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安宁 ...
-
为了准备保研考核，路佼练习过很多次模拟面试，也真刀实枪地参与过几场，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不给自己的展示时间的情况。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除非今天她被保安押着出去，否则她绝对不会轻易走出这个门。
见对面的女人已经开始浏览下一份简历，路佼连忙开口道：“安总，我敢保证我就是您想要的人。”
安总抬了抬眉，有些惊诧于她的勇气，但还是冷冰冰地说：“你没有保姆经验，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说罢便低下头，准备继续浏览简历。
路佼急于吸引她的注意力，干脆用手按住简历，快速分析道：“平常人家聘请保姆，大多都是直接叫来家里试用，您却选择这么正式的面试流程，第一，说明您非常重视这个保姆的人选，以至于您即使要腾开工作表、赶走前来喝茶的不速之客也在所不惜；第二，您对孩子的保护意识非常强，所以您不想让陌生的保姆直接接触被照顾人，而是提前由您来亲自筛选一番。”
安总冷冷地看着她，抬手摁下内部座机，声音犹如结了霜一般无情：“保安，请过来一趟。”
路佼锲而不舍地继续争取，语速甚至更快：“您要求‘细致贴心’，我对于任何想达成的目标、任何需要照顾的人都可以保持百分百的专注力，并且快速做出分析和反应，绝对面面俱到；您要求‘耐心温柔’，我很少跟人起正面冲突，但是当自己被冒犯或者自己在乎的人被冒犯时，必定挺身而出、绝不任人欺凌；另外，我目前就读于北江大学法学专业，不论是学习知识还是教育观念我都有信心引导好，绝对不会教孩子坏习惯、坏观念；最后，虽然我没有保姆经验，但是我从小照顾家中卧床的姥姥，基本的技能我都会，脏活累活我也能做。安总，我诚恳地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安总仍旧是不为所动地坐在桌后，甚至有些不耐地撇了下嘴。
两名保安开门进来，正在门后等候的下一位保姆有些讶然，探头瞧屋内的情况。只见保安们一左一右掣肘住路佼的胳膊，见她仍旧不肯配合，干脆合力将她微微抬了起来。
路佼破罐子破摔：“21年前您的孩子被拐，又有传闻说她精神有问题，想来您这次就是为她找的专职保姆吧。您是否想过，她也需要同龄玩伴呢？”
听到这里，安总眉头紧锁，目中怒气四溢，拍案而起：“滚出去！”
这番动静惊动了许多人。
众目睽睽之下，路佼就这么缓缓地被抬了出去。
“放我下来。”路佼尝试挣扎。
保安们不为所动。
“大哥们，我保证我乖乖地走，绝不乱跑。”路佼讨饶。
保安们冷若冰霜。
“行吧。”路佼放弃挣扎。
其实这样被抬着走还挺舒服。
她就这么被抬出安超大厦，一路上有无数好奇的员工朝她行注目礼，她从一开始的尴尬、装死，到最后已经能熟练地朝他们优雅笑笑。于是员工们纷纷以为她精神失常，有人快速收回目光，甚至有人开始录像。
再一次见到外面太阳的那一刻，路佼恍若隔世。
她知道顶着冷眼拼命争取是不够体面的离去，可是困苦如她，早就习惯了拼尽所有力气去争取一个——即使虚无缥缈的——机会。
人人都说她自尊心强，其实她也知道，在宝贵的机会面前，她这样的处境哪有维持体面的资本。
路佼默默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准备寻找下一个兼职机会。
正当她等红绿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前台小姐姐的呼喊声：“路小姐？路小姐！”
方才穿着一身优雅专业的职业套装的前台正向她狂奔而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笃笃笃”的急促响声。
路佼一脸疑惑地回头，忽地想起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一次性门禁卡，小跑几步递给她：“不好意思，我刚才忘记还了。”
“谢谢。”前台气喘吁吁，“不过您暂时不需要归还了，安总请您回去一趟。”
路佼怔愣在原地。
返回的路上，路佼百思不得其解，捉摸不透安总大发雷霆之后又叫她回去的用意。总不可能是刚才没骂爽，把她叫回去再骂一次吧……
心念一动，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
路佼深吸一口气，再次敲响了安总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安总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她的神色同样再不复十几分钟前的怒容，“把门关上。”
路佼只好照做。
安总似乎是看出了路佼的紧张，忽地笑了，美艳的五官上绽放出不一般的光彩，更是夺目。她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怕’呢。”
路佼鼓鼓气势，不想让自己显得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安总开门见山，声音果断利落：“住家保姆，全天陪玩，月薪X万，试用期一周。助理稍后会发给你地址和合同，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路佼直接懵了。
跟面试官对着干，最后还能拿到这份工作，这谁敢想？
虽然一时没有想明白是什么让安总在短短十几分钟之内就改变了想法，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安总见她呆站着原地不动，提醒道：“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
路佼回过神来：“安总，我能问问需要我照顾的这个‘孩子’，大概是什么状况吗？我好做一些准备。”
安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逗弄：“你不是很会分析吗？要不这次你再推理一下。”
路佼被这略带嘲讽的话语轻轻刺痛了一下，但面上仍是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不好意思，安总，其实我刚刚是乱编的。”
似是没有意料到这个答案，安总明显怔了一下：“……你事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路佼摇摇头。
安总出神地看着她，忽地从嗓子深处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笑，然后说道：“胆大心细，巧言善辩。路佼，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律师的。”
路佼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谢谢安总，我会签保密协议的。”
安雅君对她笑了笑，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满意和肯定，示意她可以走了。
看着女孩走出办公室，助理走进来，边递上公文边问道：“安总，您真要雇一个黄毛丫头去照顾二小姐啊？”
安总若有所思：“仔细想想，她说的也对。我给安宁请了那么多保姆，却没有一个是能够陪她玩耍的同龄人，又总把她拘在家里，怪不得安宁总是吵着闹着要见她弟弟。说到底，还是我欠考虑了……”
助理见她情绪低迷，连忙宽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也是为了小姐的人身安全考虑，任谁见了都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安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我下周要离开那么长一段时间，你说，光靠保姆，能把安宁照顾好吗？”
助理说：“肯定没问题。家里有那么多疗养师和住家阿姨照顾二小姐的饮食起居，现在您又请了个玩伴，绝对不会出乱子的。”
安总叹了口气，扶额道：“但愿如此吧。”
第二日清晨，北江市新竹岛。
新竹岛坐落在北江河段上，岛被江水环绕，一水之带，距离东侧的市中心和西侧的北江新城CBD各自只需要十分钟车程，独一无二的优越地理位置使得这里不仅环境清幽，而且交通方便，是北江市毫无疑问的富豪区。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商圈巨鳄，由于紧邻着北江艺术中心和北江美术馆，也有不少艺术大家选择居住在这里。
路佼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按图索骥，找到地址中所写的“九章壹号院6栋”。
眼前这幢雅致简约的独栋别墅再次刷新了路佼对于有钱人的认知，房子的前后左右都有独立空间，分布着院落、绿地、游泳池等等，甚至还有几个小型的儿童游乐设施，四面采光、居住舒适的同时又有着很高的私密性。
按下门铃后，没过多久就有专人过来领着路佼走进别墅。
家中，安雅君一身家居套装，及肩的黑发柔顺地垂下来，正陪着一个女孩说说笑笑，眉眼弯弯，竟一点也看不出那日办公室内目光锐利的“安总”身影。
见路佼来了，安雅君把她揽过来，向对面的女孩介绍道：“安宁，这是妈妈给你请的好朋友，佼佼。这几天就让她带着你玩，好不好？”
安宁与安雅君生得极像，面庞美艳精致，只是锐利五官中藏不住的孩童稚气怎么看怎么违和。
路佼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这时，安宁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妈妈，朋友也可以‘请’吗？”
安雅君这才意识到言语有失，平日里在工作中叱咤风云的安总，在女儿的发问面前，突然变得支支吾吾、手足无措起来。
路佼连忙救场道：“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因为妈妈要忙工作，所以请我来陪你玩呀。”
果然，安宁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问道：“那你可以像弟弟一样让我骑大马吗？”
路佼有些惊疑，余光中仍能瞥到安雅君暗暗观察的目光，再三考虑之下还是得答应，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
万幸的是，安雅君忽然打断道：“当然不可以。你看佼佼妹妹比弟弟矮那么多、瘦那么多，怎么让安宁骑大马呀？对不对？”
安宁蹙起秀眉，歪头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哦。那佼佼妹妹陪我读故事书好不好？”
路佼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安宁的房间在一楼。不同于家中其他地方具有设计感的简约风格，安宁的房间设置处处充满了孩童般的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还堆堆砌着blingbling的公主元素。
安宁一溜烟跑到低矮的书柜前坐下，扯出一本又一本外饰精美、价格不菲的故事绘本，又随手扔在一旁。
直到书柜里的书都七歪八扭地摊在地上，安宁才肯罢休，有些泄气道：“这些故事书我都不想读。佼佼妹妹，你能给我讲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吗？”
路佼怔了一下。
她的确事前准备了一些睡前童话故事，睡美人、灰姑娘、青蛙王子什么的，无非是最烂大街的那几样。可万万没想到，这些脍炙人口的经典故事，竟然在短短五分钟内就被安宁嫌弃地扔在了地毯上。
路佼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圈，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经典的法律谚语。
路佼凭着模糊的印象，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非常漂亮的王国里面，国王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宫殿。国王跟大臣们打赌，保证从宫殿阳台向远处眺望，能看到整个王国的美景。可是直到他们站在阳台上才发现，他们的视线被一座磨坊挡住了。这座磨坊非常破旧，屋顶摇摇欲坠，风可以吹进这座房子，雨可以打进这座房子，可是磨坊主却不允许国王进入这座房子，并且表示，不论国王出多少钱，她都不卖。国王非常生气，派出士兵强行把磨坊拆除了。磨坊主不服气，一纸诉状把国王告上了法庭。你猜猜，最后是谁赢了？”
安宁若有所思：“故事里，国王总是最厉害的，所以是国王赢了。”
路佼摇摇左手食指，说：“不不不，最后是磨坊主赢了。国王不得不在原地重建这座磨坊。”
安宁惊讶地瞪大双眼：“为什么呀？”
路佼决定“魔改”一下这个经典的法律小故事：“因为不经别人的允许，不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损坏别人的东西呀，即使是国王也要懂礼貌哟。”
安宁拍手叫好：“这个故事真好，我要讲给所有人听。他们总是不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进入我的房间。佼佼妹妹，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什么啊？”
路佼：“这个故事叫作——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她此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给将来的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
安宁兴奋地蹦蹦跳跳：“我不要住公主的宫殿了，我要住磨坊！”
安宁虽然头脑痴傻迟钝，但是却也心思单纯，直率专注，执行力格外地强。还没等路佼反应过来，安宁就抽出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白纸和蜡笔，开始动手改造房间。
路佼手忙脚乱的跟紧她，防止她一个不留神弄伤了自己。
兵荒马乱之际，角柜上大大小小的图书、相簿散落一地。在路佼和安宁都没有注意的角落，顽皮的微风轻轻吹动纱帘，也悄悄翻开几张相纸。
温和的煦阳洒在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周强和安雅君把女儿安宁搂在身前，左侧站着金融时报最熟悉的“小周总”周起，而右侧那人身量挺拔，容貌与安宁有七分相似，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镜头，分明正是路佼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周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安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