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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桢安十三年，仲冬十九日夜。
腊梅含苞，承托寒冷鹅毛，朵朵堆叠，叫小球难以承载，寒风一过，飘着深绿色的叶子终落到地上，又被不知哪人的匆忙脚印踩过，碾做成泥，融化风里。
明镜紧紧跟着前面带路的长官。
尽管是飘着鹅毛大雪的深夜，身侧雍容华丽的府邸依旧难掩富贵之色，在夜雪的衬托中反而更增添一些神秘色彩。
烛火明灭，有人小迈着步子凑到她身边来。
“明姑娘，这案子牵扯的都不是一般人...你，当真有办法吗？”
来人是万县县令沈连，明明是寒冬，这人额角却缀着汗珠，“死的是裴将军家的二小姐，死法甚异，关联的人更是非富即贵，哪个都得罪不起...要我说，明姑娘，你还是赶紧和公公赔罪，说自己破不了此案吧！”
“且不说这案子是不是牵扯达官显贵，就怪异程度而言...也并非简单的案子，我和姑娘来往大半载，自是知晓姑娘能力和人品，也是因此才不愿姑娘牵连其中。”
明镜黑白分明的眼弯了弯，对沈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她知晓沈连脾性，自打自己殉职后穿越过来，这人对自己可谓是照顾有加...除了要她熬夜加班破案的时候。
只是这案子接或不接...并非她能够左右的。
明镜悄然看向前面带路的公公，却不料正好与那人细长的眼对视上。
身着团云长衣，腰间别繁杂令牌，代表其不凡的身份，甚至开门见山地报出平日里她探案所收佣金的三倍，自己没有拒绝的能力。
三倍，算上之前攒下的钱，赎金基本上凑齐了...
只是这人虽主动来找她去破案，但看上去似乎并不太情愿，一双眼写满审视，此神情在看到她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后尤为更甚。
许是谁，命令他前来的...明镜垂眸思索。
寒风凛凛，拂面而过，带着诡异的呼啸声，领路的公公终于驻足，明镜抬脸，本以为是到了地儿，却不料几人是被门口的守卫拦下。
确切的说，守卫只拦下了她。
“将军府办案中，平民非召误入。”
明镜微微蹙眉，余光看向带自己来的公公。那人如垂钓老翁般独立一旁，并无出手解救之意。
沈连在一旁擦汗，“公公，您帮着说两句呀！明姑娘是您请来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小人，也无权左右将军府的规定。”说着，公公抬眼，凛冽的眼光看向明镜，从怀中拿出一张规整的纸来，“明姑娘若要得到入府资格，签了这个协议便可。”
明镜眉间微动，但想着那丰厚的酬金，想着地牢里那人，还是接过了协议书。
“...协议如此，需要小人给姑娘解读吗？”公公声音尖锐，似乎打定她会如此退缩的心。
明镜不言语，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印泥，泛白的指尖在风雪中重重的印了上去，扎眼的红色在一片洁白中显眼的很，“不劳公公费心，民女明白大意...”
她不再看向任何人，而是略一抬首，看向即将将她吞噬的将军府大门。
“入此门，不破案，便是死。”
·
死者的尸体被停放在案发地附近的一间偏院。
小院白墙肃静，院内外被幽幽烛光围绕包裹，好似飘荡空中的鬼火，给本就骇人的深夜更添诡谲之感。
沈连低声解释道：“裴小姐的尸首是在湖边被发现的，当时小姐已经没了生气，甚至一张脸又青又肿，不知在湖中被泡了多久...尸首被打捞上来后便被裴将军下令安置在了这间偏院，这里是距离尸首发现地最近的院子了。”
明镜昂首，她来的时候的确注意到，不远处能看到一汪湖水，尽管是隆冬天气，却没有结冰，湖边还错落有致的插着些艳色花朵，湖面上面悠然飘荡几艘小船，船只周围被高挑的烛光引导，一看就是主人家专为生日宴所作准备...
院中小路上所留脚步凌乱，积雪都被踩的融化，似是经停过不少人，但脚步无一不是停在了台阶的第一阶，没人能再向上迈出一步。
公公将灯笼向上一抬，将小院末端的黑暗照亮，两队训练有素的禁卫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来，为首的禁卫弯了弯腰，没言语，却是礼貌的将三人带向了房屋之内。
就在明镜即将随着公公一同入内之时，身后人再次拽了拽她的浅蓝色长袍，浅叹一声：“明姑娘，我知你不怕尸体，但还是要做足心理准备。”
明镜没来及的回答，里面人便又催促一声，她只好点一点头，这才随之入内。
屋内阴冷，似乎是未被常常使用的房间，角落还缀着蛛网和灰。停尸的棺床靠墙停放，棺床下的灰没有挪动留下的痕迹，这件屋子似乎本就是为储存棺床所置。
门窗被关起，夜风忽的被阻隔在外，只剩一瞬，悄然拂过明镜耳畔，仿佛女子的哀叹。
下一刻，她正好与棺床上的那双眼对视而望！
瞬间，她鸡皮疙瘩四起，好似浑身赤裸被扔进腊月雪地一般。
死者身着宝蓝色蜀锦衣裳，头戴珊瑚首饰，静静躺在床上。只是脑袋扭曲成一个近乎奇怪的角度，耳朵正正贴在床板上，一双眼瞪得老大，死死看向门口。露出的侧颈和手腕皆以青紫肿胀，落满大小伤痕，不像是溺死会造成的伤。
更奇怪的是，明镜愈来靠近裴二小姐，便愈能闻到一股诡异的奇香。
是什么味道...花吗？
但这些还不足够让明镜感到奇怪，饶是二小姐死相怪异，也不至于连人带棺一起被层层大锁牢牢捆住，周遭还贴满写满朱砂字的黄符纸，符纸贴的奇乱不讲究，似乎是匆忙而为的。
...怪不得沈连说怪异。
明镜微微垂眸，这情景，多半是闹鬼了。
她走到公公身边，“公公，这是？”
公公还是尖嗓，却稍微低了些声音，“裴将军家的二小姐，一个半时辰前被发现溺死在自家湖中，发现尸体的是正泛舟游湖的徐相女儿，随即将军府侍卫急忙出动，将二小姐的尸体打捞上来，放在了这里。”
沈连接过话茬：“本来都以为是二小姐游船时不慎坠湖，当时又没人注意，这才酿此横祸...但谁知小姐尸首刚被放到棺床上后，一阵妖风突然袭来！将这屋的门窗吹的胡乱作响，真像那鬼怪的哭号！”
“当时烛火都被吹灭...不仅如此，我们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声音...好像哭诉一般！明姑娘，这我可没吓唬你，我们都听的真真的！”沈连边说边看了眼公公，寻求肯定，公公就算面上没表情，也是点了下头，“等妖风一停，我们赶紧又点上了灯，这才发现...”
沈连咽了口吐沫，眉头紧蹙，手指指向二小姐：“二小姐的脑袋竟然扭向了另一边！”
“目眦欲裂，七窍流血。”公公补充了句，看向明镜，“在座不少信佛拜神之人，见此情景，皆吓得瞠目结舌，嚷嚷着是二小姐死的冤，鬼魂不得安宁，于是贴上了镇魂的符咒，有的人觉得还镇不住，于是干脆用锁链系了住。”
明镜神色淡淡，她对符咒和锁链不感兴趣，也并不相信闹鬼的说辞。公公见状，便不再多言语鬼怪相关，低声道：“不过所为者究竟是人是鬼...还是请姑娘验过尸再做定夺。”
刚在棺床前站定，明镜又略显狐疑的看了下公公的衣袍，对比了下刚刚看到的禁军衣服，难得好奇的问：“民女斗胆问句，刚刚院中看守的禁卫队，是将军府的禁卫吗？”
二者衣袍绣纹一致，皆为奔涌团云，必然属于一家，面前公公若是将军府的人，那出钱请她来破案的，应当便是裴将军本人了...
沈连闻言有些愕然，无措的看了看公公，又看了看明镜。
公公则眯了眯眼道：“明姑娘不识那侍卫身上的标志？”
没得到确切回答的明镜闻言皱了皱眉：“民女...应该知道吗？”
公公没多言，只又叫人往屋里抬两盏灯，随后如老寺中的古钟般立在了一旁：“无妨，姑娘先验尸吧。”
烛火幽幽，明镜淡然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视线从尸体身上扫过，斟酌谨慎的开始验尸。
沈连看着她变换的神情，了然的略微屏息。
万县是京城第一大县，天子脚下皇城中心。沈连在外拼搏打拼数十载，才终于登上县尉一职，只是一上任就给他接连丢了数十个烫手山芋，都是难以破解的悬案。
御史台催得紧，大理寺那边又自顾不暇，眼看着他上任就要失业，下人忽然推荐说，坊间传言有一神探，能根据观者描述画出凶犯模样，甚至能详细推理出其犯罪之法。
他死马当活马医，急忙要人请来这位神探，只是好巧不巧神探忙着结上个任务，说是身心俱疲需要休养生息...
沈连急得快要昏死过去，下人了然解释神探言下之意：
说是要加钱。
在花出半个月俸禄后，沈连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神探：一个唇红齿白的姑娘。
...一个唇红齿白但眼下缀着深深乌青的姑娘。
沈连只觉自己受骗，但没来得及发作，姑娘便已经将积压案卷看了个遍，不仅将他们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全部画出，甚至又召集了紧要案件的目击者，不过三日，便画出了凶手模样并推算出了杀人手法，不出一周，桩桩悬案接连破获，凶手真和姑娘的画长得近乎一模样，给沈连这位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的更旺盛了些，年终时甚至得到了皇上亲赐的嘉奖。
自那之后，早把姑娘划为自己人的沈连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为何对金钱如此执着？姑娘闻言淡淡一笑，说钱是好东西，攒足了，她就能救想救的人，还能参加科举，入职大理寺，这样就能破更多的悬案，慰更多冤魂。
那天清晨，天才破晓，姑娘黑眼圈之上的那双眼亮晶晶，倒映着天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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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浑身衣服早已湿透，此时更是硬邦邦的冻了住，和这具身体一般僵硬的挺立着。明镜解开最上端的两颗扣子，被浸泡多日的身体肿胀无比，细看之下，泡发的皮肤之下遍布着明显的外伤痕迹，痕迹之下却有淡青色的痕迹浅浅浮现。
明镜疑惑的皱了皱眉，将尸首的衣袖向上推起，苍白的手臂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青色斑块。
据沈连所言，死者应是溺水而亡，此时距离发现尸体月末一个半时辰左右，如此这般...怎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尸斑？明镜黑白分明的眼思绪流淌，将死者的袖口领口收拾回原样，随即又细细检查了五脏和头颅。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明镜转身，神情严肃的看向沈连和公公道：“二小姐身体多处受到重伤，伤口新旧皆有，但并非是落水后遭湖下暗礁冲撞所致...”
“且身上尸斑痕迹过重，腹部肿胀异于常人...”
沉着之声在屋中回荡。
明镜缓缓抬眼，眼中肃然流淌。
“虽只是推测，但民女怀疑...”
“二小姐的死并非意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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