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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从此无心爱良夜 ...

  •   “是啊,我是骗过她,很多次”,苻洵的泪水和怒意乍然收住,愣了片刻,眉眼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们就这样,她骗骗我、我骗骗她,就这样骗来骗去过一辈子,多好?何尝算不得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郎琊注视着苻洵,艰涩地咽下唾沫,迟疑道:“依卑职之见,夫人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何不挑个时机把话说开,总好过现在这样互相猜忌。”

      “说开,让她再次离开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他张开双掌举到眼前,翻来覆去专注看着,笑意越来越恍惚,“去为所谓大义、所谓立场、所谓家国,再度站到我对面?”

      “你知道她前些天去了哪儿?质子府,哈哈……”他满眼自嘲,陡然暴怒嘶喊,“搭进去一条命还不够,再世为人还要反复往里跳?他们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

      郎琊目露恻隐:“主子既已对夫人心生猜忌,彼此折磨,又何必死死抓住?”

      苻洵的眼神一分分透出狠戾和偏执:“我不放!再痛都不放,死都不放,永远不放。”

      他垂下手臂,手背青筋暴凸、攥住地上的线装书,甲尖用力扣住封皮上四个大字——英烈本纪。

      另一只手也覆上书册,用力一撕,柔韧的麻线嘣然断裂,薄脆的白麻纸、绵韧的棉连纸碎成万千白蝶,好似飞雪,纷纷扬扬洒满酒窖,积了一层又一层,将落在阴暗处的血滴、泪滴一并掩盖。

      .

      建宁九年正月十六,烟花爆竹的呛人气味还没散尽,浩浩荡荡一队车马碾着满城红色碎纸,穿过张灯结彩的子午大街,出灵昌城北门、上官道、过金阙,一路向北、直奔北卢郡而去。

      刚离开灵昌时,官道两侧的松柏、竹枝上还压着些积雪,翠绿洁白煞是好看。越往北走,植被越稀少、色彩越干枯,道路越发狭窄,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已进入贯穿摩云群山、戎陵群山的八百里平虞道。

      湿冷寒气顺着鞋底渗上来,像成千上万根钢针锥刺骨髓,厚厚的裘氅裹得再紧,也无法抵挡这寒意。锦瑟双手紧贴着手炉,冻得发抖。

      苻洵正专注地照料着小火炉,沸水不断翻滚气泡,中心蹲着一小盅燕窝,配着红枣、红豆、桂圆和黄糖,沸水起起伏伏,白瓷盅里的燕窝逐渐黄中透红、像一块柔软剔透的琥珀。

      将燕窝盛入类冰似玉的影青碗中,放到她面前的小茶几上,苻洵柔声道:“还有些烫,凉一凉再吃。”

      锦瑟飞快瞟了一眼,错愕道:“只有我的?”

      苻洵眉眼带笑:“阿洵身强体健,用不着这些东西,倒是姐姐体质虚寒、要多注意补养。”

      锦瑟思忖片刻,迟疑地问:“我们两个北上,留他们在家,是否不太妥当?”

      苻洵笑盈盈道:“有柳华姑姑在,她是长秋宫积年的掌事女官,照料三个孩子轻松得很。奉宁那边的宅邸已收拾妥当,也叫洛川别苑,房屋格局和布置跟灵昌那栋一模一样,只等雪化就开始搬迁。”

      锦瑟难以置信:“咱们不回灵昌了?”

      “是啊,咱们往后就定居奉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苻洵注视着她双眸,“姐姐如此不安,可是在灵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东西?或是——地方?”

      锦瑟心跳一突,挤出个微笑,漫声道:“确实有很多放不下的,绿腰舞才刚把动作跳会、还不太连贯,苏裳还说要教我惊鸿舞、七徳舞……还有那么热闹的西市……”

      苻洵静静听着,笑容未变、眼神逐渐凝固,垂眸盯向车厢地板,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

      “姐姐不必忧心,飞花楼在奉宁也有生意,我出发前已邀请苏裳姑娘移步奉宁,她答应了。至于西市——奉宁城规划得更齐整,大小是灵昌的两倍,游冶玩乐定会远胜灵昌。”

      锦瑟仔细听着他周详的安排,神情复杂凝视着他,眼眶有些发热:“阿洵,你不必替我打算这样多,我也没什么可回报你的。”

      苻洵抬眸,扬眉舒展笑意:“我只要你活得轻松恣意,一直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锦瑟眼皮越来越沉滞,扶额斜靠在车厢壁上:“这些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很困。”

      苻洵坐到她身后,伸出一臂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去:“姐姐气血不足,入冬困乏也是寻常,多歇歇就好了。”

      转过脸的刹那,笑容尽收,另一只手无声捏紧,攥住藏在袖中松石绿的小瓷瓶。

      .

      阊江王宫上书房内,素雅沉敛的水磨石地板上,司徒空和谢恬埋着头、双膝跪地:“卑职无能,未从洛川别苑探知渝安水师布防的讯息。”

      崔久安率先冷哼道:“堂堂隐蝠卫,办差办成这样,真不知你们之前是如何辅佐先王的!”

      元承祎后背绷紧,双手垂在桌下紧握成拳,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冯姮不动声色伸手、包覆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拳头:“崔爱卿有何建言?”

      崔久安清了清嗓子,扯唇笑了:“既是不堪支撑的朽木,就要及早替换栋梁之材,既是不中用的人,就要及早给可用之人腾位置。”

      卢照仪冷笑:“崔太尉口中的栋梁之材、可用之人,是否全都出自崔、王、沈几大氏族,或是大半出自金州军和羽林卫?”

      崔久安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卢大夫之言,是要用姜、宣那两叛臣之后?”

      懒懒散散坐在一旁的元璟,不动声色伸出手,扯了扯元旭衣袖、递了个眼色,元旭满脸愠怒逐渐消失,阖目深呼吸,须臾后平复下来。

      卢照仪反唇相讥:“什么叛臣不叛臣?北宛、荣国大举入侵时,武氏全族壮烈殉国,你五万金州军攻打个灵昌平原,非但没能围魏救赵、拖住荣军,反将自己打得损兵折将,又作何解释?”

      “都别吵了,哪有什么崔氏、武氏、姜氏?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元璟唇角扬起一抹笑,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我阊江朝廷既为大翊正统,自当承袭昭王、庄王陛下遗志,推行恩科、鼓励寒门子弟入仕从军。”

      “从征和七年到永平五年,共九次恩科武选、两千多名武进士,除去那些殉国的英烈,还有一千零五十三名,那些殉国的烈士如有后嗣、也当受到厚待,这不都是人?用不得么?”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卢照仪和元旭目露微笑颔首,冯姮神色无半分变化,垂眸沉思,崔久安死死盯着笑盈盈的元璟、唇角微弯一抹冷笑。

      “请丞相呈递武进士名单。”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承祎忽然开口。

      四座俱惊,他却面沉如水、无半分情绪波动,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名单,逐个细看、边看边点头:“这些全是祖父与父王替朕擢选的良材嘉木,诸位这般踌躇,是觉得他们无识才之能么?”

      冯姮一怔,目光带着讶异瞥向他。崔久安也将视线转移到堂上,朗声道:“臣愿聆听陛下教诲。”

      元承祎恍若未见、翘了翘唇角:“然,镇南府世代久居群山,先震慑山中匪寇,后钳制荣军东进,劳苦功高,金州军的人、朕用起来自然放心。”

      “隐蝠卫之内两卫,编制八百、现空缺一百二十三名,朕欲效法父王、亲去军中擢选武官托付安危,外五卫指挥使、队率、成员,皆因地制宜,滬南分部由平南侯自行擢选,金州分部由镇国公自行擢选,如何?”

      所有人都精神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承祎,长久的沉默之后,崔久安目露狂喜:“臣领旨!”

      元承祎笑容不减,目光扫过在地上跪成一排的司徒空和谢恬:“隐蝠卫副统领开阳、玉衡,办事不力、贻误军机,当以军法处置。”

      元旭率先跪下求情:“陛下,洛川别苑乃荣国太尉私宅,除却披甲带刀的府兵、还有神出鬼没的白袍卫,闯入其中盗取军报本就九死一生啊,请陛下念在他们是褚太后旧部,宽恕他们性命。”

      元承祎垂眸沉吟片刻,又瞟了一眼崔久安:“那便从轻处决,改判两百军杖、逐出隐蝠卫永不起用。”

      “两百?”元旭瞳孔急遽张大,失声惊呼,“他们还有伤在身,这不是要了他们性命吗?”

      元承祎霍然抬头,眼神坚决:“不直接法办已是格外施恩,既然王叔挂心,这两百军棍就由王叔监刑罢,少一棍都不行。”

      然后起身,走到崔久安面前,脸上堆满孺慕和景仰,亲自伸出双手虚虚搀扶:“太尉大人乃国之重器,不必拘泥于虚礼。”

      .

      阊江风月十里街,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整个蜃洲大陆上,与莳花馆一样,维阳、宜邑、洛京、灵昌、奉宁、渝安等富庶繁华城池,皆有飞花楼的生意,阊江柳绵里的飞花楼,是所有飞花楼的总店。

      元璟离开王宫后,先回丞相府换了身白狐裘,纯白底色上饰以金线、珊瑚珠,十分华丽精致,像个毫无修养的纨绔败家子。安步当车走到柳绵里,停在飞花楼前。

      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牌,描金錾刻着一丛风竹、一个瘦金体“清”字,带着淡淡的草香。元璟将花牌递给鸨母,鸨母神色一凛,忙恭声说:“清欢姑娘已梳妆停当、恭候多时,贵人请跟奴家来。”

      鸨母引着他一路穿过前堂、游廊、后院,分花拂柳,到一僻静处的独门小院,只听丝篁阵阵、笛音袅袅。推门而入是一片水池,月皎波澄,垂着十几枝枯荷。

      荷塘边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地毡,一名身材单薄的蓝袍男子席地而坐,横笛应和琴音。

      听到开门声,他起身迎到门前躬身长揖:“愚侄元旭,拜见九王叔。”

      元璟上下打量元旭片刻:“阿旭,咱们不刚刚还在上书房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

      元旭眉眼带笑,却透着冷冽,一言不发引元璟进入静室。木地板纤尘不染,红泥小炉燃着火苗,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清澈的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

      他盯着滚水看了半晌,缓缓开口:“愚侄欲与王叔议一议,这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阊江朝廷,将去往何方?”

      元璟神色如旧,漫不经心道:“国无常强,无常弱。贤侄何必如此操切?”

      “今天上书房那一幕,实在是看不下去”,元旭挑了挑眉,激愤得双手发抖,“往昔他们排挤昇阳冯氏、往卫尉寺和羽林卫掺人也罢了,而今竟连内卫都敢动,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顿了顿,他带着愠怒冷笑:“主少国疑、祸起萧墙,要么由着权臣党同伐异、一点点烂下去,要么等着哪天苻洵带着渝安水师,将这阊江也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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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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