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一槐在山

37、P.梦境

　　沈一筠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侧过脸，声音很低，几乎闷在嗓子眼里：“你总是问……”
　　语气中不是责备，也不是埋怨。

　　公交车驶过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外墙上的霓虹灯五彩斑斓、交相辉映。

　　韩谌清楚地看见沈一筠脸上极其陌生的表情。他喉头一动，下意识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犹豫后，大胆伸出去，轻轻地把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

　　沈一筠神色一僵，听见韩谌笑意盈盈地说：“沈一筠，你害羞也好看。”

　　沈一筠彻底扭过头，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韩谌心情大好，跟在沈一筠身后兴高采烈下了车，要是他身后有尾巴，这个时候早都摇起来了。

　　两人沿着行人道慢慢走向城际车站，晚风吹乱头顶的枫树，树叶随风瑟瑟作响，路灯洒下暖黄的光。
　　韩谌头一次觉得C市没有夜生活真是太好了，这才几点钟，路上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C市的春秋总是很短，稍不留意，就入了夏冬。这样珍贵短暂的秋夜里，韩谌亦步亦趋跟在喜欢的人后面，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轻而易举抓住她的。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

　　沈一筠见他久久不作声，迟疑片刻，问起刚才被打断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谌自然地换了只手拎袋子，回答：“今天下午到的。”

　　身前的人突然停下来，沈一筠转过来看着他，眉头微蹙：“那你什么时候走？”
　　韩谌神态自若地撒谎：“过几天再走。”

　　沈一筠明显不信，盯着他看了看，下了结论：“你骗人。”

　　某人负隅顽抗：“谁说的！我哪里撒谎了？你有证据吗？”

　　沈一筠被噎住了，却又拿他没辙，干巴巴瞪着他，几秒后，怒极反笑：“我不跟骗子说话。”
　　说完，她背着书包就要大步离开。

　　韩谌连忙挡在身前，不让她离开。审时度势，立即道歉：“我错了。”
　　沈一筠不吭声。

　　韩谌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说谎话，如果我撒谎，那就……”
　　“那沈一筠就永远不理我！”
　　他低着头，晃晃她的袖子：“好吗？好嘛？”

　　韩谌见她还是不说话，如实交代了刚才的问题：“我明天中午的飞机。”

　　沈一筠脸色一凝，一开口，语气还是不好：“你是不是很忙？”

　　韩谌哪里不知道这凶巴巴的语气里，分明全是对他的关心。心头霎时一软，刚想说一点都不忙，可是才答应完她不能撒谎，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对啊，最近真的挺忙的，可能会一直忙到年底。”

　　沈一筠当即回答：“那就不要再回……”

　　话音未落，韩谌突然弯下腰，紧紧抱住了她。他的手上还拎了一大袋东西，下意识伸长了右手手臂，塑料袋子悬挂着轻轻摇晃。

　　怀里人僵硬地一动不动，韩谌清楚地感知到她的体温，连带着自己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片刻后，韩谌才想起呼吸，他结结巴巴地想要再进一步：“那你明天……明天中午，去送我好不好？”
　　沈一筠从怀里抬起头，好像还没有缓过神，只是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韩谌立刻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重新按进怀里，自言自语道：“要死了……”

　　沈一筠：“……”

　　感受到怀里挣动的痕迹，韩谌松了松劲，却不肯放手，像抱着一件珍稀宝贝，不管不顾地说下去：
　　“不行，你不用送我了，承明离机场太远了。”

　　“我下一次回来可能就是国庆假期了，也有可能国庆也回不来，唉，怎么办？”

　　沉默了一秒钟，他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这样，以后每周六晚上，晚上……九点半，你都准时上线跟我聊天，行吗？”

　　沈一筠总算从他怀里挣脱，头发被蹭的乱七八糟，气喘吁吁站在原地，恼怒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韩谌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下次！下次等你同意了我再……”

　　沈一筠无话可说，重新扎好头发，抬腿就走。

　　韩谌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立马跟了上去。不安的心在看见对方通红的耳廓时，又得寸进尺地狂跳起来，他轻咳一声，支吾道：“那聊天的事，可，可以吗？”

　　沈一筠不留情面：“不可以！”

　　韩谌缠着她不放：“真的吗？真的不可以吗？可是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考虑好嘛？”

　　滔滔不绝的人在看到车站入口时终于闭上了嘴巴，真的要说再见，韩谌却离奇地沉默下来，只是多次试图把手里的袋子塞进沈一筠的手里。

　　对方躲闪不肯接受，韩谌佯装生气，却因为心底太过不舍难受，声音破天荒的严肃：“拿着，不然我生气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立即放软了语气，轻叹口气：“拿着吧，就当是还给你的车票钱，不要总是对我这么客气，好不好？”

　　沈一筠似乎看出他心情实在糟糕，虽然不想收，犹豫再三，还是接住了。

　　韩谌挤出微笑：“这才对嘛。”

　　两人站在车站外，站内的灯光延伸到二人脚边停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久久地沉默下来。

　　还是沈一筠最后回过神，抬手看了看时间，再不走，晚上回去就太晚了，她犹豫着开了口：“我……”

　　韩谌从思绪里抽出身来：“对，太晚了，你走吧。”

　　沈一筠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又听见韩谌低声叫住她：

　　“沈一筠。”

　　“我会想你的。”

　　沈一筠脚步一顿，却没有回答，急匆匆迈着步子，进了站。

　　***

　　虽然想过国庆假期估计回不去C市了，但真的回不去的时候，韩谌还是没忍住郁闷了好几天。

　　林樾见他心情不好，刚落地美国，就带他去了很喜欢的一名钢琴家的演奏会。

　　入场前，林樾拍了拍他的肩膀，韩谌现在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光长个子，肩胛骨处硌得人手疼。

　　韩谌回过头，疑惑：“怎么了？”

　　林樾笑起来，意有所指道：“高兴点，这个月多忙一些，下个月就能稍微多出点时间……”

　　韩谌难得露出了羞涩又难为情的表情，低声回答：“知道了。”

　　其实现在他跟沈一筠的联系比以前已经多很多了。
　　每周六晚上，他们都会聊天，有时候沈一筠回来早了，甚至可以聊将近一个小时。

　　韩谌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话可以讲。

　　他有时候希望能够拥有延缓时间的超能力，一秒无限延长到永久。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跟沈一筠说那些看似有趣的笑话，问问她在做什么，然后说他想她，直到地老天荒。

　　有时候，他又希望时间可以走快一点，越快越好，最好眨眼之间，他们已经过完了这漫长的一年，沈一筠就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最好眨眼之间，他们已经结束了异地，可以待在一个城市，然后，这辈子永远在一起。

　　***

　　十月底，期中考试前一周周六晚上，沈一筠一如往常坐在书桌前学习。桌上的闹钟滴滴答答指到九点半，她笔尖一顿，条件反射般站起来，走出房门。

　　李升玫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女儿出来，笑着说：“作业写完了？”
　　沈一筠轻嗯一声。

　　李升玫站起身，从厨房里拿出来一盒热牛奶：“喝了早点睡吧，在学校没日没夜学了这么久，在家里就好好休息。”

　　沈一筠乖巧喝完，迟疑地开口：“我，我想用手机对一下答案。”
　　哪怕说了这么多次，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李升玫不疑有他，把茶几上的手机递给她，摸了摸沈一筠柔顺的长发：“对完就赶紧睡觉。”

　　沈一筠点点头，接过手机，转身回了卧室。

　　她坐到桌前，点开数学老师发在群里的答案。大概看了看不确定的几道题，确定没有问题后，她返回桌面，关掉手机音量，继而点进另一个应用。

　　沈一筠熟练地登上自己的号码，好友列表只有一个人，可每次进去，都能看到很多消息。此时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她无奈地一笑。

　　抬起眼睛的瞬间，窗户上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眉眼，陌生得让人心慌意乱。沈一筠强行压下突如其来的不安，点进对话框。

　　她今天做题做的忘了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

　　果不其然，屏幕那头的人已经炸了毛，气鼓鼓地发来一连串质问。
　　最新的一条是：沈一筠，你在线，怎么还不回我？

　　没有一点耐心。

　　沈一筠垂下眼睛，遮住玻璃窗上人影的情绪，打字道：在。

　　韩谌没好气：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说一个字吗？
　　说出来明明是想让对方哄一下，结果总是自己就哄好了自己。

　　韩谌没等沈一筠回复，打字飞快：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周不会上线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沈一筠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不敢确定：什么？
　　韩谌就等着她问，迫不及待地说：我生日。

　　他接着陆陆续续发了好几条——

　　“我问路麟了，他说你们下个星期期末考试，周六上午就结束了。”

　　“我本来是十二号生日的，但是我妈请了一堆亲戚朋友，生日当天我肯定回不去C市了。”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提前一周，周六等你考完试，我请你吃生日蛋糕，好吗？”

　　如果是别的，沈一筠或许有拒绝的余地，唯独这件事，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