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影莫夕

32、第 32 章

　　叶希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过，你为什么还把它丢出去，这种高难度动作，一般人不会选择吧？”

　　安星星迟疑一秒，还是说了真话：“万一它家里还有人在等它回去，怎么办？”

　　叶希耀的反应也在安星星意料之中，先是表情空白了两秒，然后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声音：“那，你还挺善良（幼稚）啊。”

　　安星星咬唇：……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放学时，天气已经放晴，安星星和楼百便结伴回去，哪成想半路上，突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两人慌忙找了一处破败的屋檐躲雨。

　　安星星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这场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楼百晃了晃脑袋，发梢上还带着些晶莹的水珠，顺着安星星的视线抬眼望去，半边是黑云密布，半边却是艳阳高照，难怪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安静地听了会儿雨声，楼百才开口：“或许来的是时候。你是不是在想少年班的事？”

　　安星星讶然：“你怎么知道？”

　　楼百哑然，毕竟安星星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你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想来想去，今天，也只有这件事了。”

　　“嗯。”

　　安星星没有否认，反正在楼百这里，说谎根本没必要，停顿一秒，才侧头望向楼百，“你为什么想去Q大？”

　　楼百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好看，在透白的微光里，像是在素描本上勾勒的少年，轻扬起的几根发丝在光里自由的飞舞着。

　　明明就在旁边，安星星却觉得模糊地遥不可及。

　　“因为Q大是最好的啊。我想去最好的大学，去见更多的人，去看更远的风景。”

　　是啊，楼百确实值得最好的，值得去最高的山峰，去最广阔的海洋，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繁华和美好。

　　但是，安星星呢？

　　她不行。

　　不，与其说不行，更多的是不敢，安星星总是被害怕裹挟。

　　她害怕被别人注视，她害怕第一的位置，害怕被别人指指点点。

　　但她知道，很久之前，安星星不是这样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想起来了——

　　是安星星从没和别人提起过的那段时光。

　　那是在初三的时候，安星星还不明白规则，不明白那些权贵对于师生关系的意义。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

　　于是，她参加了每场比赛、每次活动，可是，讲台上的那位老师却从不肯给她机会。

　　她考了第一，对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嘲热讽几句，内容无非是，天下掉馅饼了，又或是怀疑安星星作弊。

　　而她没考第一的时候，那对方就更有理由了，你就是踩了狗屎运，你就是作弊……

　　一旦打开一道口子，所有的记忆似乎都会一涌而出。

　　安星星记得那张语文卷子，自己只错了一题选择题，却被罚站了一整节课。

　　所有人都侧过头，看着她，眼里似乎在说，你看！她考了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罚站！被讨厌！

　　更可笑的是，那道题的答案是错的。

　　而安星星，一直没等来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青春期的学生，很容易学会成人世界的弱肉强食。

　　安星星始终记得，随着讲台上视线一同刺过来的，还有底下坐着的那些人的目光，就像一道道利剑，自己早已体无完肤。

　　其中，还有一道最为不屑的，那是坐在第一排的班长，是三好学生，是作文比赛的市第二，是六中的优秀毕业生。

　　虽然、她成绩没进过前两百、作文抄袭、抽烟恋爱、把所有的工作都推给副班长。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妈妈给了全班最后的红包，所以，她拥有的，都是理所当然的。

　　楼百：“那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安星星从回忆中抽离，垂眸苦笑道：“没有想过，但是应该也考不上顶尖大学。”

　　没有想过吗？

　　滴答——

　　很久、很久以前，黄美英也问过安星星这个问题。

　　那时候，安星星的回答是：“Q大，我要去最好的大学。”

　　那时候，黄美英的回答是：“Q大？哈哈哈，有志气。不过，你也不小了，这话可别出去乱说，到时候闹笑话，我可丢不起这人。”

　　等到后来，安星星考了第一，回家特意拿了成绩单放在餐桌上，满脑子的想法都是：看吧，妈妈，我可不会让你丢人！

　　而黄美英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催促道：“快点吃饭吧，我明天加班，记得洗完衣服，把地拖了，过两天你王阿姨过来玩……”

　　而那张成绩单一直被压在碟子下面……

　　是自己不够好吗？

　　是自己不够努力吗？

　　是我的问题吗？

　　安星星一直都想不明白，所以她选择把这些都放进了潘多拉魔盒。

　　既然没有人在意自己，没有觉得我可以，那么，如果我摆烂、放弃，也不会有人在意……

　　楼百：“不要小瞧自己。我觉得你还是有很大潜力的，从八十多名进步到年级前三十，前面的竞争本来就大，你这样已经算是超速了。而且，我看你一直在往前，说不定今年就能拿第一了。”

　　一直在往前？

　　是啊，安星星本来就只想混个中等，只是那天，开学典礼，她看见了楼百。

　　她很好奇，第一是什么感觉？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楼百是什么感觉？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难道，楼百不害怕，有一天自己不是第一了，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吗？

　　楼百看安星星神情复杂，生怕对方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说假话。”

　　“虽然我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但是你也很清楚啊，我的第一是刷了多少题换来的。我一直都不怕别人说我高傲，或是羡慕嫉妒，因为我的一切都是我付出几倍的时间和精力换来的。”

　　“所以如果别人做到和我一样，甚至超过我，我根本不会羡慕嫉妒，因为我知道并理解他背后的付出，只有那些没付出相同努力、且未取得成果的人，才会对那些能付出努力、并取得成果的人抱有这样的情感。”

　　之前安星星一直很好奇楼百常年年级第一的感想，更好奇他面不改色听吹捧、或者冷嘲热讽的心态，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楼百侧过头，垂眸看向安星星，“我想说，所以，安星星，你呢？”

　　安星星匆忙避开视线，脚边的水洼里飞溅出豆大般的雨水，似乎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石头。

　　楼百根本没给她喘息的空间，继续道，“你自己也知道，你成绩单上的分数，你究竟付出了多少。你真的有拼尽全力吗？”

　　有些人的努力，是拼尽全力，夜深人静到半夜，别人看不到，只有自己清楚。

　　有些人的努力是摆在明面上的，糊弄着、糊弄着，连自己都被骗了。

　　谁都以为安星星一心一意念书、考试、刷题。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刷题时、每次考试时，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用太明白，不用太好，不用满分。

　　可是，居然有人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安星星习惯什么事情都做一半，差不多就行，分数也是，不用太好，不用太靠前。

　　然后，用那半分力气换来的成绩告诉自己，自己不配，自己就是不够好。

　　安星星知道楼百聪明，只是没想到，这些他都看出来了，只好扯了抹笑，根本不敢看对方：“你怎么知道？”

　　楼百的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逐渐清晰：“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啊。像你这样的，不应该是这个分数，这个位置。”

　　安星星突然感觉全身一阵战栗，连着心脏都抖了一下。

　　原来，会有人看见她，会有人觉得她可以——

　　楼百：“不过，我也是胡乱说的，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是你自己决定的，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就影响你自己的判断。”

　　“所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安星星陡然生出一股勇气。

　　是啊，凭什么他们说我不好？

　　凭什么，我不配？

　　没有人在意我，难道我就不能在意我自己？

　　没有人觉得我可以，难道我就真的不可以？

　　为什么我要用别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用别人的判断来定义自己？

　　我是怎样的人，我有多远的未来，应该是我自己去尝试，自己去走。

　　“我想，考Q大。”

　　安星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楼百没听清：“嗯？”

　　这次，安星星鼓足了勇气，仰起脸，直视着楼百，认真又坚定：“我想考Q大。”

　　我要最好的自己。

　　楼百灿然一笑：“好啊。”

　　一般来说，后面通常会加上一句“我们一起去上大学“，但楼百没说。

　　他知道，安星星不是因为他才想考Q大。

　　他太清楚了，他和安星星准确来说，是同一种人。

　　他们不会为了谁放弃自己，不会为了谁的理想就放弃自己的目的地，他们会为了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

　　同样的，他们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最好的自己。

　　所以，在进大学之前的这段时间，他们还会继续成长，继续摸索。

　　去哪所大学的选择，随时可以变，没有谁会为了谁改变自己的选择。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成为最好自己的终点。

　　“这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雨已经停了，安星星伸出手，那是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滴。

　　天边的云彩映衬在安星星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坦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