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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方修竹(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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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心中固然也想讲“李崇”绳之以法,但是若以方修竹的安危为代价,他还是自私地不愿意。
可是方修竹缺没有将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陶然拗不过他,答应他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现过无数个念头,又被一一推翻。
陶然的纠结的神色方修竹全然看在眼里,他想动之以理地跟陶然讲明情理与大义。
可能言善辩如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轻拍陶然的手背:“去吧,事成之后我好好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但你得答应我一定等我回来。”
“好,等你回来。”
陶然知道再多加流连也只能徒增变数,只得狠下心来离开。
可是方修竹有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不是说过要送我桃木簪做念想吗?东西呢?”
“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再送吗?”上次分别,陶然明知道很有可能没有下次见面了,心中扔是充满期待,这次分别,明明就是送完信就来救方修竹,陶然却莫名不安。
方修竹的心中也满是前途未知的不安,想留一件陶然物件做念想,可他不能表露半分,唯恐动摇了陶然的心思,故作轻松道:“难道现在不算再次见面了吗?”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陶然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从怀中将桃木簪连同玉叶蝉鸣珮一同掏了出来。
他知道方修竹不是个会食言的人,如果把桃木簪送给他,他们之间就没有约定了,陶然有些不甘心。
连同玉叶蝉鸣珮一同递给了方修竹,“既然如此,我把桃木簪送给你,那下次见面你再把这个玉佩还给我吧。”
仿佛约定还在就还能找他兑现,方修竹嗫嚅了一下,终是接了过来,催促陶然“快走吧。”
陶然也想着早去早回,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方修竹屏息细听,除了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方修竹才放下心来。
陶然安然离开,方修竹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不用再担心陶然会不会被他所牵连,也不用担心“李崇”的罪行会永远潜行在黑暗里。
令他最忧心的两件事得以解决方修竹又恢复到从前那样无所畏惧的心态,只是还是有些遗憾,自以为阅人无数,以为陶然单纯赤诚,怎么从未发现他也深藏不露,不知道他还藏了多少,以后还有机会见识吗?
陶然如约将那纸血书送到方府,还恐怕方父不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不过他可没有功夫等待凡人层层上报,片刻也不敢多耽搁,顾不得连日奔波已经筋疲力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回赶。
因为他发现自己又忽视了一个很浅显,却很重要的问题,当初盘算着到京师两天的时间,而“李崇”给了方修竹三天的时间考虑,所以他才能接受方修竹大义为先的提议。
可是他没盘算过,回来也是两天的时间,这么算下来就是四天了,超过了“李崇”给的三天期限。
陶然法力微末,日行千里已是突破极限了,一连四日,数次差点从云头上栽下来,心中焦虑,只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就当修行了。
可是奉陵的大牢里已然没有了方修竹的身影,陶然化成另一幅模样散尽碎银跟狱卒打听方修竹的下落,可是他们只知道方修竹半夜被带走了,至于被带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是了,见不得光的事怎么可能人尽皆知,陶然红了眼,第一次生出要一道天闪劈死“李崇”的想法。
可是连日的奔波让他透支了所有的仙灵,便是心中怒极也召唤不出天闪来,更好看方修竹的安危更要紧。
不得已陶然又来到了城隍庙,潜意识里陶然记得他找过地仙打听过凡人的下落。
可是从来都一脸慈祥的城隍爷虽然还是好言好语,却不肯透露一点儿方修竹的下落,只劝告道:“小仙虽是地仙,却比上仙年长几百岁,就倚老卖老地劝告上仙几句,凡事皆有定数,凡人如此,神仙也如此,上仙年轻定力不够,还是少掺和其中为好。”
陶然哪里听得进去,任由城隍爷自说自话,他不管不顾地表达着诉求,询问方修竹的下落。
连日劳累加之心力交瘁,陶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城隍爷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归于一片安静。
城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陶然仿佛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毫无头绪地四处乱闯。
冷不丁就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陶然一抬头便看见了方修竹的面孔,可他非但没有安心释然,一股酸涩自心底满眼开来,很快将整颗心填得满满的。
这场景陶然熟悉得很,来奉陵经历过几次了,亡魂的执念给他造成的幻象。
幻象中谁也没有实体,陶然满心悲痛却流不出泪来,方修竹却知道他在哭,轻轻拭去陶然脸上看不见的泪珠:“多大的人了还哭?”
陶然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方修竹说话了,好像还有许多话没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等我?”
方修竹无言以对,只能轻声说:“对不起。”
陶然没有接他的话,他怕一开口会带哭腔,方修竹轻抚他的头顶,“怪我食言了,你别难过了,奉陵之行就当没遇过我吧。”
“可是我遇到了,你还答应我等这次见面把玉叶蝉鸣珮给我。”这个约定最后还是没有达成,陶然连个最后的念想都没了。
方修竹并不希望陶然为他难过很久,可是面对陶然强忍悲痛的言语,他还是不忍将自己所有的痕迹都从陶然的生命中抹去,“我知道那枚玉佩不能亲手交还给你了,但也不想讲它落入旁人之手,所以藏在了府衙大牢的墙缝里了,你若能平安拿到便可取来,若是为了它要以身犯险便不要也罢。”
陶然红着眼睛问他,“那你葬身何处?”
方修竹一怔,他的死状不可谓不惨,再次提及都另他心底生寒,他不愿陶然亲眼目睹一次。
见他不言语,陶然逼问得更紧了,“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便去拷问李崇。”
“你急什么,家父来了自然会为我伸冤,还怕我无人收尸?”方修竹还真怕陶然贸然去找“李崇”。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去祭奠一下都不行?当真是阴阳两隔再无牵挂了?”陶然近乎崩溃地质问。
方修竹见陶然如此到底于心不忍,将他拥入怀中安抚道:“告诉你就是了,就在城门十里外的枯井中。”
陶然听了才稍稍平复下来,方修竹却不放心,一手拥着他,一手轻拍他后背:“不过说好了,你只能去祭奠,不许下井收拾,不然破坏了现场痕迹说不定就不能给我伸冤了。”
说到伸冤,愤怒和仇恨的种子又在陶然心中蔓延开来,等他稍作恢复一定请来天闪劈死“李崇”。
方修竹仿佛感知道了陶然的心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不要冲动,天日昭昭善恶终有报,“李崇”一定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没得到回应的方修竹温声哄劝:“听话好不好。”
陶然这个时候哪还能违逆方修竹的话,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在方修竹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中昏昏欲睡,他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
扛过一阵浓浓的睡意,陶然惊觉都是跟方修竹最后一次相见了,怎么还敢睡过去,浪费了短暂的相聚时光。
费力地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又清晰的浮现了,身边是嘈杂的人声,“醒了、醒了。”
“年纪轻轻怎么说晕就晕了。”
“缓过来就好,年轻人,要我扶你起来吗?”
陶然茫然地看着四周,还是那个香火鼎盛的城隍庙,来来往往的香客们围城了一圈怜悯地看着他。
城隍爷正坐在高高的神台上不悲不喜地俯视众生,正如他所说,神仙就要高坐神台上冷眼看世事。这一刻陶然恍然觉得他也是世事的一部分。
在众多围观者的关切中,陶然拨开人群两眼无神失魂落魄踉地走了,身后的众人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议论纷纷。
“这年轻人是怎么了,怕不是鬼上身了吧?”
“瞎说,这儿是城隍庙,怎么可能被鬼上身,我看是丢了魂吧……”
陶然潜进了那间牢狱,还没有新的犯人住进去,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陶然很快就在墙缝里找到了那枚玉叶蝉鸣珮。
可惜白皙莹润的玉石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陶然不敢想象那时候的方修竹经历了什么,又恨自己为什么不守护在方修竹身边。
陶然将玉佩放置在心口的位置,又去街市上买了香烛供品,寻到了城外的枯井。
看着枯井附近一片干涸的血迹,陶然手中的供品应声落地。
他转身就走御风而去。
做神仙不就是为了心之所想事有所成吗,若什么事都要违心,那做这个神仙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一层,陶然释然了,这些年他除了第一次闯祸,其他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守着天条律例,守着人间法度,可是他的委屈也未能求全。
这一次,他想遵从心之所想,十里峰上师父种的青竹赤玉果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任性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