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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咒术师 ...


  •   「先说一句,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故意戳人伤疤的人。」

      「如果想说什么的话就直接说吧,硝子小姐。我大概没问题。」

      硝子用牙齿磕开一块坚果,用来和着啤酒下肚。旁边的坐席上躺倒着白发的那家伙,占地方的长腿毫不客气地乱放,正枕着坐垫安睡。弦瞥了一眼他的杯子,倒给他的应该是姜汁汽水,但混乱的宴席之上,和酒精搞混也是会发生的事。

      摇晃着已经开始变温、罐壁挂着水珠的啤酒,硝子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家伙还在的时候,我们也一起跨过年。」

      「…哈。」

      「我啊,不太喜欢‘不可以提这不可以提那’的氛围。这家伙更是,」硝子拍了一下悟的屁股,而对方依旧稳如泰山。「身为渣滓的一部分就体现在这方面。」

      「悟先生已经在慢慢成长了。虽然感觉最终也达不到太好的效果…所以,硝子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嗯——」

      黑猫般的女孩曲起手指,夹着虚幻的香烟在罐口做出磕灰的动作。她放松身体松解了坐姿,眼睛看向这边。「你好像想要彻底避开这个问题呢,这不是现实的做法。」

      「…我知道的。这种事情。」弦慢慢地清理着桌面,将垃圾分类收到一边。「我也不想沦落到让他人提醒的地步啊,这是真话。」

      「虽然现在我就在提醒~?」

      「因为敌不过硝子小姐嘛。」

      硝子不知可否地笑了一声。

      「管别人的事情很麻烦。所以接下来的这些,是我的自言自语。
      所谓的憎恶和愤怒,是会让人彼此接近的情绪。想要问‘为什么’,是因为还期待着未来的可能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某个人应该是贯彻了正确的方向。但这真的是他所期望的吗?」

      「……」

      「打心底里的‘毫无关心’和伪装出的‘毫无关心’不同,后者会更像是机械的割离。因为是刻意的嘛,自然是要在每个细节都避讳,…这根本不可能吧?
      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亲人。哪怕是突然离开,影子也会照样残留。
      那么就需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哪里来的好处呢?」

      「…硝子小姐。」

      「某个人想要成为强大的存在,同时这个选择也满足着他的期望。
      选择彻底地冷漠对待,就能达到成为强者的目的。同样也意味着对症结的逃离。他在害怕啊。愤怒的话,就会控制不住地产生交流。一旦产生交流,就会发生他根本不愿意发生的事。至于会是什么事…」

      「——抱歉,我去下厕所。」

      「噢。」

      咒灵的触肢从躯体伸展出来,缀满畸形的花瓣和芽。它们柔软地簇拥、纠缠住弦的上身,将主人安置到旁边的轮椅上。操控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步骤,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无异。「硝子小姐要是有空的话,就收拾一下锅吧。拜托你了。」

      「OK——」

      「…呼。」

      等到弦从房间离开后,硝子往身后的榻榻米上一躺,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得收拾锅。」

      这么说过之后是漫长的沉默,电视中的综艺节目结束掉一个专栏后,硝子又往旁边拍了拍。「收拾锅。」

      「…」旁边的悟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从刚刚开始就在偷听的人是哪个呢。」

      「…好吵。之后再弄也行吧。」

      「锅会干掉。」

      「干掉就干掉嘛——」堂堂五条悟开始在被炉旁边伸展四肢。

      「呜唔哇好恶。我起来弄锅了。」

      终于对自己的同学不再怀有过多期望、并且意识到要规避掉饱食后的反胃,硝子慢悠悠地爬起身来。「虽然怎样都好,但是那个家伙,稍微有点危险哦。」

      「明白。我的眼睛也不是两个洞。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不过好意外,硝子也会关心后辈啊?」

      「刚刚也说了,是自言自语」

      -

      …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

      miracle围在身边。早已发育完全的躯体上出现了数张带着整齐牙齿的口部,那些白色的牙齿在上下磕碰,作为自己的末端,它被所有者的诅咒「负面情感」所影响,让电波噪音般的声响从深处错落地流淌而出。

      弦正对着镜子。眼前是寮内盥洗室的陈旧镜面,自然没有什么无障碍的设置方便调整视线,因此他是站立着的。

      假肢支撑着只剩下一部分的身体,咒灵的触肢攀附其上,保持着站立所需的平衡。其中一条擦过右耳,在弦的耳边咧开新的口器。【令人、…不快…】

      「…miracle。」

      咒灵不再言语,众多嘴巴霎时闭合,然后翻进身体的内侧。接着暴露出来的是流露着感情的眼睛,都在小心翼翼地望着主人。

      弦将凉水泼到脸上,水珠顺着轮廓向下滑落。镜中的脸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无论哪一处细节都非常熟悉,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认真去看了。很久…几周,或者几个月…至少自那之后,弦就一直避免着看到这张脸。

      哪怕只是瞄到一眼都会想起、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那个人的样子。

      「…爸爸,妈妈…」

      会温柔地拥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苦恼的时候会教导自己、牵着自己的手的人已经不在了。并不是什么体面的「离去」,所谓的道别也只是臆想,他们没有选择的机会,也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来。「弦君即使失去了双腿也得坚强」,明明只要被他们说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哭出来了,哪怕没办法再奔跑起来也无所谓。…就能够释怀了。

      我失去了那样重要的存在,却还在为是否选择要憎恨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想去思考这些呢。

      【弦真是喜欢哥哥啊。】

      【嗯!因为哥哥,很厉害!会帮助别人、很帅气!】

      【…那如果我非常弱小,或者做了很坏的事,弦也会喜欢哥哥吗?】

      【诶…?】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用那张只会流口水的嘴巴,用那双只映得出光亮的眼睛。

      【怎么可能,】小小的孩子抓着手中的布偶,对着长兄露出无邪的笑容。刚换掉乳牙的部分露着肉色的缺口。【那样的,根本就不是哥哥呀。】

      「…………!」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镜面应声而裂。弦的拳头抵在自己龟裂的倒影上,随着力气稍松,玻璃的粉末和碎块细碎地落在洗手台上,血液回应着刺痛流淌下来,遮盖住能看见的一切。即使如此,弦还是控制不住地深埋着头,再也不想抬眼去看。

      …一旦,去沟通的话。肯定会想要理解他的做法,因为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弦明白他身上的诅咒有多深重。但是理解了的话,又会觉得为父母而哭泣的自己不是自己。一直说着想变得强大、一直觉得自己是强者,…但现在才知道,自己除了是累赘和蠢货以外,没有任何定义。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办…我即使悔过,也做不到任何事情了。

      【…哥哥,爸爸,妈妈…】

      咒灵像是学舌的鹦鹉,开始模仿起弦的声音。而声音真正的主人缩在轮椅里,用满是鲜血的手覆盖着脸,无声地流着眼泪。

      不喜欢这副软弱的样子,也明白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像是回到童年时的那个沙坑里,弦的双腿感觉不到任何地面,只觉得自己在下沉。越是这样就越觉得痛苦,因为、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人。

      【…想要见,哥哥…
      再…抱抱我…吧,…?】

      -

      「你还有能做的事情。」

      「…悟,先生。」

      「黑眼圈很重哦。熊猫一样——」

      「因为幻肢痛很严重…」

      「是这样?嘛算了。说说刚才的话题。」

      跨年夜的数天前,悟和弦靠在天桥上喝着咖啡。熙攘的车流在下方流淌,人群在面前穿梭不停。悟啜饮加了冰和过量砂糖的拿铁,弦则喝着香草茶。六眼的世界依旧遍布着复杂的网络,在这片术式中唯一不被干扰的是自己、和旁边望着前方发呆的少年。

      在弦的术式展开下,靠近的任何有咒力的存在都会被探知,六眼所见也没有可疑的存在。辅助监督在桥下待命,这片区域现在是绝对的清零状态。

      「我有想要你去做的事,夏油弦。」

      「…怎么了?突然这么正经。」

      被用全名称呼的不快感让弦的太阳穴刺痛一瞬,他转头去望身边的人,在侧面可以看见,六眼的光泽正在通透地流转。

      到处都是人的脚步声、电话通话,大声聊天和汽车引擎和鸣笛的声响。悟的声音却依旧清晰。「你需要作为卧底、去加入诅咒师夏油杰的组织。以此获取可以四处活动不受监视的自由。这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决定。」

      嘀——

      不知是因为什么纠纷、桥下的车辆鸣响了一声长长的笛音。那声音由近至远,直至完全消失后,弦才把视线移回,没有起伏地回应。「为什么?」

      悟看了他一眼,轻松地笑了笑。「因为放你在这里的话,只是浪费才能而已。」

      「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诅咒师。…强大的力量也,无所谓。」

      「你不会死的,我可以保证。高层宁愿和你订立束缚保证这点,都没法放一个高效的结界不管。」

      「…不是因为危险才是死刑,是因为想要控制,所以用死刑威胁、吗」

      「正解。」悟打了个响指。

      弦双手捧着的香草茶正在慢慢失温。「…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见那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愈发阴暗。「而且你也没办法保证,我不会被杀掉吧。」

      「杰那么做的话,我会和他战斗的。」又是一声车笛。悟没有等待到噪音的消泯。兀自推近着话题。

      「…那你一开始就去揍他不就得了。」

      「我也有我的步调哦。」

      「撒谎。」

      「啊哈哈。」

      悟出声地笑了两下,旁边的弦用格外神妙的眼神看着他,又像是放弃吐槽般低下头。任由这个家伙继续说明。

      「你选了枪做武器是因为什么吗?」悟提问。

      「是因为选择生死的快感让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呜哇超直白~…欸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就是初中生的心境原因。中二之类的…
      算了,……既然这样,那我也给你准备了、你肯定无法拒绝的理由。」

      「……」

      悟稍微俯下上身,弦也察觉到气息的靠近,抬眼对上那对六眼。在六眼的世界中,少年依旧是扭曲的七彩世界中的唯一苍白。

      「你会被赋予选择的权力。…在这段时间中,杰的事,是选择挽回还是选择消除,都由你说了算。」

      弦的褐色瞳孔惊愕地微缩,又随着理智的回归恢复正常。他习惯于质疑对方承诺的真伪,但刚刚那句听上去没有任何踌躇的停顿,让人的心跳不由得为之停顿一秒。「……不可能会被允许的。」

      「还有谁不允许呢。杰杀了你最重要的人,那就应该交给你来审判。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在开玩笑……」

      「…可不要太小看我啦。」

      白发的咒术师轻轻敲着手中拿铁的杯盖,弦术式的触角依旧无法穿透无限,此刻却在如同生物般退避。「这是我做出的保证。」

      「…没有什么可选择的,那个人需要为一切付出代价。」弦望着对方,「除了我之外,还有上百人因为他死去,你就无所谓那些人……」

      「——我啊。更介意杰离开了这件事。
      其他人的事就交给其他人来烦恼更好。」

      「…——」

      沉默许久,弦才勉强出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硝子小姐会叫你渣滓了。」

      「爱怎样怎样。你的答案是?」

      「……从一开始就是诡辩,我没有审判那个人的实力也无法成长到那个地步,只会被当成工具利用而已。」

      「这些是你自己的事了。」

      「…、还真苛刻啊。」

      「我只是在叫你做出判断而已。…是咒术师的话,大概瞬间就会得出答案。
      弦,——你是否决定好成为咒术师了?」

      这场喧嚣之中的密证无人知晓,弦做出了决定,但他将这个决定封存在了胸中、成为只有他自己、和咒术界的最强才知晓的约定。

      断肢的末端在隐隐作痛,制造出那里还存在肢体的幻觉。就像是在还年幼的时候被一次次推翻在地上,脚趾磨破流血的感觉一样。嘶吼着想要得到帮助的脆弱心灵、反复呼唤亲人的咒灵不再悲鸣,它的声音随着术式的解除消失。只要听不到,就能当成不存在。这也算是自己得意的手段了。

      身为咒术师应该去想的,是「现在的自己应该如何去做」。…至少弦会这样理解。

      为了直面沉重的现实和悲惨的过去,才需要一刻不停地践行现在。为此,无论是什么样的自己都需要接受。

      现在的我是为了什么而活?

      脑中浮现了曾经身为哥哥的人的影子,冰冷的眼神穿越记忆的迷雾,注视着站在当下的弦。在那人的脚边,躺倒着无数具残缺的尸体。

      弦站在原地。他的双脚从泥土中挣脱而出,向前踏了一步。这是数个月来,他所做出的第一个尝试。因此伤痕累累也无所谓。因此认识到自己的软弱和卑劣也无所谓。…为了能够正面抉择,他需要靠近。再靠近更多。……更多。

      -

      弦醒了过来。他难得没有早起,因此房间里已经充盈着充足的自然光。晚冬的清晨少有鸟鸣,光线也温和而淡薄,吸入肺中的空气则格外清新。最近一个月里,他很少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有人正坐在床沿,察觉到弦的苏醒,那人转过头来,开口时带着一点轻盈而和煦的笑音。「呀,弦。」

      已经是很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但在入耳的瞬间就能够分别。弦没有赖床,他掀开一点被子,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过了半晌,他才从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找到开口的机会,干涩地发出声音。

      「……哥。」

      他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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