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冬天》见三月

31、台风

　　国庆放假第三天下午，原本准备返校的同学们接到临时通知。

　　【接上级有关部门通知，由于台风影响，我市全部的中小学应延长假期......】

　　风雨渐渐大了，温不语原本在书桌前写字，雨丝穿过纱窗飘向室内，落了几滴在纸张上。

　　她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拉着椅子坐了回去。

　　【中央气象台报道，今年第19号台风“黄蜂”已于10月6日9时55分在江夏市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5级（50米/秒，强台风级）成为有完整记录以来登陆江夏的第二强的台风。】

　　【为有效应对台风“黄蜂”带来的影响，我市积极做好应急预案和防范，居民们也纷纷提前做好避险自救工作。】

　　江敏梅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看电视，电视里一遍遍播放着气象新闻。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指针又转了半圈，江敏梅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已是近中午11点，她放下果盘，拍拍手进了厨房。

　　房间门没关，温不语听着外面电视的声音，心不在焉地写题。

　　复杂的物理公式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她提笔划得越快，心里就越不安。

　　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做题。

　　厨房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客厅里的电视反复播着气象新闻。
　　两种声音在她耳边交织糅合，她的手愈发快速地在纸上来来回回地算。

　　直到一张草稿纸被她画得满满当当，她定神一看，发现自己画的不是演算过程，而是乱糟糟的一团漆黑。

　　【10.6 暴雨刮台风了】

　　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她想起了花园里的那只小猫咪。

　　仿佛听见了它凄凄的一声低叫，看见它又拖着伤腿在脏乱的街道里艰难独行。

　　远处的雷声闷闷的响，像是天空打了个喷嚏。树叶簌簌落下，雨滴碰碎在窗户上，远处的天很黑很黑......

　　温不语兀地想起那时年幼，被人围堵在街角，逼着交出零花钱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最后，妈妈的一声“温不语！”，唤醒了她混沌的头脑。

　　江敏梅给了她几块钱，让她去小区楼下超市买盐，速去速回。

　　温不语接过钱，出了门后，却再也没回来。

　　江敏梅一锅菜等的都凉了，也不见她回来。

　　远处的雷声轰隆隆响，雨点密密地落下，打在阳台的窗柩上，渐渐地越下越大，也不见她回来。

　　【随着台风路径的转移，预计今天晚上将会到达我市。我市公安局派出所民警在入户访查时发现，公园社区一处危房内的一位老人不愿意转移……】

　　耳边充斥着台风预警信息，江敏梅坐立难安，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打了电话给超市的王姨，她却说孩子早就买完东西出门了。江敏梅抱着手机，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一遍，都是一无所获。

　　雨哗哗往下泼，阳台上的花草都被打弯了身，恹恹地黏在湿哒哒的泥土里。

　　一声惊雷炸开在江敏梅耳边，她慌极了，再次拨打温不语学校里老师的电话。

　　班主任老师几经辗转打给了任寒霜，任寒霜心里着急，最后又将电话打到祈愿那去。

　　“她不见了？”
　　接到电话的祈愿立马站起身，握着手机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行，我现在就去。”

　　他定了定神，脑海里快速闪过想到的所有可能。
　　电话还没挂断，少年迈着腿走到玄关处，拎起伞就要出门。

　　“你去哪啊？外面雨正大着呢！”祈愿母亲闻声探头。

　　“妈，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什么事啊，那么着急，外面雨大，台风马上就来了……”

　　祈愿的母亲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关上门没入雨幕中了。

　　另一边任寒霜再次接到了江敏梅的电话，不顾家人的劝说，也出门了。

　　雨幕盛大，天从远处慢慢地压下来，乌云黑了半边天，慢慢侵蚀着残留的光芒。

　　狂风凛冽，肆意宣刮着路边的大树，落下残枝败叶。

　　温不语在一个角落处好不容易找到了猫，弯下腰蹲在地上就要将它抱起。

　　“喵~”
　　不不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眼底带着些警惕。

　　以往来的时候不不从来不这样，从前的不不因为被遗弃虐待而远离人群，但独独不怕温不语。但今天的它却有点异常。

　　无暇顾及其他的，女孩蹲着身子耐心地哄它出来，慢慢伸出手唤它。

　　抱起小猫的那一瞬间，风斜着刮过雨伞的侧边，温不语一时疏忽没压住伞柄，雨伞被风刮落在地上。

　　冰凉的雨滴点点落在她的肩上，打湿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她的肩头。

　　温不语安置好怀里的小猫，正愁着雨伞的事，身边却有人慢慢靠近她，替她挡雨。

　　她知道这世间的风雨都朝她倾落，却没想，在这骤雨狂风中，也会有一把伞愿意为她倾斜。

　　该怎么形容少年撑着伞在她面前出现的那一刻呢？
　　是她无路可退，他背负一切，带她离开囹圄之地。

　　是世界颠倒，她站在雨里，他淋雨见她。

　　云去了又来的天空上，只有那颗星星，闪闪发亮。

　　“祈，祈愿……”

　　她颤抖着嗓音，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看向他。

　　不知道少年如何得知她在这里，温不语鼻尖发酸，心里的雨小了许多。

　　祈愿撑着伞走到她身边，盯着她淋湿的衣服裤腿，眉头紧锁，几乎把整个伞都倾向于她。

　　“这样的坏天气，你还出门。”他不免担忧。

　　大雨落在地上，他的眼眸也被雨雾笼着，看不清神色。

　　“跟我回家。”
　　他的话里有着雨的潮湿。

　　“好。”
　　温不语软声低语，鼻尖一酸，连忙低下脑袋不敢看他。

　　可能是冷风太过凌冽，她的鼻尖微微泛着红。

　　少年觉得她是想哭了，垂眸默不作声掏出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单手递给她。

　　他眼神偏向她，“怎么了？”

　　微不足道的话语，雾一样轻飘飘的罩在她的耳边，连同盛夏的雨幕，一同埋藏在青春里。

　　温不语眼眶都红了，看向少年，又故作傲娇。

　　“没事的。”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眼红的不像话。

　　祈愿的手举在半空，温柔注视着她。
　　听她话里带着颤，少年就知道他的小月亮一定是又伤怀了。

　　“手给我。”

　　盛大的雨幕下，他朝她温柔地伸出手。

　　看她的嘴巴都略微撅了起来，少年匆匆瞥了一眼，心底一横，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都说没事了，那你怎么还哭？”

　　祈愿很少安慰人，也不大会安慰人，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许哭了。”
　　话虽然严肃，但他替她擦眼泪的动作倒是轻柔。

　　刀子嘴豆腐心。
　　少年最不懂女孩的心思。

　　原本好好说着说着，他看她哭，心里不知道有多慌。

　　温不语不是爱哭的性子，只是有时候泪失禁就是控制不住。

　　特别是情绪不好的时候，被人敏锐地察觉到，一句简单的“你怎么了”，就能让她的眼泪决堤。
　　何况是他在......

　　眼眶微红，她乖巧地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嗯......我没事。”

　　听到女孩这么说，少年才慢慢放下心来。

　　略显无措地将纸巾攥在手里，祈愿撑着伞，替她挡了不少风雨。

　　暴雨如注，他只在她身边守护。

　　该怎么形容少年眼里的她呢？
　　她虽然敏感，但很善良。偏生她又是温柔的性子。

　　她的温柔就像是海水慢慢浮涌，打在石礁上，海风一吹，月光下推开了层层闪闪的涟漪。

　　少年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是在初中的班会课上。温不语输了游戏，不得不唱一首歌。

　　起身前有人开玩笑说，“先来个自我介绍。”

　　众人跟着起哄，等女孩自我介绍完，又有人撺掇着她该唱什么歌。

　　她推脱不过，最后应了同学的话，唱了一首徐良的《童话》。

　　温不语的嗓音和她温吞的性格一样，透着一股绵软劲，甜的不像话。

　　祈愿当时坐在她的对面，并没有加入话题，只是漫不经心翘着腿和身边的人讲话，也没有注意到她。

　　温不语简单唱了两句，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少年才不得不收敛了爱玩闹的心，认真听她唱歌。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扭头的一瞬间，他们两个对视上的那一眼，他心潮涌动。

　　只那一个瞬间，祈愿后来怎么回忆，都永远难以忘却。
　　那种青涩懵懂的，想看而又不敢看的躲避，像是酸甜的话梅糖一样。

　　那样一个平静稀疏的下午，却让他在后来无数个深夜里怀念。梦醒后见她，依旧还要与她故作平静地擦肩而过。

　　祈愿第一次知道她喜欢小猫，是在校园网上。

　　温不语把受伤的猫咪照看好，还连发了好几条猫猫的照片。她原以为这只小猫是贪玩跑出来的，她还发帖希望有人能把小猫认领回去。

　　再后来，她找不到猫主人，便希望有人愿意收留它。

　　但连发的好几次的帖子都沉了底，还是祈愿眼尖，发现了那个帖子，靠刷评论帮他把帖子的热度刷了上去。

　　一路上风雨渐渐，两个人同撑一把伞。

　　雨声嘈杂，温不语和祈愿谁都没说话，但内心却平静而安稳。她怀里抱着小猫，他的手上拿着那把为她多带的伞。

　　狭小的空间里，二人的心跳声怦然交织。
　　心动愈演愈烈。

　　风雨太大。
　　温不语怀里又抱着猫，不方便。

　　少年将她送到小区楼下，催促她赶紧进去，“雨下大了，你赶紧回家吧。”

　　祈愿将伞揣在手里，朝她挥了挥手。

　　温不语的手臂紧了紧，怀里的小猫抬起脑袋“喵呜”了一声。

　　眉间蹙起，她的话里略带着急促，望着落雨的天：
　　“可雨下大了。”

　　她看着他，眼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风突然刮得急了，少年耳边飘来的话有些模糊到不切实际，她听不见他说话。

　　温不语还是看着他，胸膛起伏不定，头发被狂风缭乱。

　　四目相对，温不语的话只说了一半。其实她想说：雨下大了，你待会再走吧。

　　“我知道。”
　　祈愿笑着，“你不用担心我。”

　　雨下得大了，少年的视线慢慢模糊，漫天都是白色的雨雾，置身幻境一般飘渺朦胧。

　　温不语远远的看着他，不舍得移开目光。

　　二人隔着瓢泼雨幕对望，雨声几乎淹没了世间所有声音。

　　少年在大雨里朝她喊了一句，“快回家！”

　　温不语终于没忍住哭出来了。
　　回家，回家。
　　可她好像，没有家了。

　　“温同学。”他又喊，“回家吧，回家去！他们在等你！”

　　余光里瞥见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地下楼，祈愿猜测是温不语的母亲下来了。

　　他再次告别，不等女孩接话便转身走进大雨中。

　　后面出来的江敏梅望着远处模糊的少年背影，第一句话便带着质问。“那个人是谁？”

　　“同学。”

　　“什么同学？”江敏梅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

　　温不语脸上带着泪痕，身上有被淋湿的迹象。

　　抱着小猫摸了摸它的脑袋，她心里一沉，含糊道，“就同学......同班同学。”

　　“是不是刚刚那个男生，说和你朋友一起去找你的？你和他关系好吗？”

　　“妈！”

　　温不语累了，“先回去吧。”

　　晚上的的风又急又猛，雷雨阵阵，温家把电视等电器都关了，早早地就让两个孩子上床睡觉。

　　温林不喜欢家里养小宠物，坚决不允许女儿把小猫带进家里。

　　温不语不忍心让小猫流浪，只能去问问邻居家的阿姨能不能暂时照顾一下。

　　可是小猫有些脏兮兮的，阿姨看了一眼，推辞说家里不养小猫。温不语带着歉意和阿姨说了句“打扰了”，抱着小猫转身离去。

　　走远前，她听到低浅的一声小猫叫，却是从邻居家里传出来的。

　　温不语无奈之下问了小区保安，把不不安置在地下车库旁的角落里，确保安全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或许自己的生活早就满地鸡毛，但她总见不得人间的苦难繁霜。

　　温不语共情力太强了，常常看见街上有流浪汉乞讨，她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找找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零钱给他们。

　　她见到摆摊的老人家，不管自己用不用得到那些东西，也会过去买一些。

　　有时遇上流浪的小猫小狗，看见它们在垃圾桶里窜来窜去，四处觅食，她也总想着带回家养，让小猫和她过一样的生活。

　　虽然她的生活也不一定美好，可她能做到的，就是照顾她能照顾的，做力所能及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祈愿问她，真的有必要出来找小猫吗？
　　她的回答是要，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