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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陋室空堂 ...

  •   锦瑟策马小跑进一条漆黑的窄巷,她要去找苏裳学舞。在飞花楼看了两个多月,她甚爱其游龙惊鸿的姿仪,想让自己也能舞出此等风姿。

      试探着问了问,苏裳说她腰细身轻、瞧着像是有童子功,可捡起来试试。

      这样一来,她的闲暇就不太够了,因为她白天基本是忙得连轴转。

      耗时最多的是听学辩经。

      虞正则不愧为名士,学富五车不说,对当下政事也颇有见解,苻阐、苻忆求学若渴。有时她也忍不住进去旁听,并趁虞正则闲暇时与之辩论,苻阐和苻忆若有所悟,也会试探着同他们研讨。

      然后是管账,安排府中庶务。

      这一项颇为繁杂,府中就是那么些人口,炊食采买、月钱、胭脂水粉、首饰珠钗、四时裁衣,外加房屋修葺翻新,园林修剪养护,与各同僚、宗亲的礼物往来。不知为何,她一接手就十分娴熟,仿佛天生就会这些。

      最后这项事务,她管得十分心塞。

      两个侍妾:花姨娘、贞姨娘,循旧例,每月初一和十五要向她请安。一是她腾不出闲暇,二是她一见到那两张脸,膈应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堵得心里发慌。

      但人家也是过了文书、依法依律纳进府里的良妾,而且同为女子,她一想到她们辛辛苦苦生儿育女,自己的骨肉每月只能见两次,不由恻然。说到底,她没错、她们也没错,错的是一妻多妾的习俗。

      再管理严明的府邸,仆从都看人下菜碟,若她表达出半分对姨娘们不满,有得是人见风使舵帮她践踏。

      岂料那两位姨娘都很想得开,主动提出以后可以不来请安,改为由苻阐和苻忆向后院找她们小聚。见她忙不过来,又提出将小苻阗还给她们养育到学龄。

      锦瑟十分感激她们全是善茬,使自己不必陷于内院鸡吵鹅斗,有更多精力做别的事。

      这些她情愿的、不情愿的琐事,充斥了她每个白昼。

      晚膳之后,才是她一天最快活的时光,五桂巷的刀术、飞花楼的乐舞、西市的奇物异趣……

      这几天,司徒空不在五桂巷,谢恬那小身板、打个井水都有些吃力,烧水沐浴多花费些时间。苏裳最近在城北的浣花潭白鹭台,沿子午大街北上、再顺康平街往西走上十里便到了,比去飞花楼更近。

      浣花潭旁的是一片住宅,房屋有大有小,居民来自五湖四海,上至别国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时局动荡、战火纷飞,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往往会酿出许多恐怖诡异的秘闻传说。听说夜深人静时,某几条无人空巷时常能见到鬼影飘荡。

      这几天,锦瑟实在是赶时间,不然也不会从这条窄巷抄捷径。苏裳在白鹭台是为了排练年节的群舞,忙的跟个陀螺似的,她去得再晚些,又什么都学不到了。

      街面散落着烂菜叶子、猪血、烂水果、臭鸡蛋,大白天应该也挺热闹的,此时家家店铺关门闭户。寒风从空荡荡的巷道吹来,她拢紧披风夹紧双腿,身下的小白马加快了速度。

      风中飘来一股醉人馥郁,她错愕仰头,只见倾颓的围墙爬满青苔,却有数枝红梅和腊梅伸出墙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策马而过时,她鬼使神差地勒住缰绳,纵身一跃而起、跳上一株红梅。头忽然有些昏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轻闭眼压住晕眩的感觉,却总觉得树下有人。

      恍神的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树下有个少年负手而立,穿着胭脂红的大氅,看不清面容,正仰起头一瞬不瞬凝望树上的自己。定睛一看,那身影不见了,原地只有芜草丛生。

      她定了定心神,想起当地的秘闻传说,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不敢再多待,跳下梅树骑到马背上,匆匆离去。

      这天晚上的绿腰舞练得心不在焉,先是崴了脚、然后又闪了腰。

      她还强撑着要练习,苏裳吓得魂飞魄散,忙扶她坐下:“达官贵人跳这个都是自娱自乐……顶多是给夫婿看,你家侯爷不是小年才回来么,急什么?”

      “我才不要跳给他看,只想专注地做些事,免得歇下来胡思乱想”,她喟然长叹,“我好像撞到鬼宅了,下辈子都不抄近路,好瘆人。”

      她一说这个,苏裳就不困了,两眼放光拉着她追问:“什么巷子,多大的宅院?”

      锦瑟搜肠刮肚思索半天:“什么巷子不知道,我以前都走的是康平街的大路,恍惚记得街上有座很大的空宅,以往并未留意,今晚怕是绕到那宅子后门去了。”

      苏裳眼睛更亮:“那可是著名的‘龙兴宅’?”

      锦瑟一头雾水:“为什么叫‘龙兴宅’?”

      苏裳兴奋地解释:“龙兴,就是长居于此的人最后登临大统,那宅子也就成了龙兴之地。”

      锦瑟更疑惑:“这么说来,那是个风水宝地,怎么荒成那样?”

      苏裳压低声音:“大概是……有哪个君王希望自己的疆域上,存着别人的龙兴之地?那宅子再好,也没哪个脖子硬的官员敢接手,又是敕造的府邸,再有钱的商户也不敢动,久而久之就荒了。”

      锦瑟:“别人的龙兴之地?荣国不是只有个建宁王么?”

      “不是荣王,是翊庄王,曾在荣国作……暂居”,苏裳觑着她神色,耐心地叙说,语调不疾不徐,“那是一座四进大宅,由荣国永兴王敕造,九年前的渝安叛乱中,庄王寻得时机归国发动政变,用极短的时间夺回权位。”

      锦瑟听“永兴王”、“渝安叛乱”十分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庄王’二字,于是问:“翊庄王?是南翊北翊分裂之前的王么,为何史书未有记载?”

      苏裳眸中亮光闪了闪,眼神带了几分恻隐:“是……崩逝时间尚短,正史尚未修撰好,我那儿有本《英烈本纪》记载得很翔实,若有兴趣,下次去飞花楼我借给你。”

      第二天,灵昌罕见地雾霾散尽,亮白暖煦的太阳给了她莫大勇气。

      她没去旁听虞先生讲学,换了身利索骑装,安步当车一直走到康平街,在门前立了许久,去附近酒铺买了瓶烧刀子,咕噜咕噜仰头灌下,火一样的烈酒、顺喉咙滚进肺腑,燃起一股暖意和勇气。

      脑子昏昏沉沉的,她深吸一口气,脚底蹬地、攒足力气将整个身子扑在门上,一分分往里顶进,锈涩的门枢嘎吱作响,红绿驳杂的包铜大门缓缓开启……

      像是推开另一个世界。

      台阶和庭院的石缝里全是枯草,水磨石影壁风吹雨蚀,顶部有些发黑、裂开几条纵横的细缝。穿游廊、过垂花门,转个方向是一道矮墙,月门上的匾额刻着四个大字——白露水榭。

      湖已干枯发黑,湖底淤泥上长满嫩草,是这满目荒芜中唯一的亮色,水渚长满干枯的芦苇,九曲转折的回廊通向湖心亭。

      她晃神了刹那,看见苇花纷飞如雪没入碧波、枫树红叶翩跹,看见湖心亭坐着个人,荼白色宽大长袍,正随意弹拨面前一架七弦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烧刀子在腹中灼烧,她闭眼晃了晃脑袋,睁眼又只见枯水、枯树、枯芦苇,和空荡荡的九曲回廊、湖心亭。

      退出月门、退回抄手游廊,东南有高楼。石阶覆盖着干枯的苔癣,木门经风吹雨打、已朽烂不堪,歪斜的匾额上,依稀可见名称——起云楼。

      腐朽的空气,沉积着另一个时空的尘埃和灰烬,衰朽的楼梯吱呀作响,像是来自岁月另一端的问候。

      一步一步,轻车熟路走到二楼的花窗前,默默注视窗外缭乱的梧桐枝。她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单膝下跪,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按在心口上,对着空荡荡的花窗张了张嘴。

      她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脑子僵成一块死木,喉咙又干又涩、疼得像吞针,所有的话语堵在胸臆,她努力尝试了几次,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胸口传来剧痛,一股腥甜的热流从胸臆蹿上来,顷刻堵满咽喉、从口中喷涌而出。

      然后,她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几天后,她身着男子妆扮,坐在飞花楼“醉花春”雅间,慢悠悠喝着三花酒,酒味极淡、喝起来像清甜的糖水。

      苻洵巡军之前,怕她成天在家太闷,在飞花楼包下这个雅间,一应酒水食物都从洛川别苑送来,她只管得空时来听听曲、跳跳舞。

      她面前的紫檀茶几上放着一本线装书,干净泛黄的棉连纸封皮上印着“英烈本纪”。

      她深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慢慢试探着伸出手,触到封皮的刹那、像是触到烙铁,闪电般缩回。

      第九次尝试。

      她闭上双眼别过脸,右手摸索着桌面,摸到书的封皮,心一横、咬咬牙掀开,再慢慢回过头,先是将双眼睁开一线,再逐渐睁大。

      卷一,翊庄王本纪。庄王者,昭王之嫡长也。母冯太后……

      心突突直跳,所有的血都涌上脑袋,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起来。两耳轰鸣如雷,双目发胀发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晃出无数重影,终于支撑不住,阒然倒下。

      她发现自己又站在那条空荡荡的窄巷里,三级石阶破损得坑坑洼洼、爬满湿滑青苔。拾级而上,面前是两扇木门,朱漆斑驳、老旧、半朽、虚掩着。

      她将手放在生满铜绿的门环上,深深吸了口气,用力一推……

      推开了阖府上下灯火通明。

      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她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围墙后是一排罩房,穿堂而出时,婢女仆从来来往往,领头的女子对她敛衽一礼:“公子回来了?”她伸出手去,一排排婢女仆从的身影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穿过院子继续往前走,主屋是浅白的木质门,仅刷着几层清漆,匾额上錾刻三个端正的楷书——朝晖堂。推门而入,朝晖堂又用围墙和月门隔成三个小院。

      她似有所感,直接穿过主院、走进东院,一名单薄瘦削的白衣少年正在练武,短刀如秋水、软剑如白绸、长鞭如灵蛇,他身子如飞燕游龙,两三样兵器相协相合、绵延不绝。

      她莫名觉得他十分熟悉,伸出手去,白衣少年顷刻散作雾气。

      雾气渐浓,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在白茫茫的迷雾里惶然四顾,向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去,却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一柄长枪虎虎生风、向她袭来,她巍然不动,那寒森森的枪尖堪堪停在鼻尖一寸处,红缨犹自飘拂。雾气里传出个轻快的男声:“哈哈……躲都不躲,真不怕我这一枪下去,毁了你那张小白脸。”

      她听到自己嗓音带笑:“毁了这张小白脸,你妹子自会替我算账。”

      少年矫健的身影从雾气中浮出来,仍是看不清脸,大大咧咧揽住她的肩膀:“好兄弟,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七个宝贝,把他们借我使使呗?”

      她顺着少年目光看去,四男三女正好七个,全都屈膝半跪,恭敬地抱拳、仰头看着她,面目却是一团模糊。

      突如其来的搂抱,她脸红耳热忙不迭去推,那臂膀却跟铁钳似的。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放手!老六!”

      锦瑟奋力挣扎着,慌乱睁开双眼,满目漆黑,她被一双胳膊紧紧禁锢,动弹不得。竭力放缓呼吸、适应黑暗之后,她顷刻打了个寒噤,被吓出一身冷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陋室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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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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