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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驸马?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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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梅宴上,官家跳过了温文尔雅的李公子,跳过了英俊洒脱的刘世子,大手一挥。
选中了女扮男装的我作为驸马。
我转头看向席上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他是同我定了娃娃亲的,看这模样,想来是认出我了。
……
我叫张照春,那日进宫父亲本不愿带我去,怎奈大哥生了病,于是父亲把我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我不知道这是场什么宴席,只知道大哥要是没去,官家就会降罪。
好在我与大哥是双胞胎,虽然眉目并不怎么相似,但平日里我常扮作男儿郎出行,举止不至于太过违和。
加上我家势微,在场的人,无论贵贱,都不认识我们。
于他们来说,的亏官家的仙人指路,否则他们万万注意不到角落里小小的员外郎父子。
“官家三思,犬子脾性顽劣,爱生事端,恐怕不能够照顾好公主。”
然而官家铁了心的看中了我,他说“既然如此,今后进宫学习便是。”
我抬头望向岁平公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从前只听闻她娴静端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视线不经意撞上的那一刹那,双方都微微愣了神,她莞尔一笑,四周的花都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清楚的知道,不是红鸾星动,而是惴惴不安。
宴席上沈尤弃也在,他正满眼的不可置信,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我们在一年后就该完婚的。
父亲硬着头皮应下了,在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母亲也是忧心忡忡。
我爷爷是武将出身,那时候在朝中也有点权势,然而他老来得子,生下了我父亲这个病秧子,连带着生下的孩子也都一个比一个羸弱。
只有我生龙活虎,体格子比寻常女子还要高些,自小习得红缨枪,骑射也不在话下。
爷爷驾鹤西去之前,朝中局势已然扭转,太后垂帘听政,开始扶持母家沈氏,等到父亲入朝为官时,朝廷里早就没有了张氏的立足之地。
父亲也只得当了个小小的文官,每月拿俸禄勉强养活一家子人。
倘若沈尤弃不是庶出,想来是该和我家退婚了的。
而岁平公主是官家最疼爱的女儿,他怎么会甘心招个这样出身的驸马?
“阿春!”
我掀开帘子,看见沈尤弃翻身下马,鹤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爹,我下去看看,你们先回吧。”
我跟沈尤弃是儿时的玩伴,每每从他家出发,从街头走到巷尾时,就从最初的两个人壮大到八九个人,虽然各自不熟,却也能从上午玩到傍晚,然后被家里大人揪着耳朵回家。
就像那场无厘头的相聚一样,大家就又悄然疏离了,不知时间,也不知缘由,一切都自然而然。
那时我很羡慕沈尤弃,他家从不会有人出来寻他,可以想玩就玩,玩得畅快淋漓。
如今想起来他当时目送我的眼神,大概也是羡慕吧。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思考了很久,才回答出一个自认为妥帖的话来。
“阿晋,你对我无意,我也是,如此对你没有坏处。”
沈尤弃生得很好看,只是眉眼都写满了四个字:愁云惨淡。
沈家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独独他的母亲出身青楼,孩子出世后沈家本没打算要,怎奈那娘子性情刚烈,把事情愈演愈烈,演到沈家下不来台面才不得不把孩子领回家。
因此沈尤弃非但不受待见,还要遭受白眼和苛待,连名字也从原来的陈晋改成了难听的沈尤弃。
他沉默良久,最后说:“我会替你保密。”
他又上马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手上多了个他送的银锭。
……
大哥病得太重,也太奇怪,母亲收拾了行囊准备带他回母家吴州看病,据说那里有个非常厉害的郎中。
而父亲要留下来操办我的‘丧事’。
因大哥的病耽误不得,只好对外宣称母亲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而我,正式成为了大哥,张照拂。
我想不通其中的缘由,这样一来,大哥不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吗?而我呢?张照春呢?
然而父亲说后面的事情他自有定夺,叫我做好当下,莫要被他人发现端倪。
其实也不难,父亲的官职太不显眼,平日里也少和别人走动,而沈家除了沈尤弃,更是没人认识我,以至于我的丧事竟需要花钱请人来哭丧。
哭哭啼啼的来了满堂的人,前来吊唁的更是络绎不绝,也不知父亲为了造这个声势花了多少银子。
我就在大哥的屋子里静静听着。
“阿春!”
沈尤弃来了。
他推开门侧身进来又立刻合上,附在门边听了会儿这才肯放心。
我看见他头上落了雪,正好不知开口说什么:“看来又是下大雪了。”
他点头,面色苍白,也不知是不是冻的。
他说:“今日听闻朝中有人上劄子批我父兄。”
痛骂沈相这件事并不稀奇,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
我顿了顿,还是问:“为何?”
“他们说父亲利用职务之便助恭王贩盐。”
“恭王…他在吴州?”我大哥也在那儿。
恭王是官家的亲叔叔,早些年也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先皇为了巩固太子的权势,将他发到吴州去,自此朝中就没了他的消息。
“可有证据?”
“不清楚,但官家没有降罪,反而是上那劄子的人有了不小的麻烦。”
“那便是诬告了。”
沈尤弃抿着嘴,半晌后轻声说:“未必。”
“你是说恭王和你父兄确有勾结?”
沈尤弃垂下头,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更不知他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半晌后他说:“恭王的野心,或许从未收敛过。”
……
今日起我便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读书习武,至于婚事,官家还未定下时间。
临走前父亲交待我行事要小心谨慎,不要太过张扬。
我时常想,爷爷那般性情爽朗直率的人,如何能够生下父亲这样小心翼翼又沉默寡言的孩子的,甚至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常常会忘了父亲的存在。
但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马车行入宫中,朱红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自此,我便摆脱了女儿的枷锁和女德的镣铐。
我见到了岁平公主,并把从宫外带进来的一副山水图送给她。
“这是吴州,我娘舅家,去年重阳登高时我大哥所画,你看山脚下还有几户人家。”
我顿了顿,又说:“殿下,送此画并不为了卖弄我兄长的画技,而是因为此景是百姓幸福和乐的模样。”
岁平一笑,低头细细看起画来:“是《村居》里描述的。”
她说要把画挂在书房里,我却瞥见了桌案上抄写了一半的字。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
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是《女诫》。
一通胡诌,把男女都定了性,将他们钉死在条条框框里,一旦稍有越界,便会被扣上无德的罪名,生前会被人活活戳碎脊梁骨,死后会被骂上千秋万代,叫人成了厉鬼也会要被压在唾沫星子下不得超生。
荒唐。
许是看到了我的面色不对,岁平便抬手要收起来,她以为是我嫌弃她的字写得不好。
“殿下的字写得极好,只是抄错了书。”
她微微一怔,随即垂下头看着白纸黑字:“我也不喜欢。”
“那殿下喜欢什么?”
我阿娘是贤良淑德的典范,自幼就开始教我女训女德,我虽不理解,却也照做,仿佛一旦违背就会有天大的灾难会降临。
所幸不够聪明,对这些东西并学不进脑子,只是用来敷衍阿娘。
她也常常发愁,担心我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岁平向我展示了她的书架,粗略看了一眼,从兵法历史,到食谱,再到木工刺绣。
我这时才发现,身为公主的她吃穿都不算上等,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桌案旁摆着的几枝梅花是新的。
“我常想,若能不在禁中,没有这个公主的头衔,我大概会扬帆起航,到海上看看,做茶商,到各个地方,见各种各样的人。”
然而她很快又像枯萎的花枝,眼里的星火再次熄灭。
我一顿,从袖子里拿出最珍爱的头花递给她,
生而为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由,我被拘束于性别,岁平被拘束于公主的头衔,有人被拘束于温饱。
但总要挣脱的。
……
先生今日讲了礼记,怎奈我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课上讲的下课便忘得一干二净,又怕先生要检查,只好在路上再温习一遍。
至于为何不回到住处再背,那自是回去之后有其他安排。
“靠边,靠边。”
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岁平公主手上托着的鹦鹉在喊话,反应过来时已经一头撞上了宫墙。
岁平笑得前仰后合,又差女官把鹦鹉带下去:“什么书让你这么着迷?”
“功课,是功课差点要了我的三魂七魄。”
先生每日都要检查昨日的功课,要是不满意就会打手心,罚抄,不然就是拿那一套“如今不学,将来何以担大任”来说教,听得人脑袋直发蒙。
“是也,每日课上都见你昏昏欲睡。”
我点头:“我生性愚钝,像听天书。”
然而岁平摇头:“你只是志不在此罢了。”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我的住处,便邀岁平一道进去。
我向她展示新做的长枪,又记起一件事情:“岁平妹妹,明日我们要去围猎,你同我一道去吧。”
她犹豫一二,最终答应了。
入宫前总听岁平公主端庄娴静,原以为她会是和母亲一样娴静的女子,可现在接触下来却发现和她很是投缘,她也并不刻板无趣,反而时时会逗我玩乐。
“只是我不善骑马,恐怕会拖了后腿。”
“有我在,不用担心。”
得到我的保障后,她提出要看我的枪法,我却担心三脚猫功夫招人笑话,怎奈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最后以一盘蜜饯换得我的点头答应。
三招两式下来我刚起了兴致,便要把家底子都亮给她看,却有个宫人过来附在岁平身旁说了几句。
“爹爹要过来了。”
此时我真想化身一只树妖原地开花,只求官家不要看见我同我说话。
一来我只在宴席上远远见过一眼官家,二来担心自己露怯露馅。
还没等我想到成为树妖的法子,就见一行人打远处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官家。
我行了个礼,面上装得镇定,实际上早已汗流浃背。
“你叫照拂?”
“是。”话音落下,我开始懊恼回答得太过简短,是否礼数不周,好在官家并没有纠结。
他看向一旁的长枪,伸手将它拿在手上掂了掂:“我朝重文官言官,为何你偏向习武?”
“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协,偏向哪一方都会发生灾祸,文武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对的,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也没有收回来再修葺修葺的道理,只好小心翼翼观察官家的脸色,好在他没有动怒,面色还算平和。
他把长枪递回给我:“你也知这个道理,便不能只勤于习武,习文写文也得抓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