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一槐在山

47、N.礼物

　　下班时间到了，备课组的朱老师从旁边探出头，笑着问旁边工位上的人：
　　“沈老师，今天晚上有空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办公室里还有好些老师在聊天，却不妨碍周围的同事听见。

　　一位稍微年长的老师调侃道：
　　“干嘛呢，朱老师，才刚工作没多久，就敢觊觎我们数学组最漂亮的女老师？”

　　朱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性格好，任由周遭人打趣也不生气，只是——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一筠，对方一言不发地坐在工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一个陶瓷杯？

　　朱老师想了想，这应该就是他从门卫那里帮她取回来的东西。

　　他是C大数学系的研究生，六月份才毕业，刚入职市一中不久。其实和沈一筠差不多大小，只是对方已经工作几年了。这样算，她是他的前辈。

　　沈一筠的工位就在他右侧，隔着不近不远的过道。数学组男老师相对来说多一些，沈一筠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出，不光是因为漂亮——
　　沈一筠当然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的一双眸子，本该是清清亮亮的，却总是疏离戒备，像是蒙着一层雾。

　　最先吸引朱老师的，是沈一筠给他的感觉。

　　她在办公室里很少说话，对待同事也不太活络，总是清清冷冷地坐在窗边，忙着手头的工作。
　　听说她上课也是这样，不像他，一来就跟班里的学生打成一片。

　　沈一筠这样的性格，按理来说，并不适合做老师。
　　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这份职业，虽然看起来不合适，她却做的很好。书教得好，跟办公室同事的关系也算融洽。
　　是以同事们知道沈一筠性格冷，打趣起来两人，也并没有多少顾虑。

　　朱老师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见她还在盯着那个杯子发呆，心生不解，忍不住询问：“怎么了，沈老师？是我拿错东西了吗？”

　　下午上完第一堂课，他实在困得不行，跑去外面的商场买了杯咖啡。再回来时，被门卫大爷拦了下来，大爷知道他是高一数学组的，问他：“认不认识沈一筠老师？”

　　朱老师自然应下来，门卫大爷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礼品袋，袋子里面装的东西并不大，看起来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这是沈老师的朋友给的，麻烦你给她带回去。”

　　朱老师很有分寸，这东西不像是普通朋友送的，心里虽然疑惑，却没过多询问，笑着接过来，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回了办公室。

　　沈一筠下午没有课，正埋头伏案批改作业，两个班的卷子铺满了桌面。

　　朱老师提着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沈老师，你朋友送给你的礼物。”

　　“谢谢。”沈一筠连忙接过来，瞥了眼袋子，却没有什么头绪。

　　朋友？
　　沈一筠首先想起了夏晔，可夏晔前几天才向她抱怨过，说最近工作繁忙，飞来飞去出差，忙得都没睡几个好觉。
　　不太可能是她。
　　而且不是逢年过节，谁会无缘无故送什么礼物给她。

　　她迟疑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想了许久，估计是许识舟送的，便原封不动地挂在抽屉侧，并没有拆。

　　朱老师回到工位上，见她只是把东西放下，既不高兴也不好奇，之后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而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不由得多打量那个袋子几眼。

　　后面他被组长叫出去帮忙，再回来就到下班时间了，他都不知道沈一筠什么时候打开的盒子。

　　听他这么问，沈一筠如梦初醒，微不可察地挤出一个笑来：“没有，是……是我的东西。”

　　说完，她站起身收拾东西，收拾一半，突然想起来对方刚才似乎问了她什么问题，又看过来，低下声，满含歉意：“你刚才问……”

　　朱老师心底苦涩，面上却不露声色，豁达一笑：“没什么，回家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沈一筠颇为感激地点点头，跟剩下的同事打完招呼，急匆匆出了办公室。

　　见状，刚才打趣两人的同事尴尬地咳嗽两声，朱老师不以为然地冲他笑了笑，目光却落在走道桌旁的空袋子上。

　　那个陶瓷杯，看起来像是手工做的，成品一般，说不上好看，当作礼物也是中规中矩——
　　他原本以为会是什么名贵的首饰，诸如此类的东西，然而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杯子。

　　可沈一筠的反应又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想起她刚才小心翼翼收起杯子，又步履匆匆着急下班离开。
　　完全不像沈一筠一贯的作风。

　　朱老师在工位上思考了半天，办公室渐渐空了，很快，大学时的好友下了班，替他关了备课室的灯：“坐那干嘛，赶紧吃饭去，晚修还有课！”
　　朱老师胡乱应了声，经过沈一筠的工位时，长长叹了口气。

　　沈一筠走得急，到门卫处时气还没有喘匀，额发被风一吹，乱糟糟地扑在脸颊。这学校的老师天天上班下班，都在门卫大爷处混了个脸熟。

　　或许是因为跑得急了，沈一筠的声音有些发抖：“李叔，今天送我东西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李叔从来没见过沈一筠这样，有些意外，立马喊屋内的人：“老马！下午给沈老师送东西那人长什么样啊？”说着，他冲着旁边的人解释道，“我那会儿不在，老马收的东西，沈老师你别急，让他跟你说。”

　　马叔闻声，连忙从门卫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筷子：“咋了沈老师？是东西不对吗？”

　　沈一筠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没有，麻烦您了马叔，只是，我想问问对方是什么时候送的东西？……他有说什么吗？”

　　马叔仔细想了想：“就下午刚上课那会儿送来的，是个年轻人，挺高挺帅的一个小伙子，我还想是不是沈老师的男朋友……他倒没说什么，就说是给你的。”

　　话音未落，沈一筠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空白，她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艰涩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马叔连应两声，见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和老李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沈一筠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家，走进客厅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客厅的窗户开了一半，晚风习习，窗边的吊兰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

　　家里空空荡荡，李升玫还在老家没有回来，听她的意思，还要一个多月。舅舅生了重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沈一筠在玄关处站了许久，久到四肢都有些发麻，才走进卧室。甫一开灯，被强光刺得眼前发黑，等能看清楚了，她轻手轻脚打开衣柜门。

　　衣柜最上方的格间里放了两只小狗玩偶，一大一小，像是洗过很多次，颜色发白灰旧。
　　玩偶旁边，是一个小木盒。

　　沈一筠抬头看着，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太阳穴滚落到头发里。她却始终仰着头，固执地看着那些东西，好像生怕忘了什么似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沈一筠回过神，手足无措地擦掉眼泪。

　　许识舟耐心等了很久，对方才接通电话，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声音低下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温柔：“下班了？回到家了吗？”

　　沈一筠似乎朝窗边走了过去，他能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继而是一声再轻不过的嗯。

　　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许识舟连忙追问：“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沈一筠轻咳一声，语气淡淡：“没有，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许识舟嘴边的笑意一凝，他何尝听不出来她刻意的冷淡与疏远，欲言又止片刻，还是笑着说：“周末我生日，请了一些朋友，想问问你有空吗？”

　　许识舟着重强调了“一些朋友”，他既然这样说了，就确信沈一筠不会拒绝自己。
　　其实今天下午他就应该说的，不过当时打电话过去，他闲聊了几句，正打算步入正题，却听见沈一筠难掩诧异地询问自己，今天有没有经过一中？
　　他如实回答没有，沈一筠便说自己有事，匆匆挂断了电话。

　　毕竟是工作时间，许识舟虽然有些困惑，却没有想太多。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沉默的氛围从电话那头蔓延而至，许识舟有些坐立难安，忍不住发问：“一筠？你在听吗？”

　　沈一筠像是才被他的问句惊醒似的，说：“我知道了。”

　　许识舟沉默片刻，半开玩笑地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对了，你今天下午怎么突然问我有没有经过一中？”

　　闻言，沈一筠下意识看向她刚放到桌上的小木盒。

　　仔细看的话，这个盒子和衣柜里的盒子没什么两样。

　　盒子里面装的杯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分不清楚是桃子还是苹果，一个却能清楚地辨认出来，是一颗桃子。
　　也是，他答应过，下次会做一个好一点的。

　　她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纸片，这么多年过去，韩谌的字比之前的要规整有力很多，也许因为这次并非匆匆写就——

　　沈一筠努力瞪大眼睛，纸上的字迹却变得模糊。短短的八个字，她想要看清楚，不管怎么努力，眼前仍旧朦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