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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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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掌之下竟然传来了微弱的歌声,不,比起“歌”,那应该被称作一种呼唤魔鬼的诵咒——明明只是简单的哼唱,却无比诡异,仿佛夜鸮在墓园中怪笑。
在歌声的影响下,腐烂的巨掌缓缓从少年头顶移开,然后将五指勾起,反过来攻击自己的头部。由白骨增生而来的爪子抠进了那张残缺的脸,巨型腐尸发出一声吼叫,似乎对这只不受控制的手臂感到困惑。
虽然它并没有灵智,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它,眼前的少年十分危险。它拖着巨大的身躯连连后退,每退一步,大地都为之颤抖。
被控制的那只手臂还想对它发起攻击,却被它一把扯断,往少年的方向掷去。十多米长的手臂宛如一辆重型卡车,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扬起三米高的灰尘。
扬尘渐消,烟幕之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削瘦的身影。巨型腐尸眯起浑浊的眼睛,少年的影子却突然消失不见,等到尘埃落定,它才发现对方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五米的地方。
少年依旧闭着眼睛呢喃,他的衣袂翩然翻飞,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托举下,蒋身遥渐渐飘浮在了半空中。他升到了与巨型腐尸眼睛持平的高度,悬停在空中,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那对纯黑色的眼眸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与其四目相对的巨型腐尸一瞬间变得呆滞。它没有攻击或者逃跑,因为此时它的头颅已经为少年所掌控。少年的嘴唇动了动,腐尸便低下了头颅,它双手扣住自己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将其拔了下来。
霎时间腐血喷涌,二十米高的身躯一下子失去了活动能力,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它的身躯压垮了一大片房屋,被压住的小型腐尸挣扎哀嚎了一段时间也没了动静。
一片寂静之中,蒋身遥缓缓地从空中降落,他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明明不久前腐尸还多如牛毛,随着巨型腐尸的倒下,它们也作鸟兽散。
对了,那个女孩!
蒋身遥火急火燎地跑到巨型腐尸的右侧,掰开它右侧的第三只手,只见腐烂的手掌中,一名身着白衣的栗发少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糟糕的念头不停翻涌,有关死亡的臆想占据着他的脑海,他颤抖地伸出手,将食指放在少女的鼻翼下方……
太好了,她还活着!
指间感受到的微弱气流让他欣喜若狂,他想收回手,却在颤抖中意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知道那是少女的嘴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她竟然清醒着,那自己方才的窘态岂不是……
“你…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不自然地把视线挪到了别处。
“我的情况…有些糟糕……你,把蓑衣盖在…我身上。”六月雪的声音虚弱不堪,她指着被巨型腐尸压住的一片地方说,“就在…那下面……”
“好,你坚持住,我马上来!”
时间不等人,蒋身遥立刻来到了少女所指的位置,他能看见蓑衣露出来的棕毛。他将双手探进尸体下方,抓住蓑衣的一角正想往外拽,突然又想到这蓑衣对六月雪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能草率行事。
依靠自己的力量绝对移不开这具重达千钧的尸体,他试着将它往上抬,却始终抬不起哪怕一厘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少年看着眼前的尸体,脑袋灵光一现。
信仰那个杀人魔所带来的能力,莫非是操控腐尸?
他回忆着自己击败巨型腐尸的经过——当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消灭腐尸,救出六月雪。怀着这个执念,那只巨掌放开了他,反而去攻击自己的主人。再结合巨型腐尸后来自裁的举动,还有他亲眼目睹到的,腐尸对那个杀人魔俯首称臣的场景……
蒋身遥咽了口口水,决定放手一搏。
他用地上的碎玻璃割开手腕,鲜血的味道瞬间吸引了还没离开的腐尸。三只腐尸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努力克服恐惧带来的眩晕感,伸出手指触碰到了腐尸的额头。
同时清空脑袋里的杂念,一心想着:让我支配,为我所用。
一秒,两秒,三秒……
他紧张地凝视着在他面前站定的腐尸,手腕上的鲜血嘀嗒嘀嗒地掉在地上,好似催命的毒咒。
坚持住,不能输给自己!
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痛苦万分,意识若即若离之间,他再次吟唱了起来:
“浮世如客星,转瞬逝无形,蓓蕾花朝现,幻变不见心。”
这首歌他从未听过,却能自然而然地哼出,并感知得到其中的悲伤。更神奇的是,那三只腐尸竟然真的按照他的意愿行动了起来,它们用爪子挖开了尸体,让蓑衣完好无损地脱离了出来。
任务完成后,那三只腐尸也拔掉自己的脑袋,彻底死亡了。蒋身遥从地上捡起蓑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少女身旁,按照她的说法将蓑衣盖在了她身上。
蓑衣接触到少女的一刹那,草绿色的光辉便笼罩住了她的身体。光芒之中,她身上的伤口迅速痊愈,苍白如纸的脸庞也恢复了血色。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六月雪就从奄奄一息的状态中彻底恢复了过来。
“谢谢你,蒋身遥。若不是你及时取回了这件「药王衣」,我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千言万语就都堵在了喉咙里,何况自己之前还从六月雪身边逃跑了,现在更是不知如何面对她。
“没事的,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并不是你的所作所为导致了如今的一切。”六月雪低下了头,把表情藏在了刘海下,“末世之下,朝荣夕灭是生命的常态,至少我们此刻还活着,不是么。”
蒋身遥看得出她的落寞——作为医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呢。
他正想出声安慰,没想到这个坚强的女孩先他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
“别灰心,你还有我呢,你受伤了吧,我来给你治疗。”说着,她的指尖散发出柔和的光,蒋身遥伸出被自己割伤的手腕,光芒接触到伤口后骤然增强,强光消失后,那道割痕也不见踪影。
“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话虽如此,但其实蒋身遥对未来还是一筹莫展。
失去了庇护,只靠他们两个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和六月雪在夜照城的遗址上搜寻着幸存者的踪迹,然而却一无所获——能够在腐尸潮中存活下来的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死了,因为他们只是“螺丝钉”,而不是“剑”或“盾”。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物品——一支完好无损的通讯器。
一旦暴露在腐朽之中,就连无线电都会被截断。这时广播失效,人们只能用这种特制的通讯器交流,不过前提是,交流双方都拥有完整的设备。
突发情况来临,想要拨通通讯器完全看运气。
六月雪按了一个号码,然后忐忑地等待着讯息接通。
“滴滴滴——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果然……”
“嘶嘶嘶,骗你的哦。”
“你是谁,为什么拿着「点灯人」的通讯器?”
“嘶嘶嘶嘶,你爷爷已经死了,嘶嘶嘶。”
通讯器那头说完这句话便挂断了,之后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去,少女迷茫地站在废墟上,怅然若失。
“……你还好吗?”
“嗯。”
“腐尸的话不可信。”
“我知道。”
“你爷爷会没事的,他可是「点灯人」。那家伙只是想让你崩溃,你别上当——”话说到一半,蒋身遥的肚子再次咕咕叫了起来,这下六月雪终于被逗笑了,紧绷的神经也舒展开来。
“呵呵,一直挨饿可不行,这才过去一天,你怎么又饿成这样了。”
“我……”
“可惜餐厅都被毁了,想找吃的得去其他庇护所啊。”少女从残垣上跳下,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离夜照城最近的取灯城也沦陷了,那就只有距离此地200公里的蜡炬城了。”
“能不能用通讯器呼叫支援呢?”蒋身遥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尴尬,他想尽量出谋划策,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
“即使是特制通讯器也无法进行长途通话,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跨城区交流的例子。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当务之急是找到几个队友——天色马上就暗了,只靠我们两个,恐怕有些难熬。”
她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思来想去还是长叹一声道:“就这么找下去只是白白浪费体力,夜间腐尸会能力大增,我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夜间腐尸能力大增……能力大增?
蒋身遥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构想。
“六月雪,你说的能力大增,指的是哪些方面?”
“嗯…力量、嗅觉、敏捷度、腐朽力,到了晚上,腐尸的各方面都会得到增强。”
“我有一个办法,但是相当冒险,你愿意相信我吗?”
“说来听听。”
“我的信仰带来的能力似乎是操控腐尸,我想,我们可以借助增强后的它们,来找到其他幸存者。”
这个提议着实让六月雪吃了一惊,她从未听说过如此夸张的能力,但自己的确有目睹少年操纵腐尸的场景,只是……
尽管很想否认,但直到此刻她内心深处还在怀疑,眼前的少年会不会是特殊的「新死相」。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听信了某个「新死相」,才含恨而终。
她会走上同样的死路吗?少女摇了摇头,现在的她已经在死胡同里了啊。所谓安全的地方并不存在,想要活下去就应该放手一搏。
“我相信你。”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几只腐尸!”
“等等,既然要做,就做得更彻底——去操控那些更强的腐尸吧,我来教你辨别方法。”
栗发少女释然一笑,开始复述前辈们传授的秘诀:“人死有九相——「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蓬乱相」、「啖咬相」、「青瘀相」、「骨连相」、「骨散相」、「古坟相」。
这其中,位于中间的「啖咬相」最低级,位于两端的「新死相」和「古坟相」最高级。人类一旦转变为腐尸,都是最低级的「啖咬相」,它们全身腐烂,只会无意识地啃咬一切发出响动的物体。
强大的腐尸,其外貌要么愈发贴近人类,要么愈发腐朽成灰。去找那些不同于「啖咬相」的腐尸吧,它们的速度会比低级腐尸快上许多。”
听着她的描述,蒋身遥再次想起了八天前在城外见到的那个杀人魔——白衣白发,外貌与人类无异,行动却凶残狠戾。难道他就是六月雪口中的「新死相」?这样的话,强大如他为何要放自己一命?
信仰这么一个怪物,会不会招致不妙的结果……
“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我怕我操纵不了更高级的腐尸。”
“我会协助你的,比「啖咬相」高出两个等级的我都能对付。再说,那个巨型腐尸的等级可是接近「肪胀相」,你不也一样操纵成功了?”
看着她那双真挚的橙色眸子,蒋身遥的内心完全被抚平,他点了点头,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少年成功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两只「青瘀相」的腐尸,他像先前那样在心中默想着自己的目标,然后伸手抚摸腐尸的额头,顺利操控了它们。
他给两只腐尸下达了寻找幸存者基地的任务,自己和六月雪则骑上了它们的后背。
出发前,六月雪将自己的蓑衣披到了少年身上,她说:“这件「药王衣」可以压制你的癔症,可不要脱下来哦。”
“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医师呀!”
少年心中百感交集,即使知道了他的毛病,却没有惊叫着躲开的人,她是第一个。他嗅着蓑衣上淡淡的草木香,拉紧身上的雨衣,思绪飘到了远方。
烟瘴散去,月光倾泻,两人乘在尸背上快速向着远方行进。而在他看不见的黑暗角落,白发白袍的恶魔邪魅一笑,自言自语道:“你终于开始使用我的力量了啊,天真的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