,也更考验传授者耐心,是以非血亲者多不愿倾囊相授,军中多靠父子相传、子孙而继。”晋昭起身,走到画前,仰头看着画中人半白的胡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不想替这山中人谋个出路?”
“我才不要什么狗屁出路!”
门忽然被撞开,门外立着五人,吴双愤怒至极,晋昭却看向无人中最不显眼,也最斯文的那位。
林柏猝不及防撞见晋昭目光,慌忙低下头。
“都滚回去!”邹涣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将几人都轰走。
可吴双拳头握紧,始终站在门口,死死瞪着晋昭,咬牙道:“下山受招安,成了朝廷鹰犬,那才是真的没了出路!”
晋昭没有与他争辩,转头看向邹涣:“一时意气好逞,口腹之欲难填。十来人好养,可如今山中百来人,不知粮食够否?”
僵持良久,邹涣忽地起身:“晋大人请回吧,山中生计,不需你来操心。也是你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曾受明公一刻师恩,此生,断不会从了朝廷。”
语罢,他来到门前,将众人推出廊下,转头示意晋昭离开。
晋昭无法,起身来到门口。
稍许,她见林柏走远,开口对邹涣道:“你房中画是赝品。”
邹涣皱眉,回头看向房中画卷。
“真迹盖章时出了差错,是以印章是模糊的。”晋昭看向邹涣,“画有真假,人情亦如是。”
邹涣眉头紧锁,警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晋昭看着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林柏,开口道:“你为昔日之恩,不愿下山,又怎知这山中人人都如此?”
邹涣听明白了晋昭话里的意思,讥笑道:“这里哪个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山的?下山?再下山受你们这些官爷富户的压榨吗?”
“为生计聚,自然也能为利散。”晋昭回首,“条件谈妥,你这山上也并非铁板一块。”
可邹涣只觉得晋昭在离间他们,不愿再听她多言,回屋,将门关上,只留晋昭立在风中无言。
……
“晋大人。”待晋昭步下台阶,林柏靠近了她,笑着作揖,“天要黑了,我送你下山吧。”
晋昭静眼瞧着面前的青年人,身量清瘦,面容白净,书生模样,与这山里的匪徒显得格格不入。
她抬脚,漫不经心地跟上林柏:“你送我下山,不怕这山中人对你起疑心?”
“山中弟兄多义气,生死相依,不会互相猜疑的。”林柏垂眸领着晋昭前行。
“是吗?”晋昭挑眉,目光扫到林柏腰间的玉佩,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山中,当真人人都讲义气?”
黑暗之中,林柏回应晋昭:“兄弟们自五湖四海来,自然也是个性迥异,但大多还是正直的义士。”
“是生性正直重义?”晋昭一声轻笑,在夜里显得尤为扎耳,“还是为生计所迫,才不得不重义抱团?”
“打着义气的名义,行烧杀劫掠之事,也敢自称正直?”
林柏身形僵硬,却还是开口道:“兄弟们上山,总得有口饭吃。”
“掳走段家千金,也是为了吃饭?”晋昭嘲讽,“杀了那些村民,也是为了吃饭?”
林柏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段大小姐是自己找来追随的,当时村民上山讨人时,她也不愿下山,我等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晋昭笑容讥诮,“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却能杀得了青年壮汉。”
林柏彻底无言,心中懊悔:不该凑到晋昭面前送殷勤。
只能埋着头,加快脚步,赶到山下。
……
待到山脚,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裴筵看到晋昭的身影,忽地松了口气:“终于下来的,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拿着下酒了。”
见晋昭没说话,裴筵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青年:“这位是……”
“林柏。”晋昭头也不回地走到裴筵身后,“走吧,没谈拢,打上去。”
“林柏?”裴筵惊讶抬眸,借着一点幽微的月光打量青年。
林柏看着眼前人眼里的精光,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转头就往山上去:“二位大人,在下便送到此了,再会。”
可裴筵哪能让他如意,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林柏:“别走啊,兄弟。剿匪……不,招安大业还得靠你呢,跟我回趟营。”
说着,就将林柏扯走。
林柏被裴筵的胳膊勒得喘不上气,此刻只觉得这个官爷比山上的土匪还像土匪:“你们不能这样,我们完好无损地将晋大人送回来了,你不能……咳咳……”
可裴筵哪管这些,他拍拍林柏的肩:“放心,我们不伤你,就请你喝口茶。”
可林柏依旧挣扎,晋昭回头,笑道:“放心,不会留你过夜的,绝对不耽误你的喜事。”
林柏霎时顿住,惊讶地看向晋昭。
“哟!”裴筵惊讶,“你小子还真不得了,这么快就成亲,不等下山了风风光光地办?段家富得流油,段大小姐的嫁妆肯定少不了。”
林柏又转头看向裴筵,嘴里都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如何得知……”
晋昭无言冷笑,裴筵也跟着不说话,抓着林柏一路回营。
……
营地内,林柏手足无措地坐在帐内,裴筵好心替他研墨,将笔递到他手中:“听说你颇有才名,来,把山上的地形图都画下来。”
林柏提着笔,抬头一脸莫名,又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晋昭:“我可是山上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当内应!”
“呼——”晋昭轻轻吹散茶汤表面氤氲的热气,用盏盖拨开浮叶,仰头,一口气闷下茶水。
裴筵脸上挂着痞笑,将墨块放在一边:“你不是要做段家的乘龙快婿?早点帮我们把事了了,也能早点让你如意啊。不然纵是美娇娘在怀,无权无利的,你也不能甘心啊。”
“你!”林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凭什么这么揣测……”
“来人!”晋昭咬下最后一口烧饼,仍觉得饥肠辘辘,“茶没了!再来块饼!”
二人皆被这么个动静打断,裴筵回头,瞪了眼晋昭:“你要吃滚出去吃,别在这打扰我们……”
“打扰?”晋昭起身,靠到桌边,夺过林柏手中的笔,“打扰什么?打扰你们画地形图?”
语罢,晋昭下笔:“用不着他来画。”
转眼,笔锋回转,留下四方八角十二径。
裴筵一头雾水,林柏却神色大变:“你……你如何得知?”
晋昭没理会他,裴筵将纸张抖落两下,左右翻转:“这是什么?”
晋昭答道:“你要的地形图。”
她上山只路过了山寨的前半部分,但根据建筑设立位置、道路,依稀辩认出,是凌霄军的回环阵,易守难攻。
八百人,若是硬打上去,只怕是场苦战。
这显然不是晋昭愿意看到的,她转头看向缩在椅子上的林柏:“听说你婚宴定在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