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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捉鬼记(三) ...

  •   可见冤有头债有主,不过邓老爷到底是阳间生人,陶然也不能给他定什么罪,只让他去衙门自首。

      邓老爷虽年迈,可他的仆人都还年富力强,一个个护主心切,宋安之怕他耍滑头,要拿绳子绑住牵回去。

      邓老爷一看到宋安之化出来的绳索就吓得连连后退,“不,不要锁我。”

      宋安之哪能听他的:“不锁你,你跑了怎么办。”

      “上仙手下留情。”冷不丁古银杏树下传来一道声音。

      凡人听不见,陶然二人齐刷刷地回头,看见了刚才那个划了一眼就不见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古印象树下。

      “对谁手下留情?”宋安之捡起一根银杏树枝在掌心敲着,像一个要教训孩子的大人。

      那树下的亡魂也不惧,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上仙在上,小人秦术有礼了,请上仙明察,邓家阿弟并无罪,请不要责罚于他。”

      他这年轻的面貌称那花甲老叟阿弟还真是别扭。

      宋安之笑道:“他要是真的无罪,你可就有罪了,无冤无仇你纠缠不休可知道天地阴阳的秩序?”

      “虽然无冤无仇但是有心愿未了。”秦术不卑不亢地说道。

      “什么心愿未了,你说来听听,若是无理取闹必将受到严惩,若是情有可原你便要听话去该去的地方。”陶然对这个一点敦厚的年轻人倒是没什么不好的看法。

      秦术没有说话,只用意念幻化出了一幕幕场景。

      那是一个白雪覆盖的林场,一群身着破烂囚衣的犯人的蜂拥着往一口冒着热气的锅边挤。

      掌勺的小哥身穿厚实的棉袄和皮毛背心吆喝着:“不要挤,都排好队,只够一人一碗,不许多吃多占。”

      这张脸和这副打扮分明就是眼前的秦术。

      等他发完稀粥才掏出自己的饭盒吃着稠饭,嘴里念叨着:“爹爹说了一共是三十二名犯人,一定要保证每个人都吃上,不然饿死了不好交差,可是方才只打了三十一碗,难道还有人会不来吃饭?”

      秦术怕担了过错挨个打量起吃饭的犯人来,确实是三十一个没错,莫非有人越狱了?

      秦术不敢声张,揣了饭盒一个人在林场中寻了起来。

      在一颗枯树下找到了一个几乎要被雪埋住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天替班,恐被人责备,慌慌张张地将人背到了值守的小破屋,只祈祷人别出事就好。

      狱卒值守的林间小屋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秦术唤不醒他,只得将自己的棉袄脱了穿在他身上,替他搓着手脚,又灌了热水,那个冻僵的人才缓缓醒来。

      这也是一个极年轻的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看见秦术便吓得直往墙角缩:“别打我,别打我。”

      秦术见他活过来了才长舒一口气:“我不是狱卒,我不打人,我只是替我爹顶几日班,今天第一天来你要是死了,要被打的人就是我了。”

      少年人这才注意到眼前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不是凶神恶煞的狱卒。

      “你的棉衣呢?这天气不穿棉衣会冻死的。”秦术问道。

      “被他们抢走了。”少年人十分委屈,却不敢哭出来。

      “哦,你就是那个从南方来的邓小公子吧,我爹说起过你,说南方人长得就是水灵,比咱们北地的姑娘还娇嫩些呢,难怪受不了这个苦。”秦术说罢仔细打量他一番。

      虽然冻得脸色青白,却着实清秀,不似北人那般粗糙。

      “我已经不是什么邓小公子了,让旁人听到了又要说我拿官家少爷的款,少不了一顿鞭子。”那邓小公子听着这熟悉的称呼却不敢应。

      “爹爹说你比我小一岁,我叫你邓家阿弟吧,粥肯定结冰了,你吃我的饭吧,我娘做的,比林场的粥香。”秦术大方地将饭盒推了过去。

      邓小公子饿极了,也顾不得客套,接过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饭食下肚泪水却夺眶而出:“哥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秦术知道发配到林场的犯人都不是犯了死罪的,但大多也难熬过这个冬天。

      今冬要征收的木材多,怕没了劳动力所以才准时有冬衣有粥饭提供,不过像邓家小公子这身板,别说寒冬干苦力,就是同舍犯人的欺负都能要了他的命。

      秦术却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平安无恙。”

      秦术不过是顶几日的班,一日塞给邓小公子两个鸡蛋:“明日我就不来了。”

      正大口吃着秦术白面馒头的邓小公子一下子就愣住了,不来了吗?

      这几日在有秦术在,他穿着秦术厚实的棉袄,林场的狱友也不敢来扒了,每天出了照得出影子的稀粥之外还能分一口秦术的稠饭或者白面馒头。

      实在干不完的活计秦术也能搭把手,秦术是典型的北地汉子,虽然还没到壮年,却也是宽肩阔背,随便搭把手都能顶邓小公子半日工。

      一起值班的狱卒笑话他好心提醒他就一吊钱的月奉,只要看管犯人就够了,犯不着干着苦力。

      秦术也只憨憨一笑:“闲着也是闲着。”

      邓小公子一度认为自己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可是如果秦术不来了,他又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严寒与饥饿和不休的打骂,用不着几日,他就能悄无声息地客死他乡。

      “哥哥,你别走。”邓小公子平素是一个清高矜持之人,陷入如今的绝境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也是死赖着不肯放手。

      秦术挠挠后脑勺:“那不行啊,狱卒这点月奉不够养家糊口的,我爹也就是摔瘸了腿才找了这个门路,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得进山打猎啊。你不知道我们村里最富有的就是猎户,天天有肉吃,我现在还没手熟,隔三差五地也能吃上肉。你放心我过几天打了野味一定给你带肉吃。”

      二人年纪相仿,且邓小公子又原路而来,干活的间隙能跟他说些新鲜的见闻,便很快就熟络起来。

      邓小公子知道自己眼下只能倚仗这个从前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乡野村民,心思活络地要认他做哥哥。

      而秦术家里只有他这一个男丁,家里几个妹妹,乡野人家没有兄弟帮衬哪怕是小孩打架都是很吃亏了。

      平白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弟弟秦术也是开心,说了许多跟妹妹们不能说的体己话。

      “你走了我就活不成了。”邓小公子痛哭流涕。

      秦术也很苦恼,他虽是第一次来林场,但也听父亲说起过林场犯人的事,隔三差五地死个犯人比乡民家死一只鸡还寻常。

      邓小公子抓着秦术的手哭道:“哥哥,你放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秦术苦恼得很,这些天雪下得紧,他格外关照将邓小公子收留在值房里。

      黑夜中邓小公子就给他描述做梦都想回的故乡。

      是一座好看的江南小城,没有苦寒,只有鸟语花香,家中烧着地龙,哪怕寒冬也温暖如春,桌上永远都有吃不完的茶点,甜丝丝的,只有下人顿顿吃肉,油滋滋的主人家都吃腻了,喜欢吃清淡的。

      秦术当时就插话道:“那我去做你家下人吧,我想顿顿吃肉,吃不腻。”

      邓小公子缩在他的被窝里拽着他的手道:“你放心,等我爹沉冤昭雪了,我一定把你接去我家,不做下人,做主人。”

      “这怎么做主人?我跟你家不是血亲,你又不是女儿家,我也不能娶你,不是姻亲,非亲非故怎么做主人?”秦术不信。

      “可以的,你对我有大恩,我自会禀明父母和你结为契兄弟,咱们永远不分开,到时候我家就是你家。”邓小公子说得诚恳无比。

      “什么叫契兄弟,就是我认你做弟弟吗?就是亲兄弟成了亲也得分家,哪有永远不分开的道理。”

      寒夜中邓小公子的连顿时烧了起来,窃窃私语了一番。

      秦术激动得翻了个身,一股冷气涌进被窝:“居然能这样?那敢情好啊,我还真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我这回去就要给我说亲了,正好你带我走吧。我得带上我的弓箭,天天打猎,你家的肉我包了。”

      “我们那边没有深山,打不了猎。”

      “那不行啊,那我不成吃软饭的了?打不了猎…那我去杀猪吧,南方人也得吃猪肉不是,那我回头把杀猪刀带上。”

      邓小公子正在回忆那满是诗书茶酒的故居,没有接这个话茬:“我的故乡还有一颗古银杏树,闻名百里,到时候我带着一起去树下赏月,喝茶饮酒。”

      “嗯,再带上烤乳猪下酒。”

      邓小公子时长会幻想回家后的种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熬过这个寒冬。

      可是眼下似乎梦也要碎了。

      他磕着头一遍一遍地述说着他父亲的冤屈还他现在的困境,一遍一遍许诺着要给秦术的好日子。

      秦术一咬牙,“行,明日早上出工你找个机会躲进我的铺盖里,我回去要把自己的铺盖带回去,我把你带出去。”

      两个少年人鲁莽又粗糙的越狱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秦术惯在林间穿梭倒也好说,邓小公子行动起来比北地的女娃儿还弱三分。

      眼见要成了瓮中之鳖,秦术将自己的棉衣一脱,换上了邓小公子宽大的囚衣,将他往雪窝里一藏,自己蹿了出去。

      邓小公子缩在雪窝里听着耳畔嗖嗖的箭矢之声一言不敢出。

      当陶然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复述给邓老爷的时候,那个满脸清高的老夫子却潸然泪下:“是我害了他,我也没料到他丢了命,怪我怪我。”

      宋安之一点也不介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当时也没丢命,不过是中了一箭受了伤,后续没钱治伤,拖垮了身体,熬了三年才去的。”

      宋安之还揣着城隍庙里的文书,直接化了出来翻阅起来:“让我看看啊,从你逃出去到你父亲官复原职前后就一年的时间,你要是有心的话立马去接他,他也不至于伤病致死,可是你安心当你的衙内念书科考去了,第二年就考中了功名,这个时候去接他也来得及,可你还是没去,第三年你娶亲了,如果你良心发现也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但你还是没去。”

      宋安之说第一条的时候,邓老爷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第二条的时候整个人就伏在了地上,说完最后一条的时候以头抢地哭道:“是我负了他,我该死,他要索命便索了我的命去吧。”

      他许下这番承诺的时候倒也不是蓄意欺骗,所说俱是出于真心,等他逃离了林场,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为父伸冤。

      等他平反了冤屈,他没敢对高堂提起这个事,因为他们家世代簪缨,怎么能允许有这种有辱门风的荒唐事发生呢,他想考上功名,让自己有了话语权再提及这件事。

      等他真的考上了功名,帽簪宫花鸣锣开道荣归故里的时候,他仿佛一夜长大成人,体会到了父辈的荣光,维护家庭荣光的重担交到了他手上,他怎能亲手毁掉几代经营的体面。

      想着年少无知的自己荒唐行径,不过是不懂事的许诺,秦术也是家中独子,怎可能把这种承诺当真,等他多领几年俸禄,攒够一笔银钱送给秦术就算报答了当日的恩情。

      后来他有了妻小,那个隐秘不能提及的往事干脆就让它永远不为人知吧。

      陶然倒是不支持恶鬼索命这一说法,可宋安之一把拉住了他:“本来想维护阴阳秩序,不过这种负心人该死,别管了,这种钱不赚也罢。”

      说罢对着树下的秦术道:“你要索命也好,闹他家宅也好,请便。”

      秦术却一派轻松的模样:“我又不是他害死的,不是来索命的。”

      “那你搞出这动静来做什么?”宋安之不解。

      “他当初说过等他回了故乡就带我来古银杏树下喝酒吃肉,可他去了就没再回来,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只好一个人来古银杏树下等,可算等到了,不过他却不曾带酒肉来。君子一诺千金,这话还是他教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就这?那他还说带你顿顿吃肉永不分离呢,这账怎么算?”

      “一辈子都过完了,还能怎么样算啊。”秦术不会叹气,只笑得爽朗。

      宋安之气得不想说话,陶然倒是厚道地把秦术的意思转达给了邓老爷。

      邓老爷来不及抹掉涕泪,呼喊着让仆从连夜备来酒饭,特地要求要烤乳猪。

      黎明前,一轮弯月下,邓老爷将一坛酒喝一杯倒一杯,念念叨叨地说了许多,隔着时空兑现迟来的诺言。

      宋安之不想听他说什么,想到赫巧儿说“这个世上感情是最不可信的”。

      看着月下陶然恬淡的脸庞:“陶然,你说这个世上感情可不可信?”

      陶然正在看月光笼罩的银杏树下秦术从容的喝酒吃肉,再转头看看宋安之。

      前尘往事涌上心来,万九郎、墨书、方修竹的脸一张张都重叠在宋安之的脸上。

      幸好,他等到了。

      “信!”陶然笃定地回答。

      宋安之还等着陶然批判邓老头几句,谁知道他这句话却是对自己说的。

      “那个…你让我怎么信?”

      陶然掏出衣襟里的银票塞进宋安之怀里:“就是以后再也不藏钱了。”

      宋安之推了回去:“不藏是应该的,但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用。”

      陶然一笑:“不藏是因为天亮了咱们有一千两赏银,可以去买你想要的良驹行走天涯了,不然以你这不留隔夜钱的性子几时能存到。”

      “走,我们去看遍这世间美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捉鬼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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