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冬天》见三月

17、网上

　　和她做朋友？
　　温不语从没想过，任寒霜会问她这个问题。

　　“你有心事？”任寒霜拿着水杯走近她，认真探寻她脸上的神色。

　　温不语沉默了一会，心虚似的摇摇头。

　　“好了，别这么严肃嘛。”

　　任寒霜向前走了两步，弯了弯唇角，挽上她的手，“走吧，回教室，真的要上课了。”

　　任寒霜看得出来，她问话时温不语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惊喜。

　　像是埋在人群中的小朋友被老师一眼看到，并赞赏是个乖孩子，她眼底霎那的欣悦被任寒霜捕捉到了。

　　其实一个人孤军奋战的话，不如在路上多个朋友。任寒霜如此想着，碍于温不语是个温和的性子，她也不爱热烈地接触。

　　任寒霜想慢慢来。毕竟生活人来人往，慢慢来是最好的诚意了。

　　现下已是5月，江夏的天气热了不少，已经是穿短袖的日子了。

　　清晨的江夏下起了小雨，雨点滴在檐上，滴在走廊上的栏杆处，滴在操场的青草坪上，渐渐地连成一条细线。

　　雨下大了。

　　收起雨伞，残留的水珠顺着雨伞纹理下落，滴在地上，水渍沾湿了地板。少年将伞挂在班级外面的窗边，信步走进教室。

　　“祈哥。”

　　“哟，祈哥竟然没迟到。”路过的男生朝他打招呼。

　　座位上，温不语半趴在桌子上背单词，将书本立在他旁边。

　　少年将买来的早餐提到桌子上，塑料袋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女孩听见了声响，支起了身子端坐着。

　　“嗯？”
　　祈愿的喉咙里闷出声，随手将背上的书包扔下。

　　温不语游目不知归处，只好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弯唇笑。
　　“早上好呀。”

　　她顺手拿起豆浆小口喝着。

　　做同桌这么久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相处，还是不可避免的尴尬。

　　少年身上的痞劲，催生着她的心底腼腆。

　　祈愿说话直，冷脸看起来也凶，他不主动说话，温不语是绝不敢和他主动聊天的。

　　祈愿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说话，怕她不感兴趣怕她嫌烦，两个人坐在一起，话自然就少。

　　偏偏每每二人看向彼此的眼神总是躲闪，碰不到一起。

　　稚嫩青涩的话语尚不能表达心底的感受，何况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语言更是苍白又无力。

　　目光略过温不语手上的那杯豆浆，祈愿想破了脑袋才憋出一句，“那家豆浆好喝吗？”

　　不语握着豆浆纸杯喝到一半，甜味在味蕾里融化，晕开了一抹豆香气。

　　“好、好喝。”
　　她抿唇，不知不觉间将吸管咬扁。

　　早读课，祈愿斜眼瞥见温不语抱着3500单词本，认真默背的模样，自己脑袋里闪过被自己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单词本，也难得来了背单词的兴致。

　　正好背到departure，女孩被少年突然出声打断。

　　“温不语。”

　　祈愿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因为他发现他的小同桌好像不喜欢他直接叫她的名字，每次都带着怅然回他的话，语气里也怯缩。

　　温不语的部分自卑，来源于她觉得没能被认真对待的名字。

　　祈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却不知道她的那些灰暗与落寞。

　　他只知道她就是她，好与不好，都不是一个名字能约束她的。

　　他想告诉她，她很好，不管是名字还是其他的，都很好。
　　所以在放烟花的那个温柔夜晚，他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少年翻出了自己的书，摊开来挪到温不语眼前，向她取经。
　　“你背单词，都是怎么背的？”

　　温不语只说了适合自己的方法，默读加拼写着背。

　　“那你这样记得牢吗？”祈愿好奇。

　　“当然。”

　　“那你上一个单词是什么？”

　　“departure”

　　温不语很有信心，扬起脑袋，“离开，启程或者背离。”

　　“离开？”
　　祈愿重复着她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厉害啊。”他不加掩饰地夸赞她。

　　她的文科类成绩好，特别是语文英语两大主科，经常能拿到全年级最前头的名次。要不是其他科目拉跨，温不语冲在年级前20都不是问题。

　　眼底嫣然的肯定对上少年由探究转变为敬佩的眼神，温不语在那一瞬间，晃了神。

　　短促地扭过头去，温不语摸上了发烫的耳尖。

　　唇角弯弯地撑着脸继续背单词，她心中有欣然的翻涌。

　　窗外风过树梢，教学楼底下的蒲公英，被风刮散。

　　尽管，现实中的温不语是个闷葫芦，但隔着屏幕在网上时，她就自在多了。

　　没人知道她是现实中的谁，她可以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做自己想做的自由无惧的人。
　　许久没有在网上发表消息，温不语左右想了想，翻出了妈妈给她的旧手机。

　　因为上次爸爸无意间发现了她的手机，不管不顾温不语的感受，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二话不说把它抢过去摔了个稀碎。

　　温不语难得倔强没有哭，只是冷冷的看着父亲。

　　后来因为需要用到手机，江敏梅竟破天荒地愿意把她自己的旧手机给女儿，还偷偷叮嘱她别被爸爸发现自己有手机。

　　好奇怪，妈妈竟然和她统一战线了。
　　温不语觉得矛盾，却不想太在意这些事，她怕自己又陷进情绪怪圈里了。

　　她登上了自己的账号，蓝白色简约的网站内页，偶尔几个白色对话框，空间上面有不少学校同学发的帖子。

　　指尖往下滑，温不语在浏览时，无意间看到这样一条主帖。

　　标题是这样的：【学校食堂的菜不好吃（哭），谁吃谁拉，不骗人。倒了八辈子霉了（哭），早知道去江夏实验好了。】

　　回复贴还挺多的，温不语好奇，点进去看。
　　【加一，我的评价是，不如隔壁实验中学。】

　　【同意，难吃死了，又好贵，上次随便一顿就要我12（气愤）】

　　前面几贴回复的还是吐槽学校食堂的伙食，翻到后面，画风就变了：【楼主几班的啊，话别说太满，实验也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

　　楼主回复【你哥我（傲娇），二班大佬，不服来战。】

　　温不语被逗笑，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翻。

　　她看着，却意外发现了祈愿在最底下给楼主的回复，配了一张嚣张的动态表情包：【菜就多练，少吃一块肉，多做一道题。】

　　看见熟悉的账号头像，温不语眼前一亮。

　　双眼紧盯着屏幕，看着新回复的帖子，消息显示是一分钟前。

　　她退出页面点进自己消息的后台，那条上个月发的消息，不知道他有没有回。

　　心中忐忑又期待，温不语见他上线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回消息......

　　但是他们两个能聊的话题少，温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和男生聊天。

　　祈愿也不懂，常常看见温不语发小猫咪，便觉得她喜欢小猫。

　　往后他们最常聊的，就是那只流浪猫了。

　　划到自己发的猫咪照片，温不语惊讶地发现，【许愿星】早在她发消息的隔天就回复了，只是她很少登上去看。

　　4月2号
　　【许愿星：猫猫好可爱，有名字吗？】

　　她没有回，那个人又在下面自顾自发了好多条。

　　4月3号
　　【许愿星：我今天看见那只猫咪了，好小一只，灰灰的】
　　【许愿星：嗯......感觉应该像你】

　　4月4号
　　【许愿星：猫猫怎么跑了（笑哭），你人呢（哭），怎么不理我（委屈）】

　　许愿星发了足足15条，隔一天发一次，最近这一星期几乎是每天都发，尽管......她都没有回。
　　温不语有愧，抱着手机一条条回复：

　　【温月亮：猫猫没有名字，但是我想叫它不不】

　　【温月亮：它本来就灰，还老是跑出鬼混（皱眉）】

　　女孩回复着，看到对方说的那句像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默了一会，她将手里的回复打了又删。

　　【温月亮：我最近也没看到它】
　　温不语回的是“猫猫怎么跑了”的那条，正想回复下一条，后台噔噔来了新消息。

　　【许愿星：（痛哭流涕）终于舍得上线了】
　　【你是把我忘了？】

　　温不语看少年这话，心里那股没回信息的愧疚感更甚，眉头不经意间跟着皱起，瞥眉打字。
　　【对不起啊，我不常用手机】

　　手机噔噔两声，少年抬眉，托着下巴眼睛紧盯屏幕。

　　她不在线的日子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反复复地去翻阅她的主页，翻阅有关她的一切。

　　知道她是好学生平时不玩手机，所以祈愿专门挑她在家的点给她发消息，没想到温不语都没回。

　　祈愿都要觉得小月亮对他有意见了。
　　啧，小月亮。

　　每次心间念起这三个字，他总是会想起温不语那天弯弯的眉眼，和那被熹微火光映照着的笑脸。

　　她的眸色，是月光下沉静的河流，潺潺的春水流过。

　　美好的就像小月亮，挂在天上的、遥不可及的月亮。

　　祈愿的母亲章蕙刚好在他身边，手里还握着热水壶手柄，将脸往他这边侧。

　　“和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呢。”

　　少年不着痕迹地移开手。

　　“朋友。”他淡淡道。

　　“小浩啊？”

　　章蕙仓促瞥了一眼，不大在意，“你们天天玩在一起，回家还聊天......”她坐下，拉着儿子闲聊。

　　“嗯。”少年脸上从容坦然，沉着嗓子胡乱嗯了一声。

　　章蕙放了杯水在祈愿面前，嘱咐他天热要多喝水，又聊到别处，“聊天可以，但不要一直抱着手机玩，别忘了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读书，我和你爸......”

　　每次教导的话说到一半，章蕙自己就先止住了。她相信祈愿自有分寸，懂得取舍。

　　母子两人沉默片刻，祈愿略有所思地敛眉，按上关机键将手机黑屏，默不作声起身回房间。

　　事与愿违，祈愿积极了不到两天，上课就又开始迟到。

　　要么是在铃声响后才从后门偷偷进去，要么就是老师在前面上课，他迟到被抓个正着。

　　课间休息，谢明朗跑来祈愿的座位旁拉话，拍拍少年的肩，忍不住调侃他。

　　“祈哥，你这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了。”上课也越来越迟了。

　　祈愿对兄弟这种嬉笑打闹的闲话早就免疫了，可以厚着脸皮应下。

　　邵成浩换了位子坐在第二组，视野上是祈愿的斜前方，不过隔了个过道。

　　“他那日子跟我们能一样吗，指不定人家学习都能学到一两点。你别看他平时无所事事的，人家可厉害着。”

　　他这语气忧然，听起来像酸话。

　　祈愿听了，不回答也不辩解，只是沉住气看着邵成浩，眼底眸光让人看不清。

　　抬眼望了邵成浩一眼，他默不作声勾着唇，用手背掩着忍笑。

　　谢明朗看邵成浩连头也不回的模样，眼见他手里飞速移动的笔杆在纸上划出痕迹，心中了然。

　　看来前两天发生的事，已经让邵成浩这小子有了些奋起直追的干劲。

　　前两天期中考表彰大会上，年级前十上台领奖，邻导在台上看岔了名字，把第十名邵新浩看成了下一排进步奖的头一个邵成浩。

　　邵成浩惴惴不安又心怀期待地上台，然后......又在众人注视的灼灼目光下灰溜溜地离场。

　　他的小青梅，班里的物理课代表任寒霜也在台上，领的还是第二名的奖。

　　这次的乌龙挫败了他身为二班班长的傲气，全场的人都看着他自信上台又尴尬离场。
　　这也让他在任寒霜面前丢了脸。

　　邵成浩在祈愿二人同情的目光下，立志要超过课代表，推翻年级第一邹熠。
　　有勇气。
　　祈愿他们两个人实在佩服。

　　“你别说说就算了。”祈愿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添油加醋。

　　“......”

　　邵成浩依旧埋头做题，连头也不带抬，一股视死如归的架势。

　　谢明朗绕到邵成浩身边，带着安慰和鼓励，说出了祈愿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

　　“菜，就多练。”

　　一旁的温不语偶然听见这话，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温不语。”

　　祈愿见她回神往这边瞥，他的目光稍稍躲闪，最后定在她的眉尾。

　　不像刚刚那样肆意黠笑，他和她说话，从来都是礼貌又生疏，“你每天都几点来上学啊？”

　　“我？”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温不语愣了一瞬，眼底的眸光被他一句话点亮。

　　“搭公交的话，是7点05分。”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

　　温不语怀疑自己听错了，认为少年在开玩笑。
　　“和我......一起？”上学？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祈愿家的方向和她，是相反的。

　　上一次她和祈愿搭上同一辆公交车，还是因为祈愿自己搭错了方向再搭了一回。

　　“嗯。不过......”

　　少年不置可否地点头，一脸坚毅，顿了一会话锋突变，“你家......在哪？”

　　温不语心头被轻轻一击，回鸣声响在自己的耳边。
　　“我、我家？”

　　祈愿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这么问有些太过直白。本来一起上学这事突然提起，就够让人疑惑的了。

　　他搭着脑袋肆意轻笑：“你别误会。”

　　“我只是不想迟到，想找个人监督我罢了。”
　　他淡然。

　　祈愿的意思是，他上学顺道去找她一起，这样子他便会因为不好意思让她迟到而早起。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上学的动力源。

　　温不语正在喝豆浆，垂下眼将口中的吸管咬变形，恍然间微微点头。

　　祈愿见她犹豫，也不愿意强买强卖。

　　“其实，你可以拒绝我的。”

　　少年的眉尾轻挑，带着股痞气，故作轻松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
　　“让你受委屈，不是我本意。”

　　温不语心中一滞，险些将豆浆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