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一槐在山

29、P.岁岁年年

　　大年初六一清早，林樾敲了敲韩谌的房门，示意他早点起床收拾行李。今天他们要去拜访林樾大学的老师，结束后直接去机场，晚上八点的飞机。

　　韩谌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手机屏幕上是一堆无用的提示消息，韩谌没怎么看，随手一清，不经意间瞥见某条短信，困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是一条昨天晚上发来的信息。

　　哪怕是发短信，沈一筠也不肯多说废话。只简明扼要地表示：我的号码，不要回复。后面跟了一串数字。

　　韩谌立刻打开社交应用申请好友，一通操作结束，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界面，比小时候查比赛结果还紧张。

　　十分钟过去，林樾怕他继续睡了，又过来敲了敲门。韩谌连忙回应一声，目光难舍难分地从屏幕上移开，趿着拖鞋冲进卫生间。
　　洗漱完毕，他随便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都没擦干也不在意，又立马回到床边拿起手机。

　　聊天界面没有新消息，韩谌不死心地点开申请好友栏，“等待验证”四个大字明晃晃摆在眼底，他轻叹一声，只好换好衣服，去楼下吃早餐。

　　外婆和母亲坐在餐桌前，正在欢声交谈着什么，看见他走下楼，林樾站起身，从厨房端出来一份煎蛋和面包。

　　大早上的没什么食欲，韩谌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解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划了几下屏幕，又挨个点开桌面上的应用再退出，磨蹭够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点进那个刻意被他忽略的应用。

　　林樾坐在对面，将儿子一切举动尽收眼底。韩谌没有刻意避开，大喇喇地把手机摊在桌上。
　　她便满脸疑惑地看他心不在焉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点够了，下定决心一般点进某个社交软件，没过两秒，又失望地关掉，闷头喝牛奶。

　　林樾觉得好笑，下意识轻咳了两声，提醒他：“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别总玩手机。”

　　韩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餐，拍了拍手，拿起手机就要往楼上蹿。

　　“我去收拾行李！”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影了。

　　林樾跟白老师笑着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谌回到房间，却没有急着收拾，他顺势往床上一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行为，可沈一筠还是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韩谌无可奈何，只好坐起身，把提示音量放到最大，拖出来行李箱开始整理。
　　他回C市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没花多长时间就整理妥当，拉好最后一个拉链，韩谌看着摊开的行李箱，一时有些晃神。

　　今天走了，下次回C市又会是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沈一筠让他早点回去，韩谌虽然还有话想说，但高兴过了头，头脑一热、神志不清地就按照她说的做了。

　　后面紧跟着就是期末复习，韩谌在学校几乎很难见到沈一筠，也试图去松南路的便利店找她，可孙店长说两个月前她就已经辞职了。

　　好不容易等期末考完，韩谌在本部教学楼拦下她，想要一个联系方式。
　　不然等他回到A市，他还怎么联系她？
　　沈一筠却告诉他，她没有。

　　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以后该怎么自己联系。

　　韩谌有点生气，也有点委屈，可看着沈一筠的表情，本来就没多少的气立时就消了，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喜欢。

　　大不了以后他回C市再问她要。

　　可韩谌现在坐在床边地毯上，看着收拾好的行李，突然想，就算半个月往返一次，他又能再见沈一筠几次呢？之后他出国，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会更少。

　　他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他的转学手续还没来得及办，是不是可以——

　　“叮咚”一声，手机中传来消息提示音，韩谌立马打开手机。

　　是沈一筠。

　　***

　　一学期一度的开学典礼，年年岁岁都相似，路麟站在队伍里不停地打哈欠，昨晚熬夜打游戏，被他爸逮到，狠狠修理了一顿。
　　觉也没睡好，游戏机还被收走了。

　　大早上站在这里，路麟的怨气比鬼还重，他精神萎靡地想，不知道韩谌这王八蛋现在在A市干嘛呢？会不会也在被迫听开学典礼？
　　要是他知道，今年还是沈一筠发言，而他听不到，会不会被气死？

　　路麟缺德地想了半天，把自己逗笑了，迷迷瞪瞪地看着主席台上的女生。
　　沈一筠还是那副冷淡严肃的表情，说话声音也冷冰冰的，看起来跟去年没什么两样，岁岁年年人相同啊。

　　这么快，又是一年。

　　一解散，路麟犹如一道灰色闪电，凭着在长期在承明上下游走的丰富经验，很快就抄了一条最近的小道狂奔回教室。
　　他困死了，快困晕了，必须得在正式上课前在位置上补会觉。

　　进了电梯间，路麟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狂按楼层按钮，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际，一只手凭空出现，灰色闪电满脸怨气地看过去，却在看清来人后，震惊地张大嘴巴——

　　“我我我，我靠！！！”

　　韩谌单手背着包，不以为意地冲他弯起眼睛，进了电梯：
　　“才多久没见，我们承明百晓生怎么成结巴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路麟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他神色茫然地看着韩谌：“你，你……”

　　韩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脸怎么这么黑？脸色好差，昨天晚上肯定熬夜打游戏了吧？该不会……又被你爸揍了吧？”

　　路麟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但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冷哼一声：
　　“打没打游戏的……不过韩谌，你早不回学校晚不回学校，偏偏挑今天来，是不是故意不去参加开学典礼，不想听沈一筠发言啊？”

　　晚到一步的韩谌：“……”

　　两人怨气冲冲走出电梯，决定放过彼此，心照不宣去了研讨教室，打算好好聊聊天。

　　路麟这会儿也不困了，立马兴奋地攀上韩谌的肩膀，问：“我去，你怎么回事？”
　　韩谌也不再跟他插科打诨，老老实实交代：“就是你看到的，这学期先不回A市了。”

　　路麟高兴地拍拍他，后知后觉地体会到这话其他的含义：“这学期？那你之后还是要走啊？”

　　韩谌缓缓点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何尝不想一直待在C市，一直到高中毕业再离开外婆，路麟，还有沈一筠。

　　可是林樾在A市，她前半生的交际圈，尤其是她的事业还在那里。现在空荡荡的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等韩谌出了国，能够陪伴家人的时间和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之后韩谌准备出国的事宜，总归在A市更方便一些。

　　韩谌跟着林樾回到A市后不久，开诚布公跟她聊过一次，这样的解决方案确实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了。

　　路麟有些遗憾，不过略一思忖，也就理解了：“没事儿，半年就半年，之后咱还能相聚美国哈哈。”

　　韩谌轻轻一笑：“是……”话音一顿，他又怒了，“但是今年开学典礼竟然这么早吗？！”

　　林樾同意他继续回C市上完高二，不过临近开学，不舍的情绪跟着上涨，又留了一两天，这才依依不舍送他去了机场。

　　韩谌没多休整，航班太晚，早上醒来时已经九点了，他迅速收拾好就来上学了。谁知道往年迟迟不开的典礼，今年竟然举行这么早。

　　韩谌郁闷得一上午都没读进去书，中午一放学，立马飞跑去了一食堂。

　　他必须得尽快见到沈一筠，等见到她，他一定要拦住她，质问她——

　　为什么总是不在线？

　　既然……
　　既然愿意重新申请一个新号加他，怎么不跟他天天聊天？

　　还有，每次回他的消息为什么那么慢？说的话怎么那么少？那么简短？

　　害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状态，练完琴第一件事就是看她有没有回他的消息，每天晚上都要确定她回复完消息才敢睡觉。

　　等他见到她，一定要问清楚——
　　她有没有想他？
　　这次，他一定不会轻易就放她走掉。

　　韩谌这样想着，飞速进了一餐厅。餐厅人满为患，档口前已经排上了长队，学生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围坐一团，聊得热火朝天。

　　韩谌按照记忆朝沈一筠常坐的区域走去，却没有看到她。只好急匆匆地在偌大的食堂里四处寻找，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在眼中走马观花掠过，却总是找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韩谌莫名慌乱起来，只能固执地一直走下去，就在这时——

　　“韩谌？”

　　声音很小，落在喧闹嘈杂的餐厅中，就像一滴雨落入江河，似乎只是一个人不确定的自言自语。
　　可韩谌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声音。

　　沈一筠端着餐盘站在身后，等他转过身，面上浮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惊讶，她微微睁大眼睛：“你……”

　　韩谌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