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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N.消失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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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谌逛得很慢,沈一筠也只好耐心地跟在后面。从海洋馆出来时,天色已暗,太阳降落于地平线下。
拍完照后,两人没再交流。
从出口出来,韩谌丢下一句:“我去开车。”便去了停车场。他不担心沈一筠趁机离开,既然答应了会好好谈谈,她就不会食言。
韩谌这一去用了很长时间。
苍穹辽阔,从暗处走出来,沈一筠不自在地攥紧掌心。来之前,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更没有打扮自己的必要性。所以随便穿了件白色卫衣,扎着马尾就出了门。
等待的时候,她素面朝天,愣神地看着远处的建筑物。
C市日新月异,刚在西边搞完建设,现在又大力发展起东区,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沈一筠不久前去植物园,和记忆始终存有或多或少的差距。
人没有办法永远留住过去的一切,消失了也就消失了。
韩谌开车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前几次见到她的时机总是不对,他看向她时,永远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层障碍。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看清楚了她。
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他记得沈一筠高中时,总是随意地扎着马尾,她不爱笑,看起来很严肃。可其实沈一筠长得很可爱,一双圆眼,脸也是圆的,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
只是她生人勿近的气质太过显眼,所以给人的感觉总是疏离、总是淡漠。
直到现在,沈一筠比起高中,好像更加不近人情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累,眉眼之间疲倦不堪,她瘦了很多,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额发被风吹得凌乱,而她浑然不觉。
韩谌心里好像突然长出了一根刺,不急不忙地搅动他的神经。
明明有很多的委屈,很多的怨愤,只想抓住沈一筠,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痛苦与折磨,质问她为什么当年那样玩弄他。
他恨死她了。
可他看着面前的沈一筠,生动的、鲜活的,是他在梦里触不到、摸不到,遥不可及的沈一筠。
韩谌发现自己并不恨她。
他只是太想她了。
几声鸣笛,沈一筠回过神,韩谌停在不远处,她快步去拉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
“坐副驾驶。”
韩谌轻飘飘说完,见沈一筠面露犹疑,沉默片刻,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坐过来。”
沈一筠讲不过他,在这种小事上面计较也没有什么意思,当即上了副驾。
她还记得上一次坐韩谌的车,车里的内饰并不是这样,看外形好像也不是相同的车。而且,今天的车和在小区门前见的那辆,也应该不是同一辆。
这样想着,她想起那天出乎意料碰见他。
浑身上下被暴雨打湿,她站在狂风骤雨中,忘了当时是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然后,沈一筠看到了他的右手,上面横亘交错,落着若隐若现的伤痕。雨那样大,她却清楚地看到,那只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移开眼。
然而那些疤痕,并不会因为她选择不看就消失。
沈一筠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韩谌注意到身旁人的视线,本能地想要藏起右手,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这些年面对家人、朋友,他不希望他们再为过往的伤心,所以时时隐瞒。
可沈一筠已经看到了,再藏起来不过欲盖弥彰,更何况,她会因为他受过的伤难过吗?
韩谌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无踪时,韩谌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在这里等我。”
沈一筠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临开门前,韩谌又递过来一袋瓶瓶罐罐。
车内没有开灯,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好不解地看着他。
韩谌语气再平常不过:“摔倒了吗?左手掌心好大的淤青。”
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发现的。
沈一筠一愣,韩谌迅速塞给她:“快拿,下车,我要去停车。”
餐厅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倾泻而出,沈一筠这才看清楚,塑料袋里是活血化瘀的喷雾,还有一瓶红花油。
韩谌停好车,自顾自地推开餐厅门,等到沈一筠进去,才收回手。
服务员热情地迎上前:“有预约吗?”
韩谌点点头,服务员看到订单,冲他们和煦一笑,引人上了三楼。
这家餐厅装潢得很雅致,推开门,山水屏风隔绝了餐桌与入户,房间内幽幽一股清冽的水果香。一看就知道,饭菜价格不菲。
沈一筠心不在焉坐下,或许有心为之,餐桌中央的花瓶内,是盛放极其灿烂的一束红色郁金香。
她只看了一眼,便偏过头,窗外正对着一座白塔,白塔只露出了尖顶,大半塔身藏在城市钢筋大厦中。
沈一筠定定地瞧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服务员绕过屏风,推来餐车,笑着一一介绍菜品,末了,补充道:“韩先生点的都是我们餐厅十几年来的招牌菜。”
十几年?
沈一筠藏在桌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怎么会看到店名却忘了这是哪里,怎么会想不起来——
这餐厅,就是八年前,韩谌邀请她过生日的那家。
包厢门被轻轻关好,韩谌神色难掩怅惘,他看着桌上摆盘精致的菜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韩谌难得想起来,当年精挑细选了很久,才选中了这家餐厅,评价很高,离承明中学和那时的车站都不远,不管怎么样,沈一筠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一定会来的,不是吗?
然而直到八年后,此时此刻,他才和她坐在这里,相顾无言。
韩谌喉头微动,看着对面默不作声的人,良久,低声说:“不早了,先吃饭吧。”
沈一筠没有动作,开口道:“你不是想跟我谈谈吗?”
她像是厌倦了他层出不穷的把戏,不管是海洋馆,跑了很远买来的药,还是费尽心机过的一次生日。
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韩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和冷漠,不肯妥协,只说:“我饿了,我要先吃饭。”
沈一筠不由分说站起身,拎着包就要走。
韩谌狠狠放下筷子。
沈一筠以为,他想要问的,无非就是那些年的让人迷惑不解的一切——
为什么对他若即若离。
为什么在元旦晚会前夕去听他弹琴。
为什么陪他去植物园。
为什么加他好友,答应聊天。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一起过生日,为什么他差点死在她面前,这么多年,她也可以无动于衷。
沈一筠想好了坚不可摧的说辞,只要承认,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存心耍他。
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再多的不甘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
可韩谌通红着双眼看向她,额角青筋猛跳,却只是低下声问:“沈一筠,我们和好好不好?”
不管真相如何,不管这些问题在过去的八年里如何日日夜夜、反反复复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痛不欲生。
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要他们还有未来。
可沈一筠只是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继而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片刻后,她骤然冷下声:“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像是怕他还不死心似的,哪怕他没有问,沈一筠静默片刻,继续说:
“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喜欢你,但是一些行为……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之后出了车祸,受了很重的伤,我也一次都没有去医院看望过你。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沈一筠机械地说完该说的一切,不敢回头再看,快速朝门口走去。
下一秒,韩谌冲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地狠声说:“沈一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一筠几乎要被他的目光灼伤,她就这样看到韩谌的眼泪。
她想到那通电话里失声痛哭的韩谌。
那个时候韩谌在想些什么呢?
沈一筠从来不敢想。
她拼命想要挣开对方的桎梏,面色因为激动变得潮红,她大声说道:“够了!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我说了不喜欢!不喜欢!”
这句话一出,韩谌霎时一愣,继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在判断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可他那么难过,源源不断的眼泪掉下来,哽咽着失声:“我想不明白,沈一筠,我想不明白。”
“你不是问我后不后悔了吗?我说了我不后悔,无论怎样我都不后悔。”
“等你高考结束我们就应该在一起的,不是吗?我答应你了,我会回来看你的,我真的会回来找你的。”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不是送我花了吗?”
说完这句话,有眼泪砸到沈一筠的手背上,烫得她浑身发抖。
韩谌泣不成声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放开手:“所以……都是假的吗?”
沈一筠狠狠咬住舌尖,浓厚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遏制住流泪的冲动。她神色如常,语气冷硬:“对,都是假的,你清醒一点吧。”
说完,她再也没有回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沈一筠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停下来,周遭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商户。
C市这样的街道不知道有多少,她站在马路边,冷风不留情面地吹过来,她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道:“该回家了,对,回家,明天还要上班。”
说着,沈一筠拿出手机,然而手指僵麻,连屏幕都解不开,她发疯一般试了又试,对着毫无反应的手机苦苦恳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要回家,我必须得赶紧离开……”
慌乱中,手机重重砸在地面,沈一筠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