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连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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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里抬起头来，都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呢。”
那时候的她，大抵是不明白的。在那布满霉斑与尘土的狭窄路里，为什么托特爷爷会看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隔着那粗糙的麻布料，她也从来无法像他一样，无论何时都能毫无阻碍地望向天空。低矮的平楼与人群间来回的脚步，就连日光都无法透过的阴湿角落...她只能目视着这些，只是这些就已经足够占满她的整个世界。
回转的风将衣料也吹得鼓动，让人作呕的发酵的酸水味在这狭隘的巷口处蔓延，他只是伸手将自己的兜帽摘下。
“拉维恩，你要继续走下去。尽管很艰难...但不能放弃。”
“总有一天...”
堆叠的记忆在脑中回转，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已经无法被轻易地分开。
间断的剪影不断地在眼前闪烁，同伴们死去的面容、那散步在丛林间纷飞的血液和难闻的尸臭味...谁的尸体从前行的马车上滚落，又听见了谁的哭声。
她无法分辨...这反复回转的幻梦，究竟是承载着什么、包裹着什么，才会这样反复地在脑中旋转。
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喂...还活着吗！”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谁的声音，身体对周围的感知迟钝极了。干涸的血液将皮肤粘黏在一起，她无法顺畅地睁开眼睛。
利威尔...这个声音，是利威尔没错。
努力地让大脑活动了起来，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与内脏碎裂的酸胀触感，她尝试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还活着、还这样恬不知耻地活着。
“有人还在战斗...利威尔，去把艾伦带回来...”
脑中只剩下了这样的念头，她顾及不了太多，只用尽全力地向上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行进在壁外的这三年、为了补给线不断失去着的同伴...他们是舍弃了这一切，放弃了从前付出的所有心血，将所有赌注都下在了艾伦身上。
所以至少...至少要把他带回来。
整个身上都沾满了干透的血痂，腰侧的伤口深可见骨。那散开在身后的长发混杂着血与溢出的脓水，就连这几不可闻的话语都意味着生命的流逝。
他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那失焦的双眼已经不在注视着任何事物，那人却依旧如此执着地说着。
“...”
还有人在战斗，还有人没有放弃。
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而已，利威尔拔出刀，从她的身旁站了起来。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在那模糊的记忆中，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那样的声音。
“我保证。”
...
得到从外部赶来的队员的消息，是数分钟前。
“兵长，艾伦可能被敌人掳走了！我们的同伴正在为您争取时间，请赶快...”
利威尔认得这个人，即便穿着不同的制服，他也能从那快要完全散开了的伪装中辨认出她是拉维恩那班几个被踢去新兵营了的家伙。
他们明明应该是属于其他的作战组才对，现在却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这里...难不成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吗。
可现状却也没时间再给他拖延了，如果真如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那家伙大概已经开始行动了。远处已经升起了代表的方位的信号弹，利威尔只得确认过消息后迅速地往那个方向赶。
无论是埃尔文还是拉维恩，都好像实实在在地透过现状在看着些什么。
尽管已经小心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法阻止那些家伙吗...
利威尔只觉得焦躁极了，成千上万的同伴都在为了什么葬身在这里，上百人的意志汇集在一起，却依旧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未来，该要怎么走下去啊。
似乎离艾伦的位置已经很近了，这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从毁坏的植被中透出的草木膻，有谁在这里战斗过，他此时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
不，冷静点。毕竟是拉维恩在这里，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逼到全灭的境地才对。毕竟那家伙谨慎又龟毛，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不至于毫无预想...
啊。
利威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只那样慌乱地在半空中垂下了头去。
这些从外部赶来的新兵队员，已经是最后一道保险了吗。
一阵雷鸣般的响声划破寂静，当利威尔再一次仰起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样夸张的、在这森林间无端升起的雷电。
...是艾伦。
现在的动速已经是极限了，按照距离来看，至少还得要三分钟以上才能赶到目标位置。
三分钟...光靠那些新兵和艾伦，真的能拖延三分钟吗？
现在还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风吹刮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回转，他只能将这无法抑制住的惶恐与愤怒全都积压在心底，在转轴过载的噪音中穿过枝叶的阻碍不断前行。
直到...
他在那遍布的密林中，清晰地看见了她瘫倒在碎石块间的身影，与周围四溅的、凝固的血液。
如果是错觉就好了，如果再谨慎一些就好了...
不、不能去想。
事到如今，再怎么考虑那些没发生的可能性，也是毫无用处的。
可他不过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而已。没能成功地将视线移开，在那堆积的土块与石料之间，他只是看见那人紧握刀剑的手，那象征着鲜活生命的、轻微的颤动。
她还活着。
她还没有放弃。
“...”
要多努力，要谨慎到什么程度，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战胜巨人呢？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们这种弱小的家伙去考虑吧？
“艾伦要被抓走了！要全力阻止她！”
佐伊只是那样不要命地向前冲去，在千钧一发之际，砍开了女巨人即将合上的嘴。
“艾伦！”
三笠也只是迟来了那么一瞬而已，在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赶往低空将失去意识的艾伦从巨人的后颈中带了出来。
“趁现在，带着艾伦撤退！其他队员跟我拖住她...等到兵长赶来为止！”
佐伊反过身去，在说完这句话后，只带着那几班的新兵团团将女巨人给围住了。她似乎对他的话有反应，特别是在提到“兵长”的那一刻，佐伊能够明显察觉出她的动作变得急躁了起来。
那宛如野兽一般呜咽的吼声...那如此憎恨的、投向自己的视线。真是恐怖极了...只要一与那怪物对上双眼，这让人浑身发凉的恐惧感就不由自主地填满了全身。
佐伊只觉得自己连刀都快拿不稳。
集中精神...保持冷静，过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哪怕是那么无用的自己，也得稍微有一点长进吧。
来这里的路上，他看见了特别行动班的惨状，看见了那家伙...不知生死的模样。
他选择放弃这一切，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即便什么也改变不了吧，但是...
“——”
手中的刀，正在那家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入了她的眼睛，佐伊环视四周，几乎所有的新兵都与自己带着同样的...踌躇而又恐怖的表情。
“犯不着跟她拼命，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够了，明白了吗！”
或许是他的眼神，也实在是太过动摇了。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从他的话语和眼瞳中透露的、不可抑止的恐惧。
“...了解！”
于是所有人，就在这样不妙的空气中动了起来。
如果将一切葬送在这里的话、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吧，足以让自己付出生命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实在是太弱小、太弱小了。
可即使是如此，就能将一切的职责，都理所当然地安置在那些强大的人手中吗？
拉维恩信任着他们，即便依靠自己的力量，大概什么也做不到吧。清楚地明白着这一点的她，却总是那样信赖着他们。
耗尽一切的力量，即使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最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她未曾因为这种理由放弃过。
那么作为弱小的一方，也只得就这样照着她的心愿，哪怕毫无价值地付出自己的一切了吧？
“前辈——？！”
在女巨人即将迈开脚步的时候，冒着背踩踏的风险，迅速地割断了她的跟腱。
没有错...她已经失去冷静了，这样的话即使是弱小的他们，也能在这次战斗中获得胜算。
“别害怕，保持冷静，敌人并不是坚不可摧的！”
...或许如今，正理所当然的喊着这些事的他，同从前、同三年前一无是处的自己，也是完全一样的吧。
自己的懦弱并不是能够通过什么而轻易改变的，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但是啊、他能够肯定一件事。
那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够不断地从废墟中仰起头来，死死的抓住一点仅剩的希望不放的家伙...
她的努力，也总有一天，
——会连结成新的道路。
现如今已经有三人死在了发狂的女巨人手下...但不知为何，周围的士兵们仿佛毫无惧意般，依旧在不断的阻挠着她前进的脚步。
“已经足够了。”
那让人安定的声音，足以压制所有人的、那让人烟花缭乱的、迅捷的动作。
这样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利威尔兵长，是利威尔兵长到了！”
向上看去，那遥远的、被植物遮蔽了一半的天空，就同他在墙中所见的别无二致。
他只感到莫名的轻松。
他算是，没有辜负分队长的期望吧。
他算是，好好地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吧。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呢？
“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倒是别死啊...混蛋...”
——
这广阔的天、与目之所及的，在身旁往复的风声。
“总有一天，你要挺直腰杆，自由地行走在这片蓝天之下。”
不知为什么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如今她所仰望着的这片天空，与那久远的记忆中无数次所见的、王都的天，其实也并无不同。
车马向前行驶的声音，在这不平的泥土路上偶尔产生的颠簸...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除了队伍行进的赶路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拉维恩只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醒了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睁开眼睛，还真是佩服你。”
身体在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后，有些可耻地放松了下来。意识还没有彻底回笼...她只能在这晃动的视线中有些呆愣地转过头去，在这马车的后端直直地与坐在身旁的利威尔对上了眼睛。
不...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才对...
“...艾伦呢？”
一张嘴便是问这样的事...这家伙恐怕对自己现在这幅像是马上就要死了的惨状一无所知吧。利威尔看着眼前瘫倒在车板上却依旧面露凶光地拉维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着呢...有那个空余的话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是吗。”
像是心中的落石终于掉了地上，拉维恩只感觉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既然艾伦没事的话，就说明佐伊他们及时赶到了吗...
她无法理所当然地去思考这些。
大脑里什么念头也没有了，思想麻木得让拉维恩自己都感觉可怕。
身体在这摇晃的马车上，像是要散架了一般。身体上传来的剧痛一瞬间就能让人清醒过来...在这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下，她不知为何，只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抱歉。”
“是我...太无能了。”
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在这久远的、无所追忆的梦境中，她似乎除了腆着脸皮去说这些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脱的资格了。
利威尔低垂着头，只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沉寂而黯淡的虚无。
心脏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难受...他或许应该再说些什么，可那样的神情、却也实在是太过沉重。于是在这澄澈的天空下，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要说什么“不要轻视自己的生命”或者“更重视自己一些吧”这样的话，在此时也是多余的。
如果能够如此轻易地放弃的话，他们此时恐怕都不会站在这里。
她与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话...你还是和佩特拉他们亲自去说吧。”
算不上是多么真挚的回应，利威尔也只是在那一瞬间、可耻地移开了目光而已。
不去看她那一瞬间坠入空白的眼睛，也不敢再注视她此时滑落的泪水。他只是那样，在这蔚蓝色的天空之下，安定地说着这样的话。
“多亏了你和那几个不要命的同伴，尽管缺胳膊少腿，也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那天的风，实在是太过喧嚣了。仿佛要将所有声音都淹没一般，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带向远方。
他只能听到自己加剧的心跳。
略微的垂下头去，他是那样释然地笑着。
一切的言语，都在此时太过多余了。
“...谢谢。”
风静静地吹。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连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