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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万念俱灰 ...

  •   眼泪没入唇缝。
      张不开的嘴,失语的泪。

      我越来越寡言少语,好像快不会说话了。曾经难过,我会痛哭一场,或者发疯嚎叫,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似乎真的累了,明明幸福就在眼前,我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嘴,啊——”哥哥拿着一颗棒棒糖抵着我的嘴唇。

      我乖巧地张开嘴,甜腻的草莓味在舌尖融化开,覆盖了泪水的咸涩。

      他站在我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抵御寒风,然后温柔地替我擦去冰凉泪痕,将自己的围巾脱下来帮我戴上,冰冻的嘴唇被罩住,但只有温暖与香甜。

      “我们崽崽又不好好戴围巾。”
      哥哥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随后把他挂在自己手上的我一小时前扯下来的已经湿凉的围巾给自己围上。

      白气从那厚实的围巾里飘出,哥哥正在融化寒冬。

      我莫名其妙伸出小指与哥哥拉了个勾。

      哥哥笑着说:“拉过勾,崽崽就要永远爱哥哥了啦。”

      我垂眼点点头。
      他们说永远是不可能的,可此刻我相信永远,因为我希望是永远,

      最近的我哭泣、做事总是毫无理由,哥哥也不问,只是跟我开着令人安心的玩笑,我们似乎真的成为了一对心有灵犀的“双胞胎”。

      “平安夜快乐,我的崽崽。”

      哥哥牵起我的手,揣进他暖和的口袋。我们就像每天夜晚大街上每一对普通的兄弟甚至是情侣一样,安静地走着自己的那一条路,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们走进一家咖啡店,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黏上了呼吸道,呼吸、吞咽都不太舒服,但我并没有跟哥哥说,因为他需要咖啡。
      白天哥哥要陪我,晚上等我睡着就要开始工作,他很累。我让他好好休息不用管我,他不听,索性我就缩在他怀里陪着他居家工作,但每次都睡着了。

      哥哥将一杯热拿铁递给我,这是我唯一愿意喝的咖啡。

      我浅抿一口就放下了,食欲下降太厉害,现在什么有味道的东西都喝不下,于是我继续吃那个棒棒糖,看正在手机上处理工作信息的哥哥。

      刚刚下车我应该帮忙把电脑带出来的。

      许久后,哥哥神色复杂地收起手机。

      我静静看着他,他也看向我,似乎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

      我们匆匆回到车上,我安静地等待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崽崽。”哥哥握着我的手,“公司出事了,我们现在要尽早出国了。”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哥哥去哪我去哪,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好”。现在我的回答,是他最有效的安慰剂,我不能拖沓。

      回去的路上,哥哥把他这些年做的灰色交易和犯法交易简单概括了一下,他可能没敢告诉我他这些年多辛苦。但我属实没想到哥哥为了快点起步会触犯法律,也没想到他为了我拒绝的吴总会帮助他的合伙人卷钱跑路,曾经接触的毒贩现在也来勒索他。
      公司破产是小事,坐牢是大事,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就真成亡命之徒了。

      老实说,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心疼哥哥这些年一个人跟那些狡诈的家伙接触太辛苦了。
      我不可能责怪哥哥,我是他的全部。

      收拾好行李,哥哥纠结再三还是和我一起打车前往旧公寓。

      无论季蓉现在怎么样了,我们都做不到留她一个人在国内面对那群吃人的家伙。

      忽视斑驳的墙面,推开破裂的木门,吱呀声中还伴随玻璃碎片的声音,打开灯,我精神恍惚一瞬。
      映入眼帘的只有凌乱的客厅和一条从季蓉房间拖向我们房间的长长血迹。

      血?哪里来的血……
      我跌跌撞撞跑进那个我再也不想回去的房间,走时留下的碎片顺着血迹的方向拖出更密集的血斑,血的尽头是一滩干涸的血泊和如今腐烂发臭的季蓉。
      她一身沾满污渍血迹的白裙,手腕上割痕狰狞,但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碎了保护屏的相框,里面有一个幸福的家。

      心脏血液堵塞,一口气逆上,我跪在地上不断干呕,眼泪无意识涌出,滴答滴答浸湿了地上的血,泛光的泪珠里,季蓉泪流满面,艰难地爬过玻璃碎渣,偏体鳞伤,乱糟糟的头发里空茫的眼珠看向泪珠外的我。

      哥哥也跪下来,将我抱紧。

      不是请了保姆吗?保姆呢?为什么客厅那么乱?她为什么没拦着季蓉自/杀?她为什么不救季蓉?季蓉这样呆了多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她个大活人死哪去了!

      我失声痛哭,跪着爬向季蓉,我穿着这么厚的裤子细碎的玻璃扎在腿上依旧很疼,她那时候该多痛啊……曾经白嫩修长的腿现在只是一滩松垮垮的肉,挂满溃烂恶心的黑色伤口,一直精心保养的秀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凄凉地散落在白裙上和血水中,像一道道糜烂不愈的伤痕。
      她腐烂的脸庞低垂,枯骨般的手搭在照片上,死亡的最后一刻,她在悼念过去幸福的家。

      她穿上了和宋温召初见的那条白裙,她曾经得意地向我们炫耀过很多次,甜蜜地讲述属于她人生的初遇。
      娇艳的白玫瑰,枯烂的脏泥。

      我的泪打湿了她肮脏的裙子,反胃的感觉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她那么爱漂亮,死前一定很不甘心就那样默默离开,砸碎了客厅的瓶子所有的瓶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也不想被看见这副丑态,所以才不敢打开那扇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趴在她的裙摆上痉挛,刺鼻的尸臭侵入鼻腔,但我只能重复这三个字,到最后声音嘶哑。

      “对不起……”

      她现在好脏,好臭,她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走了,我们没给她一个留下遗言的机会。

      哥哥在一旁看着我,任我发泄情绪。
      尽管他也流着泪。

      “蓉姐姐。”我抬起头,只看见一张腐化的脸。

      她再也无法笑着叫我“小崽”了。

      “妈妈。”

      【在兹小朋友,请叫我蓉姐】

      妈妈,我现在叫你妈妈了,你怎么不起来骂我呢?是不爱我了,所以不想骂了吗?说好无论你是谁都会爱我呢?

      为什么总在失去呢?
      啊,明明只失去了三次,可为什么就一无所有了呢?

      我抽泣着看向哥哥。

      “哥哥,我们真的逃得掉吗?”

      他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瞳孔颤了颤,抱住了我,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认为自己是哥哥,应该安慰我,可他骗不了自己。

      过了很久,他才哽咽回答:“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他抱得好用力,我快呼吸不过来了,勒死我吧。

      临走前,我们把季蓉抬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月光从窗外泄进来,刻意没有照明她的脸,留有最后的体面。

      哐嘡一声,门关上了,好似连我们的灵魂一起关了进去。

      明明上个月才有一点觉得,有一点觉得生活逐渐好起来了。

      可是,今夜冷月爬窗,空落一枕槐安。
      如同庄生梦蝶,梦醒蝶飞,看不清往昔,只知道一切杳如黄鹤,只知道凛冬风木含悲,只知道此后暗无天日。
      悱恻缠绵,弥日累夜,如今才恍然痛苦挣扎自始无终。

      我们搭车到海边,只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声,感受着寒风消磨我们的生命。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坐在湿冷的沙滩上,共享一对耳机,就当是共享生命,任凭海风的折磨残虐。

      哥哥抱着我,他看起来好难过啊。

      “如果你想,我们也能逃走。”他的话一出口,就被风吹碎在空中,不堪一击,毫无说服力。

      “我们真的逃得掉吗?”我感知着哥哥体温的流逝,抛出我们都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耳机里也平淡压抑地传来隐忍的歌声。

      “?? ?? ??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辛苦)”

      “?? ?? ?? ? ?? ???(我们不能稍微轻松一点吗)”

      我的嘴唇已经僵了,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哥哥,你怕吗?”

      他温柔地亲吻我,答非所问:“我爱你。”

      我喉咙一酸,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冷风吹干了。

      “要和朋友告别吗?”

      我哽咽回答:“嗯。”

      我笨拙地用冻僵的手指点开温逸清的聊天栏,眯着眼想努力看清屏幕上的字,结果发现五分钟前,他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
      【卫衣裙:之前怕你不开心,一直没告诉你】
      【卫衣裙:我前段时间放学后去看望季蓉】
      【卫衣裙:她病情加重了】
      【卫衣裙:大冷天就穿了一件裙子,嘴里叨叨着“都不要我了”】
      【卫衣裙:我把她扶床上盖了层被子,早说那个保姆不靠谱,我好几次去季蓉那,那个保姆都不待见我,那天她直接人都不在了,我早让你们换一个你也不听,赶紧给她换了】
      【卫衣裙:唉,季蓉当时哭着让我给你们带句话,因为她觉得没脸联系你们】

      我可能快死了,所以才无法呼吸。
      【卫衣裙:她说,对不起】

      【卫衣裙:你们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所有情绪堵在胸口,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真的不会说话了,除了哭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天已经蒙蒙亮,我擦掉眼泪,将编辑好的信息发送出去,然后牵着哥哥起身。
      【小崽子:让你认识了我,真的很对不起,没有下辈子了,好好活下去吧】

      我麻木地看向阴沉的海。

      曾经浓郁强劲的无声爱意掀起有声的激浪,层层相推,怂恿胆小鬼每一次的犹豫不决,击溃怙顽不悛的礁石。这片空地本将会演变为一方绿洲,却被一场蓄谋已久的海啸在最后一刻夷为平地。

      海看上去总是风平浪静,靠近才会发现它连边界都是凶猛的,打着漂亮浪花的名义一遍一遍扑向我们。走进深处又会发现,所有的平静温和都是披着向往皮囊的假象。美丽丰富而深不见底的海,吞噬我们的罪魁祸首。

      轰隆隆——
      我以为……
      我想是天塌了。

      【浪漫与理性的共存一刻】

      天空已经有一半被铺满紫金的云霞,泛着粉的薄云拉开天边的帷幕,准备迎接新一轮蓬勃的生命力。而一半仍然暗沉冷漠,虚心的淡月即将退场。

      【这是悲喜交加!】

      海水顽劣冰冷,但我们没有退路。

      【我想和我哥一起走向那道裂痕】

      天边的希望冒出一丝光芒,妄想靠这点涓滴微利来挽救不堪折磨的濒死之人,就连海面都荡漾着金光温馨起来,可透心凉的体感没有任何改变。

      【日落本质上是日出的回忆】

      生命的起源,亦是生命的尽头。

      【殉情只是求死者的贪恋】

      “哥哥,我爱你。”
      我们遗弃世界,在新生的前一刻自我湮灭。

      【自私的罪恶感也能被另一方的心甘情愿温柔覆盖】

      我们违逆海浪群潮走向大海,顺应推流加速死亡。

      【哥哥,太阳也会溺亡吗?】

      白云遮掩广阔的天空,我们死于浩瀚的大海。

      【会吧,在没有人期待它再次升起的时候,最后一场日落就等同于溺亡了】

      自此,每一阵海风,都是我们与世界的耳语。

      【好冷】

      ——有缘再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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