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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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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吧。”
“时至今日,你的存在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
王都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至少就拉维恩如今所见,今日与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头顶上这片狭隘的天,依旧在两边横直的楼墙中显现着漂亮的蔚蓝色。远去的云与这晃动着的风声,将头上垂坠的斗篷也吹得起落,拉维恩伸出手去,只得慌乱地捂紧了身上宽大的布料,让自己的面容尽数遮蔽在阴影之下,很快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按理来说,她不该在这种青天白日里跑出来偷东西的,可家里的粮食又不够了,昨天晚上安德瓦已经挖完门口的最后一片青苔叶子,如果不想死的话...如果不做些什么一定会死。
城里的宪兵总在巡逻,说是巡逻又更像是散步,三两成群喝得醉醺醺地走在道路中间,悠闲得让人怀疑他们存在的意义。王都太过和平,其实也从来没有这些宪兵行使职责的机会。在这世间最繁荣的地方,像这样饿得两眼昏花,只得靠偷抢来勉强维生的人居然存在什么的,就连拉维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她其实也没机会去抱怨什么,只得就这样用尽全力的、在这座糜烂的都市中寻得些许生存的空隙。
带着斗篷从小摊面前走过,拉维恩明白自己打扮的太过特意,可她毫无办法。只要一动手便会被立刻发觉,她只得快些...再更快一些。
视线是歪斜的,一紧张起来,就连装满了草叶的酸水都好像要从身体里涌出了,她止不住地想吐。现在离目标那么近,哪怕只是拿着摊贩堆角落里几个快要被丢弃了的酸苹果,她的手也正在不断地颤动着。
拉维恩回过头去,遮蔽在斗篷之下的视线隐晦地落在了此时正浑然不觉地与顾客攀谈着的摊主身上,即便是隔上了几米远,她也能如此清晰地看到从他那脏污的口中吐出的、沾着腥臭味的口水,那样轻浮的笑声,那样恬不知耻地落在远处的宪兵身上的、谄媚的目光。
简直像是开玩笑一样,胃里一阵翻滚,却也实在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吐出来了。她只得捧紧了手中温热的酸苹果,继续拖着那样虚弱的躯体一步步地往前走。直到返回到那连雨水都阻拦不住的暗巷口,如同往常一般吃力地掰开了堆放在此处的烂泥与发臭的垃圾箱,向着那不足以一人通过的狭隘缝隙强硬地将身体挤了进去。
活着、她如今能够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扶着墙壁祈望自己足以活到走进屋门的那一刻而已。
“安德...”
干渴的喉咙,似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头晕目眩的,她已经快要摔倒了。在走入门内的那一刻,当泪水顺着脸滑落的时候,她伸出舌头舔舐,诱人的咸味从口中一直往全身蔓延,好像连神经都被唤醒了。于是她终于打起精神走到了堆积的稻草叶旁,向着此时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的安德瓦,拿出匕首划开了苹果的外皮。
“啊...”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如此腥甜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伴着冰凉的果肉与汁水一起流到口中。他好像身处地狱,竟就如此甘之如饴地将这一切吞噬下肚。安德瓦没有更多力气,只得就这样呆滞地看着她将食物和不留意划开的皮肉与血液一点点送进自己口中,心里害怕得快要死了。
直到她发着抖切开第三个苹果,安德瓦才从这濒死的意识中缓过神来。
“我没事了...你自己、自己吃吧。”
在饿到濒死的时候,对食物谦逊地推让是无意义的,他们也早就明白了这件事。所以一听他这样说,拉维恩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半个苹果混着表皮的尘土一起塞进了嘴里。比起快要失去意识的安德瓦来说,她只需要足够的糖分来维持活动就足够了。在各处搜集来的食物还剩最后一点,拉维恩强撑着从四散的稻草堆之间站了起来,将藏在斗篷之下的破布袋挂在了落灰的壁炉上面。
视线不由自主地下落,烟尘和煤灰里,那些死死裹在四处的淡灰色结晶依旧发着光。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拉维恩好像看见了托特爷爷的脸。
那被强行肢解后塞进这样小的火炉中间的,扭曲在火焰之中的灰白的脸。
明明是那样和蔼的人,那一刻却如同恶鬼般,涣散的双眼在火光下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只觉得好可怕。
好可怕啊,这个仅只是存活下来,就需要拼尽全力的世界。
“拉维恩...”
安德瓦强撑着在床上坐了起来。这已经是他们断水断粮的第三周了,能果腹的东西、能用来保持体温的东西,在这三周内,不管是什么都已经用得一点都不剩了。
自从托特爷爷死后,他们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原本是绝对不可以让拉维恩冒着风险出门的...可现在连自己都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恐怕再继续下去,他们也没法苟延残喘多久了吧。
偏偏又是最难熬的冬天。
“我从外面捡了衣服,虽然是破的、还臭得要死...事到如今就勉强用吧。”
拉维恩很快地离开了壁炉旁,又将一堆漏着棉花的布制品扔到了安德瓦身上。做完这一切后,她也同样在靠近那人的地方坐下了。连生命活动都没法维持的时候,就连说话都是浪费体力。
说不准明天就死了吧。
在玛利亚之墙被攻破以后,无论是食物短缺还是愈加频繁的士兵活动,每一样都是能致命的东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那些人抓住,目前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真遇到了这种事就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死。
但就算能逃过一劫,这无处可去的王都城也总会将两人逼向绝境,就像是托特爷爷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但无论怎么思考,其实都是多余的,说到底什么都改变不了。一明白这一点后,拉维恩也只能靠那些快要发霉的棉布靠着安德瓦睡下了。
“...”
一到了夜晚,这间隐藏在壁石中的无窗的房屋,就会像这样陷入一片无可奈何的黑暗中。拉维恩只是卧在他身旁,手中紧紧攥着那把生锈的小刀,他知道她无法入眠,只能彻夜彻夜地听着门外的醉汉们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在这无边无际的夜晚里吊着模糊的理智警戒下去。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明明是自己那时候擅自把拉维恩带到身旁,现在却要倚仗她的力量才能勉强活下去。这样的话,即使继续下去,也是看不到未来的啊。
“我们跑吧,拉维恩。”
“...”
明明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看不到拉维恩的反应,也不知道她如今究竟怀持着怎样的表情。安德瓦只感觉到泪水从脸上留下,逐渐的、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通不过城门的。”
“再说跑,又能跑到哪去。”
她的声音闷闷的,从堆叠的脏被子里带出一点细微的颤抖。
这种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啊。
如今墙外究竟是什么状况,他连不用想都知道。但既然都是缓慢地等待着死亡降临,只要逃、只要远远地逃开的话,说不定就会有新的转机呢?
“我们去希娜之墙外面,至少那里不会有宪兵、也没人知道你是谁。”
“即便是去开垦荒地,也一定比现在的生活好不少。”
“拉维恩,我们逃吧。无论用什么方法,逃到王都外面去。”
“拉维恩...”
她如今其实并不清楚,在安德瓦的眼中,此时究竟看见了什么样的景色。可这王都的天空实在是太狭隘了,就这样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挣扎着,到最后连喘息的机会都不剩下。
啊,逃吧。
除此之外,已经别无办法了不是吗。
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中,瑟缩在一起的两人,也并无法用残存的体温温暖对方。
拉维恩不自主地看向壁炉的方向,只觉得,如果那里还烧着火就好了。可如今只有那灰败的骨灰还待在烟土之间,这房内满是燃烧过后的尸/油味。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可至少现在,满心想着该如何逃走的拉维恩,心中只存在着不断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只要跨过墙去,就能坠入那广袤的天空大地。
只要穿过城门,就能把追赶至今的宪兵们甩到后面。
只要逃开,彻底地逃开这里,就能让托特爷爷的骨灰得以安眠。
只要...
她有些想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