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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墨书(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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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已是中秋,十五是岑折柳会来岑家班唱戏的,因为今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戏下午就开锣了。不到晚饭时分就手工了,连杂役们也纷纷收拾着准备回家过年了。
岑折柳也换了一身簇新的素雅衣袍,陶然当然没奢望过他能留下来陪自己过节。可是上次镜灵用仙法封住的那坛酒今日开封倒有几分昔日桃花醉的滋味。
陶然用托盘端了两盏酒到岑折柳跟前对他道:“岑先生,这是我自酿的桃花酒,今日中秋请岑先生赏脸共饮一杯。”
岑折柳冲他笑笑:“陶公子一片美意我本不该推脱,可我以唱戏为生,断不能伤到嗓子,这酒是最伤嗓子的,沾也不能沾。”
陶然也没料到就这么个请求也能被拒绝,有些索然地问:“又有要紧的贵客作陪?”
岑折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这样吧,改日我一定请你出席喝个痛快。”说罢,连随从也没带就匆匆消失在门外。
也罢跟镜灵和墨书过节去吧,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过中秋。
镜灵不知道是修为太高深看破了红尘,还是没找到有缘物在烦心,跟陶然的兴致盎然截然不同,陶然见他无趣,索性领了墨书出去玩乐。
今日过节挑了一家像样的饭店点了一桌子好菜,墨书吃得开心道:“昔日我是班主得意之徒时逢年过节总要陪一些莫名其妙的客人,所以从来不觉得过节是什么好事。后来人人都远离我,过节的时候更没人搭理,比平日更冷清,今日和陶然哥哥一块过节才知道原来过节真的是一件开心的事。”
陶然心道我也是第一次过中秋节,从前总想着跟万九郎在一起过个中秋是件多美的事。
不过今日和墨书在一起也算有人作伴了,拿出了那壶桃花泡酒,在杯中斟满:“你尝尝,这酒也算是我酿出来的,今日才开封。”
这酒一出坛满室生香,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走了过来对陶然道:“小公子,你这酒哪里买的,开坛就醉人得很。”
“我亲手酿造的,哪里都没有卖,独家特供。”陶然不无炫耀将酒杯递给墨书:“喝吧。”
“那匀给我一半成么?我给一坛的钱。”来人垂涎欲滴。
“好喝吗?”陶然并不回话,只期待地望向墨书。
“好喝,我还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墨书一杯酒下肚便有了些飘飘然的感觉,陶然的一双桃花眼就更美了。
陶然听了这话便转头对来人说:“不卖,我们自己要喝。”
“诶,小公子,你们就两个人,哪里喝得完这么一大坛,这样吧,今儿过节千金难买心头好。寻常日子一坛花酿也就两三钱银子,今日我出一两,就匀我半坛吧。”来人央求道。
陶然才要拒绝,墨书轻轻扯了扯他衣角,陶然俯身听他低语:“就匀给他半坛吧,平日里卖不了这个价的。”
“你不是爱喝吗,万一不够怎么办?”
“不够我还可以去夜市上吃别的,今日中秋夜市一定很热闹,我很久都没逛过了。”
陶然闻言活络起来,也是,有了钱还可以干别的,才要松口。
又听得另一张桌上有人喊:“你这算什么千金难买心头好,人家不卖就是嫌钱少,我出二两,让我尝尝这酒入口的滋味有没有它的香味醉人。”
“你看不起谁呢,我出三两…”
随后叫价声此起彼伏,陶然起哄道:“好说好说,价高者得。”
最后这半坛酒卖出了“十两”银子的高价。
二人酒足饭饱已有三分醉意,陶然问:“夜市里哪里最热闹?”
墨书想了想道:“城隍庙最热闹,大家都想去烧香祈福的,外面还有庙会逛。”
陶然二人来到城隍庙门口的时候,见不少翁媪妇孺拖家带口地,正挤着烧香许愿。才要去凑个热闹,又见对面庙宇里的人更多,而且还是芳华正茂的少年人,便对墨书道:“我们去那边烧。”
“可是…”墨书才要出言解释,被陶然打断道:“听我的,人多的地方灵验。”
他可没忘记许多年前在那个冷清的破庙里许的愿根本没实现,不由分说地拉了陶然进了对面的庙。
给了功德钱买了香火,才要和墨书跪下,一旁敲磬的庙祝道:“诶诶,你们怎么也拜?”
这一路,总有些浅薄之人对墨书的容貌指指点点,或故作姿态地退避。
陶然便不满道:“我们没给香火钱?怎么就不能拜了?”
庙祝看了看陶然方才大方洒下的一把铜钱无奈道:“拜吧拜吧,现在的年轻人啊…”
陶然许了个要早日改过重返天庭的愿,他觉得再续前缘真是一件没意思的事,修行之人嘛,要紧的是成仙。
方才身旁的墨书也一脸虔诚地祈祷,不由得又想到他人天庭再见他还能与自己像今日一样闲庭信步侃侃而谈吗?
能或不能又如何,至少现在他还在身边,便笑问道:“方才许了个什么愿?”
墨书没料到陶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惊惶支支吾吾说不出。
陶然好笑道:“小孩子家的秘密还挺多,别说了,说了就不灵了。”
“我不小了,我都十八了。”晓声第一次反驳陶然。
陶然还要打趣他一番,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岑折柳和陆瑶瑶?
大过节的,他不去给贵客们撑场子,居然和陆瑶瑶出来闲逛。自打给二人传了一次书信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还以为二人就断了,合着是绕过了自己。
见二人也一起拜了神,庙祝给二人敲了磬,又送了根红绳给二人,说了些什么祝福的话。
陶然再看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都送了红绳,只自己没有,便有些气闷:“为何不给我们红绳,难道我没给功德钱?”
说着大有要找庙祝理论的意思,墨书忙拉住他道:“陶然哥哥,我们不该拜这个庙的。”
“为什么?”陶然不解,他位卑人微,但凡能开庙立观的仙家都受得住他的一拜,是以没有注意这到底是哪位仙僚的宝地。
“这是月老的庙,求姻缘的,你没见一起拜的都是一男一女?”墨书说这话也有些面皮发烫。
月老?月华真君?陶然笑出声来,早知道是这位会照顾自己的老熟人,就应该许成全岑折柳和陆瑶瑶的愿。横竖也不能重续前缘了,若成全他两也算报恩,早日还清早日成仙。
再看岑折柳和陆瑶瑶竟手挽手地走了出去,陶然不禁有些遗憾。前世他还没挽过万九郎的手呢,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挽别人,自己身边只有一位萍水相逢的墨书,莫名其妙的,陶然想伸手去挽身边的墨书。
伸手之际又想到万九郎前世那一巴掌,看了看身边乖顺的墨书,心想他总不会打我吧。
一面想着,一面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墨书面红耳赤却也不挣脱,顺从地跟在陶然身后。
见岑折柳和陆瑶瑶手挽手走上了长堤,陶然也挽着墨书不远不近地跟着。跟得久了墨书也发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岑折柳?”
陶然一哼:“谁跟着他了,这条路是他的吗?”
眼见着岑折柳和陆瑶瑶在小摊上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有说有笑,陶然也有样学样在小摊前豪气地说:“要两串糖葫芦。”
“哟,公子可不巧,只剩最后一串了,我都要收摊了。”小贩歉意道:“要不这串就送你吃了。”
陶然兜里有钱,哪里会占这点小便宜,付了银钱便把糖葫芦递给了墨书。因为只有一串墨书也不肯接,陶然也知道墨书的性子,就不多客套,一口咬掉一个山楂。
墨书眼巴巴的看着,目光跟陶然一对视上又飞快地移开了。
陶然把糖葫芦往他嘴里一塞笑道:“吃吧。”
墨书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糖葫芦,冰糖甜甜的味道蔓延得满嘴都是。
二人一个我一个把一串糖葫芦吃完了,又见岑折柳给陆瑶瑶买了一盏并蒂莲的花灯提在手上。
陶然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只可惜花灯的样式都只有一个,只能买一个鲤鱼灯拎在手里。
他们跟在岑折柳和陆瑶瑶二人身后把猜灯谜、拜月等做了个遍。直到岑折柳租了条画舫带着陆瑶瑶夜游江上,陶然才看着手中不多的银钱悻悻作罢。
陶然已然是没了重续前缘的心思了,索性成日帮着镜灵寻他的有缘物。
镜灵寄身的碟子在已碎,又觉得陶然又呆又傻,一个人行走人间必是多有不便,索性同他一起寻下一个寄身之所。
可惜寻访数月也未找到,看着镜灵日渐苍白的脸色。
陶然也劝过他回九重天去随便找一个镜子碟子的,再找祖师再画一道血契就完了,收到了镜灵的一个白眼和当头一记爆栗。
好像镜灵与祖师之间有什么难以解开的恩怨,镜灵不肯说,陶然更不敢去问祖师。
二人时常也为此事争吵不休,墨书也听到了,问陶然:“什么算是有缘物?”
陶然不擅编谎,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镜灵随口到:“有缘物就是我看着喜欢的镜子。”
墨书了然:“岑家班的妆台上就有各色镜子,若有喜欢中意的可花钱买下来。”
“没有。”镜灵第一处看的就是乐府台的妆镜:“整个京师里的镜子店我都寻了个遍,是不是该上别处寻访去了。”
陶然一听这是要留下他一个人的意思,连忙道:“当真都寻遍了?你要去哪里寻访,我随你一起。”
“随我一起?那你的岑折柳怎么办?”镜灵讽刺道。
“反正和他也说不上两句话,还要帮他和陆瑶瑶传信,我留在这做什么?”陶然也是满腹苦水。
墨书听着二人的谈话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知道陶然留在这的目的是因为喜欢岑折柳。听得他要走,心中就万般不舍,但又没有理由劝他留下。
想了许久才道:“岑折柳先生有一个单独的妆台,里面有几十面镜子,不让旁人随便进的,镜灵哥哥大约还没去到里面看过吧?”
镜灵摇头,他还真没去过,一则是没想到,二则是他不知为什么不太看得上岑折柳这种人。
大约是陶然之前把他说得太美好了,这一见比预想的差太多,所以多少有点不待见。更不希望以后自己的栖身之所是岑折柳的镜子。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镜子拿出来给你看看的。”墨书并不知道镜灵若想看,只要穿墙而过就是了,根本不必费什么周折。只是他不想去看岑折柳的镜子罢了。
果不其然,睡到半夜,墨书摇醒了镜灵,把几面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镜子拿给他看,镜灵伸手一触,不出意料都是毫无感应的凡物。
墨书又揣好镜子出去了,陶然连忙起身跟了出去。见他麻利地攀上围墙,跃上了屋顶,从房顶的天窗进去把镜子还了回去,不一会儿又原路返回。
在他跃下围墙的那一刻,陶然大步上前把他接在怀里,墨书吓了一跳,陶然忙捂住他的嘴悄声道:“别怕,是我。”
墨书一颗心才落了地:“陶然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以后别翻墙爬房了,叫人看见了又惹是非。”陶然轻拍他的肩膀。
“里面还有一二十面镜子呢,我一次不能带多了怕碰坏,除了大的穿衣镜,其他的都拿来给镜灵哥哥过过目,或许就有他的有缘物。”墨书道。
见陶然不放心,又解释道:“若有镜灵哥哥的有缘物我就去求岑折柳,把它买下来,绝不会偷摸拿走。
“他自己都不上心你管他呢,要看让他自己想办法去看。”陶然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还傻。
墨书不答,半晌才说:“找不到有缘物,你们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下轮到陶然沉默了,许久才道:“就是找到了,我们迟早也要离开的。”
“我知道,戏文里也唱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就算你们走了能带回有缘物岂不是更好。”墨书鼻子酸酸的。
那一刻陶然突然很想说,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可他没敢开口,他只是一个谪居人间的童子,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怎么去改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