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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行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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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高中生侦探衣槐夏
“有人吗,我要委托寻找一只猫。”
挂着“槐夏侦探社”小牌子的门被推开,染成白发,额前挑染一撮紫毛刘海的高中生走进来,径直走到会客沙发。
他本想大大咧咧翘起二郎腿,显得更有气势。沙发上乱扔的书籍,却挤得他只能塞下大半边屁股。最后,他被迫改成正经危坐,双腿并拢斜摆。
名叫丁聪的高中生叫唤好几声,不远处才有动静。
“是客人啊,欢迎。”趴在桌面上的人挣扎好一会,才从摊开的报纸上抬起头,用懒洋洋的语调回应。
夏季,星期六的下午,的确是适合午睡的天气。
丁聪盯着对面嘎啦嘎啦咬可乐中冰块的黑发少年,说得口干的他默默端起热茶喝了口。
茶一入口,他忙不迭弯腰吐进垃圾桶,伸出舌头摆手扇风:“好烫!”
茶水浸湿最顶部皱巴巴的黑白轮船照。
垃圾桶里还是上几周的旧报纸,堆积如山,都快冒出桶沿。和侦探社里乱七八糟摆放的各种杂志刊物风格如出一辙,乱得可以。
听见毫无掩饰的笑声,丁聪心中怨念。他对独自在帝国第一高中经营侦探社的社长——衣槐夏,有了新的认知。
丁聪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但事到如今,他能找到的救命稻草,也只有古里古怪的衣槐夏了。
衣槐夏似乎意识到丁聪的沉默,他放松地靠在沙发,手肘搭在靠背顶,撕开一袋酸梅干,抛进嘴里:
“……所以,你表妹家前不久收养的流浪猫跑掉了,想要找回来?”
丁聪偷眼瞧了眼衣槐夏,说:“是两周前我和表妹一起遇见的流浪猫,我们偷偷叫它皇帝,因为它是一只长得威风凛凛的缅因猫。”
“皇帝?哈哈哈哈。”衣槐夏大笑,他懒散的神情发生变化,变得更加专注,“好吧,这只可怜的猫被带回你表妹家之后,发生过特别的事吗?”
“猫很排斥人类的靠近,一见到陌生人就会暴躁地低吼,伸爪子挠人。就算是我和表妹,也用了好几天时间,才让它接受投喂猫粮和水。”
丁聪说:“我姨妈姨父觉得它会欺负家里的原住民琪琪——一只漂亮的三花小猫,只肯让皇帝待在院子里,睡在以前留下来的空狗窝,不许它进走廊以内的家门。”
“一周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向乖巧的琪琪居然溜出走廊,跑进了院子。等我表妹放学回家,就看到皇帝弓起背冲琪琪低吼,地上全是东一绺西一绺扯掉的白色猫毛。”
“当晚,琪琪凄惨地叫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我姨父就要给琪琪出气,去教训猫。我表妹大哭一场,被念叨了整整一上午,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才让父母同意继续养它,结果到院子一看,猫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我和表妹私底下找了很久,大人都不当回事,只觉得妨碍学习不干正事……我们实在没办法,才找到你。”
衣槐夏嚼着酸梅干,问丁聪:“你确定还要找它回来?”
丁聪点头:“找回来以后,换我带它回家。如果它确实更喜欢野性的流浪生活,那我和表妹就只偷偷去看它,最重要的是,确定它现在安全。”
“好,委托收到。”衣槐夏伸出手,“既然能找过来,侦探社的规矩提前打听过吧?”
丁聪呆了几秒,急忙从低腰牛仔裤的屁兜后面掏出钱包,捻出张百元大钞,恭恭敬敬放进摊平的掌心:“这是一半报酬,作为定金,谢谢槐夏同学。”
衣槐夏收拢五指,随手把揉成团的钞票扔进茶几下的抽屉。扔垃圾般的潇洒姿态,叫丁聪看傻眼。
听说槐夏侦探社的社长是个掉进钱眼里、言必提报酬的怪胎。在青春期和阶级意识强烈萌动的帝一高里,很看不起满身铜臭的掉价行为。
衣槐夏的极品财迷言行一扩散,就连侦探社团都门可罗雀。衣槐夏,变成了独来独往的光杆司令。
现在更近距离接触过,看来校内传言也不尽然。
至少能耐心听完他诉说,不嫌他麻烦也不嫌他幼稚的衣槐夏,比那些粗暴的大人要亲切得多。
“槐夏同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见衣槐夏起身,丁聪也起来,跟在他身后关门下楼。
侦探社开设在在帝一高的废弃教学楼里。
丁聪也不知道这栋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崭新教学楼为什么废弃。校园里有许多关于志毅楼的传闻,尤其是经典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
得亏是白天,又做过好一番心理建设,丁聪才踏进志毅楼。
“前面带路。”衣槐夏叼住锯齿,又撕开一袋酸梅干,舌头卷起梅子含进嘴里,嘴唇殷红,“现在就去你表妹家。”
……
丁聪表妹守在家,替他们开门:“我表哥说今天去请学长。我猜到你们或许会来。别担心,我把爸妈都支使出去,他们至少吃过晚饭才回。”
衣槐夏腮帮子鼓起,一动一动地咀嚼着,声音含糊:“唔……那只叫琪琪的小母猫在哪?带我去看。”
他说话很直接,并不客气。好在丁聪兄妹俩对他的古怪有心理准备,并不在意。
“在院子里,请跟我来。”丁聪表妹说。
他们来到平房外的小院。小院被围墙围起,一边是水泥地,一边是草坪,有一栋矮小的红尖顶狗窝立在草坪上。
能称呼衣槐夏为学长,说明丁聪表妹也在帝一高就读。帝一高的学生,多数非富即贵,起码也是小康水平,家境不错。
“琪琪在狗窝里!”丁聪眼尖,一眼眺见狗窝门口有什么活物,等看清楚,原本的惊喜化为全然惊诧。
丁聪表妹跟在他们身边,闻言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琪琪这一周特别暴躁,总往走廊外冲。琪琪平常最粘我妈,现在连我妈近身都哈气,只好临时先把她放到外面单独待着,不然,真怕她也跑走。”
“等下你们别走太近,尤其不能伸手去摸!琪琪会挠人。”
丁聪表妹还在满脸紧张地嘱咐,丁聪也下意识降低速度,落后几步,衣槐夏却直接走到狗窝前,低头观察弓起背炸毛的小母猫片刻。
“咪——咪咪!”
片刻后,他单膝蹲下,手指蹭了蹭猫咪白绒绒的下巴,和人对话似的轻声呢喃:“琪琪,原来是这样啊,辛苦你了……”
小猫一周来破天荒的乖巧,让丁聪表妹目瞪口呆。
丁聪也不禁凑上前,弯腰撑住膝盖,好奇瞧着仰起的小猫脸,问衣槐夏:“槐夏同学,琪琪说什么了?”
话刚出口,他恨不得把它立刻吞回肚里。
这也太傻了!猫哪会说人话,就算说猫语,衣槐夏作为人类也不可能听得懂呀!
谁知,衣槐夏还真轻飘飘地回答了丁聪脱口而出的蠢问题:“琪琪说,她怀孕了。”
在场目瞪口呆的人,又多一个!
……
丁聪把快掉的下巴拍回去,惊悚道:“啊!你真能听懂猫说话?!”
衣槐夏笑了声,指了指琪琪,和她身后一眼可见的狗窝内里:“丁同学,不是只有言语才能交流。肢体语言,与行为特征,有时比语言要更加直观。”
“琪琪拱起背时,能看见她的乳.头。一般未发情的母猫乳.头会藏在毛里,加上琪琪还小,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粉化’。”
“什么又叫粉化?”丁聪问。
“乳.头肿胀,颜色变红,这就叫‘粉化’——往往是在怀孕猫身上看到的第一个视觉信号。”
丁聪臊了个大红脸。
他不自在地捏着额前挑染的紫毛尖尖,自我安慰道衣槐夏是在用专业术语解释,他瞎想歪未免太下流太没谱,显得他跟没接触过女人似的,几个字都能挑动他敏感神经。
——虽然他的确没怎么接触过。纯得不能再纯的毛头小伙。
“狗窝里还有呕吐的痕迹。如果有时间,最好是带她去宠物医院看一看,毕竟琪琪身型是娇小型,虽然成年了,难产的风险还是比大型猫要高很多。”衣槐夏继续道。
一旁的丁聪表妹倒是比不争气的表哥支棱许多,她闻言担忧地看向三花小猫:“琪琪,我可怜的小咪咪……难怪琪琪前几天食欲都不好,碗里猫粮都吃不完就要往外跑。”
“可是,她怎么会突然怀孕呢!也不知道委屈她多久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第一次做猫外婆,丁聪表妹并不开心,甚至对肇事公猫有点恨得牙痒痒。要是让她逮到“凶手”,非得安排绝育一条龙,把渣猫的蛋统统噶掉不可!
衣槐夏若有所思:“听说前不久,琪琪和跑走的皇帝打过架,晚上,琪琪还叫了一夜。应该是到了发情期的征兆。所以,琪琪才会释放猫届里的求偶讯号,企图缓解难受度过发情期。”
“学长,你是说皇帝就是欺负了琪琪的渣猫?!”丁聪表妹大惊失色。
她原本不愿朝这个方向去想,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现在被点破,一下子越想越是生气,血液逆流上头:“啊啊啊可恶!!!皇帝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她一大声咆哮,丁聪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老妹,你不要命了!我们私底下喊喊猫就算了,也没人计较,你这万一遭人误会,被邻居举报了怎么办!”
“……松……手……”
丁聪松手。丁聪表妹降低音量,气恼地推搡他:“哥!臭老哥,都怪你!”
“怎么变成都怪我了?”丁聪一脸茫然。
“我当初带猫回家,就说要给他安排做拆蛋手术,你非说还不到时候,而且猫还没发情,让我再等等。”丁聪表妹气鼓鼓地指责。
丁聪委屈:“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混蛋啊!再说你是没注意到,当初当着猫面说要给它做绝育,它当场就要发狂,我要没及时使用缓兵之计,它还能在你家呆一周?”
“我的意思是,等和猫混熟,降低它戒心以后,再安排做绝育也不迟……”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是一笔糊涂账。毕竟,两个人的出发点都是好心。
再说——
“别吵。”衣槐夏摸了摸小猫,让她自己先去窝里趴着休息,“又没做亲子鉴定,不一定就是皇帝的种。我只是提出合理猜测。”
现在缅因猫“皇帝”没找到,小猫也没生出来,吵架没意义。
丁聪兄妹俩都觉得衣槐夏说得对,气头过去,相互吵嘴发泄几句,便也各自平复情绪。
两人蹲在狗窝外,鬼鬼祟祟窥视着窝里的琪琪,一个唉声,一个叹气,叫人不得不感叹基因的神奇,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妹,比亲兄妹还真。
衣槐夏从口袋里摸出一袋酸梅干,拆开抛进嘴里:“丁聪,你表妹家我看完了,继续带路。”
他连丁同学都懒得叫了,干脆直呼其名。
“啊?”丁聪现在颇为信服衣槐夏的话,身体比脑子行动得快,一听到发话就跳起来,“槐夏同学,我们去哪?”
“当初你们捡到猫的地方。”
……
“我有个问题。”
丁聪跟在衣槐夏身边:“槐夏同学,你说。”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猫?”衣槐夏不解,“收养才一周,你们对它应该没有多深感情。而且,它现在还可能犯了大错……虽然,这错是人类根据感情下的道德判断,猫咪的生存本能,让它们无法理解那么多。”
丁聪抬起手指,难为情地扫了扫下巴:“我还以为槐夏同学不会问。”
毕竟衣槐夏在传言里,是个除钱以外十分冷漠的人。他常常做出些不近人情的行为,叫人难以理解。
“别想太多,我没有兴趣关心你的少年心事。”衣槐夏凉凉开口,“我只想拿到剩下的报酬,为此需要更多情报,才能增加找到猫的可能性。”
“哪、哪有少年心事!”丁聪被衣槐夏阴阳怪气的肉麻说法,嘲讽得一激灵。
他一受刺激,就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你见过会飞的猫吗?”
02信我是始皇帝还是猫会飞
“你觉得我像始皇帝吗?”
“哈???”
丁聪一副“你脑子被雷劈过吗”的炸裂表情。
衣槐夏笑:“我是始皇帝复活转世,或猫觉醒了鸟的技能,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高?”
“……”热血小伙把衣槐夏拐弯抹角的骂人话品过好几圈,才品出原意,“槐夏同学,你说话真高级,真文化人。”
“过奖,过奖。”衣槐夏毫不惭愧地收下了丁聪酸溜溜的“夸奖”。
他继续问:“然后呢?你在何时、何地、做什么事,才见到了会飞的猫?”
丁聪:“……你不是不信?”
衣槐夏:“我可没说不信,这不是在问你哪种可能性比较高嘛。”
丁聪:“……呵呵。”
行吧,一切话语解释权归属衣槐夏。
丁聪说不过衣槐夏,经过刚才的实地勘察,又的确认可衣槐夏脑子不错,便任劳任怨地把刚憋回去的话,又重新扒拉出来捋捋逻辑。
“那是在两周前,某天夜晚……”
丁聪离开学校,又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去港口散心。
港口在城市的西边,面朝大海,每天都有无数集装箱从停靠的轮渡吊下,又有无数的集装箱按部就班装上船,在呜呜拉响的汽笛声中,驶向远方。
丁聪和表妹都喜欢去看海。
海平静,包容,不像他时时刻刻吃了火药桶的爸妈,也不像过度紧张表妹的姨妈姨父。
有什么想说的话,不能对爸妈说,也不好意思和朋友倾诉,那就对海讲。
海听着,用泛着金光的浪花,潮起潮落的旋律,静静回答他。
这天晚上,丁聪和表妹又相约偷偷溜到港口。
丁聪表妹说,她最近很苦恼。她想养一只猫。
丁聪奇怪,表妹家明明有猫了,表妹为什么想多养一只,姨妈姨父为什么又不同意呢?
丁聪表妹眼眶红了。
她家里的确有一只可爱的小三花猫琪琪。但是,妈妈说她高中了,要专心学习,回家不许逗猫,不许靠近,万一被猫挠了,要耽误好几天学习。爸爸说,妈妈说得对。
丁聪表妹苦苦哀求了好几天,茶不思,饭不想。拒绝她的妈妈被磨得没法子,只好换了个借口为难她。
“好吧,如果天上掉下一只猫给你,我就允许你自己养。”
妈妈很了解她女儿,女儿是个乖孩子,不会说谎,所以才会提出这样异想天开的难题。
丁聪也很理解他表妹,表妹并不是非得养一只猫,只是想拥有一些可供自我喘息的空间。姨妈姨父对她的爱太浓,太窒息,让丁聪既觉得羡慕,又觉得同情。
猫不会飞。
所以,我不同意。
这天晚上,表妹哭着和丁聪说了很多很多。丁聪答应帮表妹保守少女心事的秘密,绝不当叛徒,告诉另一个阵营的父母、姨妈姨父。
哭完以后,表妹带着未干的泪痕,闭上眼,向大海虔诚地许愿。
许愿完,表妹告诉丁聪,她刚才向大海祈祷,祈求天上掉下一只猫。
丁聪想笑,又怕刺激到表妹,故意开玩笑说,愿望如果说出口就不灵验了。
表妹说她知道。因为知道是无法实现的愿望,才会说出来。
——说出来,比不说要开心。
她感谢海,听她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这话说完以后,丁聪眼睁睁的,看见一只如狮子般威武的猫突然从天而降,正正好地,落在了表妹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一只从天而降的猫。
海,实现了她的愿望。
……
丁聪最后总结道:“所以,槐夏同学,你明白了吧,皇帝对我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它就像是我们贫瘠的生活中,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我表妹她一时着急上火,心疼琪琪,才说了些气话。但我知道,她比我更想找到猫。”
衣槐夏则答非所问:“我讨厌皇帝。”
丁聪:“???”
衣槐夏笑道:“我指的是电视上那个吉祥物,没有说小猫咪。”
丁聪:“……”
他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一圈,才压低声音,小小声说:“槐夏同学,你真了不起,真有勇气!我同意你的观点。”
衣槐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很有眼光和觉悟。”
丁聪涨红脸,骂骂咧咧道:“你少看我打扮得中二病,就瞧不起人。我才不小,我都17了。”
衣槐夏做惊讶状:“喔唷,丁同学挺有自知之明。如果我说我成年了,阁下要如何应对呢?”
丁聪:“……槐夏……哥?”
丁聪:“呸呸呸!你仗着我脑子犯浑,占我便宜!”
衣槐夏笑得打跌。
丁聪一开始还板着脸,年轻人之间哪来那么多解不开的结,衣槐夏笑得哈哈哈哈,丁聪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槐夏同学有点怪。
丁聪心想。
但是,他觉得衣槐夏不是坏人。
他很聪明,脑子转得快,嘴还有些毒。和他待在一起,挺有意思,并不觉得恐怖。
……
城西,港口。
傍晚的夕阳烧红天空一角,云霞倒映在波光里,鱼鳞密布,灿灿生金。
丁聪捡起枚扁平石子,抡圆大臂,用力往远处砸去。
咚!
石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弹射在码头堆积的暗红集装箱上,又被涂装钢铁反弹回水面,骤然沉底。
衣槐夏撕开酸梅干:“丁聪,你去打棒球说不定能进职业。”
丁聪这次很有长进,只转了两圈就听明白,衣槐夏是在笑话他。他哼了声,随即没出息地讪讪道:“槐夏同学,要不要喝水?我去买。”
他觉得衣槐夏老吃酸梅干,说不定会口渴。
衣槐夏目光停留在几步外与霞光同色的集装箱:“丁聪,你们捡到猫的那晚,也是在相同位置吗?”
丁聪顺着衣槐夏视线回头,挠挠头:“差不多吧,就在码头边。槐夏同学,你有意外发现?”
“唔……”衣槐夏腮帮子鼓动好几下,“去买水。”
丁聪:“……”
这个松鼠人,叫人火大!
丁聪边腹诽,边一步三回头地跑去买水。
能买水的小卖部在港湾入口,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眼看丁聪被成功支走,衣槐夏拍拍手,抖落酸梅干掉落指尖的糖霜。
他目测完距离,走向红色集装箱山。
丁聪买完水,急匆匆跑回来:“不好意思槐夏同学,让你久等……”
“……人呢?”
丁聪捧着嘶嘶冒凉气的冰汽水玻璃瓶,面对空旷的夕阳与海,呆呆矗立。
……
衣槐夏屈指敲击集装箱门,一个个找过去。
直到找到角落里的某个红色集装箱。
“常见规格的20尺普柜,内部约长6m,宽2.35m,高2.39m,可装立方数30m?。”
衣槐夏用力推开没有上锁的箱门,走进黑漆漆自成一方的集装箱里。
寂静的空间里箱影幢幢,层叠摞起的金属箱后,集装箱深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忽然传来无数犹如粉笔擦过黑板、刀尖切割金属的刺耳噪音。
“两周前,来自远洋的世界最大货轮‘血腥玛丽号’停靠香水湾港口,这条新闻上了当天的早报头条。”
“残阳似血。与夕阳交相辉映的红色集装箱,是玛丽号装载货物的显著标志,因此得名血腥玛丽。”
衣槐夏嘲弄地拨弄着口袋里的空塑料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我将码头卸下的集装箱代码,仔仔细细查看过几遍。干货箱、挂衣箱、冷冻箱、油罐箱,但没有pen container(牲畜集装箱)……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ventailted container,通风集装箱。箱壁有通风孔,内涂塑料层,适合运输新鲜蔬果等怕热怕闷的货物,同时,也是能够掩饰住秘密的唯一选择。”
“——你们,是偷渡。”
话音未落!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叠成小山的银色金属箱顶部落下,伸出爪子,按在衣槐夏身前的地面。
银虎斑加白的缅因猫也如同一座巍峨小山,霸气地踞坐而立。
他是缅因猫族群的年轻族长,带领他的族人以无畏的勇气漂洋过海,来到异域的城市。“皇帝”这个代号当初落在他身上,恰如其分。
【人类,你叫什么名字?】缅因猫抬起前肢,优雅地舔了舔粉红肉垫,喵喵道,【你和那些普通人不一样,有着很强的灵感能力。这让你能够见识到与众不同的世界暗面,也会为你招致危险。】
“你确定愿意支付代价,与我互通姓名?”衣槐夏眯起眼。
尖长的虎斑猫耳竖立,缅因猫脸上露出笑。猫在微笑,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缅因猫说,【我只是带领我的族群暂时停留。这里不错,也能遇见善良的人类,但不适合我们定居。】
衣槐夏笑:“因为流浪在城市,会被驱逐。而成为人类的宠物,需要经历拆蛋手术?”
黑暗中,衣槐夏瞧得清清楚楚,猫装不下去深沉,皱起眉,露出类似恼羞成怒的表情。
是猫猫头,所以生气的臭脸表情也很可爱。
不过衣槐夏并非猫控,他只是轻微地叹笑了声:“既然你迟早要走,何必在这座城市还留下血脉。”
缅因猫:【……胡说八道!】
臭脸猫猫头更凶了!
“琪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衣槐夏继续套话。
【当然不是。】缅因猫连咪叫声都变得凶狠,【我只是暂时寄居在那个人类小女孩家,方便收集这座城市的情报,谁知道会碰上灵智未开的发情母猫。人类,少污蔑我的清白!】
缅因猫虎视眈眈注视过来的样子,的确很有大型猫科动物的压迫感。
猫咪臭脸可爱,是因为它们难以伤害人类。但凡把猫咪换成动物界大猫老虎,敢撩虎须的勇士怕是嫌命太长。
确定“皇帝”不是欺负琪琪的渣猫,只是害怕被拆蛋而决定跑走,事情就好办了。
衣槐夏扬声:“明天早上八点,‘血腥玛丽号’将会再度启航,驶出香水湾,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前,有件事需要麻烦你做。”
【我有什么好处?】缅因猫问。
衣槐夏思考片刻:“……不举报你们偷渡的犯罪事实?”
缅因猫:【……】
他气到炸毛:【你这算求人态度?】
衣槐夏承认:“不算,算威胁。”
缅因猫一个趔趄。承、承认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类小鬼!
“威逼环节走完,接下来该轮到利诱。”衣槐夏看着缅因猫,轻轻眨了眨眼,睫羽翩飞,“你要是帮我,算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缅因猫嘀嘀咕咕:【人类小鬼的人情,对猫来说才不值钱。】
衣槐夏:“考虑好了吗,咪咪?”
【我才不叫咪咪这种蠢名字!本大爷我名叫……算了。我答应你。】
“好的呢,算了。”
【咬死你啊!可恶小鬼!】
“接梗接得这么快,脑子比丁聪好……但你好重,从我身上下来。”
【身娇体弱,切。被猫随便一扑就倒了,还敢独自过来。】
“你猜,我有没有准备后手?”
【……】
【嗷!别扯我尾巴!】
人类小鬼,有一个算一个,果然猫嫌狗憎。
尤其身下嘴毒专戳痛处的黑发小鬼,灵魂酸涩的气味,真叫猫讨厌。
喵~!
03飞行的猫与爆炸艺术
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城西香水湾港口。
海波荡漾,雪白的海鸥低空掠过浪花朵朵,飞溅的水珠边缘,在瞳孔中折射出波澜的虹霞。
丁聪表妹有些忐忑地拉住丁聪衣摆:“哥,猫真找到了吗?”
丁聪比表妹还紧张:“嗯!昨天半夜,我在家接到的座机电话。”
衣槐夏在电话里告诉丁聪,“皇帝”他找到了。琪琪腹中孩子的父亲,另有它猫。同时,他也揭开了当晚丁聪兄妹遇见“飞猫”之谜。
一切在明早,就会见到分晓。
接到电话以后,丁聪翻来覆去,激动了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丁聪赶紧跑到表妹家,从墙根下的某个隐蔽狗洞溜进草坪,轻手轻脚叫表妹出来。
丁聪没敢让姨妈姨父发现,和表妹从他发现的“通道”原路返回,偷溜出门,一路上紧赶慢赶,才在约定时间前抵达港口。
“槐夏同学,这边!”丁聪用力朝不远处慢慢走来的衣槐夏挥手。
“昨天给你买的冰汽水,没来得及给你。”待嘎吱嘎吱咬长条酸梅干的衣槐夏走近,丁聪把另一只手端着的玻璃瓶递给衣槐夏,“这是今天早上刚买的,喝吧。”
衣槐夏有些意外:“谢谢。”
他抿住细长塑料吸管,吸了口冰冰凉凉的甜汽水:“丢失的缅因猫,就在港口。不过,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
从衣槐夏口中得到答案,丁聪表妹有些伤心:“是因为我们对他的态度,我们误会了他,让他失望了吗?”
“不。是因为他是一只骄傲的猫,拥有远大志向,不愿意被人类驯养。”衣槐夏说,“就算没有琪琪事件,他也不会安于宠物猫的生活。”
丁聪表妹说:“但是,‘皇帝’是从天而降的猫……他是大海送给我的礼物。”
“人类总是把自己的浪漫幻想,寄托在外物身上,赋予一些本不存在的意义。”衣槐夏看向远方,轻声道,“海就是海,猫就是猫,支撑你产生勇气的不是它们,你遇见飞猫,只是一场意外。”
“够了,槐夏同学。”丁聪打断衣槐夏,因为衣槐夏刻薄的言辞,他恼火道,“你不应该——”
“丁聪,请尊重我的工作。”衣槐夏反过来抢话,他罕见地使用敬辞,认真强调,“我在解释真相。”
“可——”丁聪被衣槐夏黑漆漆的眼睛盯住,一愣,倏然反应过来。
“哥,没关系。让学长说完。”丁聪表妹咬住嘴唇,倔强地摇摇头,“学长说得没错,我不想活在虚假的幻像里,我要知道为什么。”
“有外来猫种缅因猫从天而降的真相,很简单,他是一只跟随‘血腥玛丽号’漂洋过海的偷渡客。”
衣槐夏言简意赅:“你许愿的那天晚上,缅因猫溜出他原本所待的集装箱,爬上外部高约2.6m的集装箱顶,借助风速与超高的跳跃能力,向码头外纵身一跃。”
“在猫咪届,缅因猫被称作‘温柔的巨人’,它们的体型属于大型猫,平均体长可达到1米。你们所见的那只稀少的银虎斑,更是缅因猫中的佼佼者。”
“他体能强健,如果不是决定将你作为他的短期寄居对象,你和丁聪两人一起上都逮不住这位捕猎好手。”
衣槐夏顿了顿,说:“所以,某种程度上,从天而降的猫,的确选择了你。”
“海没有回应你,但猫听见了你的愿望。”
“你将愿望说出口的信念与勇气,呼唤来了心软的神明。”
“如果你无法接受真相,那么童话般的解释,或许更好听。”
丁聪表妹沉默不语。过会,她抬起手臂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学长,我认可你的逻辑。可推理需要证据。”
丁聪夹在衣槐夏与表妹之间,看看这个,瞄瞄那个,只觉后背汗如雨下,随时做好拉架准备。
“闭上眼,再许一次愿。”衣槐夏冷静地发令。
丁聪表妹依言照做。
她听见海浪哗啦啦翻涌,海鸥喔喔鸣叫,云飘过头顶,而风欲动又静。
我希望,能再见猫一次。
心中念完,她睁开眼。
丁聪吓得举起胳膊,指着突然出现的巨物手指颤抖:“猫、猫猫猫踩着海鸥在天上飞!我不是在做梦吧?!妹呀,猫成精了!”
灿烂的晴空之下,如狮子王般威武的缅因猫将海鸥当作跳板。
他的鬃毛飘逸,金光闪闪,四爪后蹬,身体拉伸,猛地弹跳,在海与天与船的背景画中,跃出道道利索弧线。
猫原来真的会飞。
借助外力,曲线救国达成目的,也是一种智慧,
丁聪表妹笑着朝从海鸥背上最后一跃而下,又跳回集装箱顶部的缅因猫挥手。
汽笛声拉响,船头分开巨浪,载着满船货物,朝着未知远方重新启航。
集装箱顶部昂首挺胸的身影,逐渐化为黑点。
“喂——”
“谢——谢——”
丁聪表妹和哥哥一起,面朝大海,拼命挥手道别,没有发觉衣槐夏已经悄然离去。
再见,猫。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幕。
年少青春里,为她所重演的,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美丽奇迹。
【后记】
当天上午,丁聪表妹拉住丁聪,两人一前一后,在墙角狗洞堵住了企图溜进来的小白猫。
“咪!”
白猫弓背炸毛!嘴里叼着的小鱼干啪地掉落在地。
“桀桀桀桀桀……小猫咪,留下吧你!”
兄妹俩发出怪笑,伸出魔爪提溜起白猫。
落入拆蛋二人组手中的流浪白猫发出哀叫,似乎预知到蛋蛋即将不保的公公猫结局。
喵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渣男猫猫头流泪.jpg。
“唰——”
走廊玻璃门突然被拉开,一个花容失色的女士冲出走廊,光脚踩在草坪,一把搂住女孩。
“茗茗,你最近千万不要去港口!”
丁茗偷偷瞟眼一旁神色黯然的哥哥,安慰容易激动的母亲:“怎么啦,老妈?”
丁茗母亲声音颤抖:“电视里,刚才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不久前停泊香水湾的世界最大邮轮,‘血腥玛丽’号,因遭到不明恐怖袭击,今早仅驶离数百米就爆炸沉没!”
——恐怖袭击!驶出数百米!爆炸!沉没!
猫……
缅因猫还在船上!
丁茗跌坐在地,神色煞白,吓得丁茗母亲抱紧她,连声呼喊。
丁聪一言不发,转身疯了般朝外跑去。
——衣槐夏!
——槐夏同学那么聪明,一定有能力查明轮船爆炸事件的真相,找到解决办法。
【短篇·帝国都市妖奇谭之“飞行的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