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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强求有同一个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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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着快到了下训的时间,樊振东乐颠颠地去找王皓报备晚上的聚餐行程。
陈玘肯定是将这边的动静收入了眼底,但他冰雕似的没反应,连句“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都没有,林琅较着劲儿,也不去主动找他讲话。
樊振东胳膊肘捅了捅她:“你不跟陈玘指导打声招呼吗?”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逻辑我来给你盘一盘,”林琅用脚尖蹭着训练场地打圈,肢体语言不安,嘴还是硬得很,“首先,我是你们八一队借来的,跟你们八一队吃住,王皓指导是你的领队也是我的,所以你一并帮我报备了就行。至于陈玘,我不归江苏队管的呀,跟他讲干嘛。”
樊振东咋么出味儿来:“其实你也不用讲这么多,绕来绕去的,就是你们吵架了在冷战呗。”
啊,也对。
到点,江苏省队的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跟陈玘讲再见,一副晚上陈玘管不着他们的样子跳起来说拜拜。樊振东在其中自然是被“东哥”长“东哥”短地前呼后拥着,出门前也知道笑着跟陈玘摆了摆手。
显得里面那个故意偏着头不跟他说话对视的林琅越发鬼祟明显。
陈玘给气得脚下差点没站稳,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缓缓往脑门上窜的血液。
很好,很形同陌路。
抛开技改的事情谁对谁错不谈,他把林琅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难道有错吗?又不是生气生得不明显,脸垮成这个样子,也没见得林琅过来哄一句半句的,反倒是跟小队员们打得火热呼朋引伴地出去玩……
老男人心里好苦。
是不是林琅就纯贪图他的美色啊……年轻的小姑娘没定性,估计还没考虑过未来,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图他的身子和新鲜感,到手了就不花心思了是吧是吧……
虽说大清已经亡了,和朋友出去玩确实不需要和男朋友报备,但是也不能把他当成一团空气直接略过吧。
陈玘正伤春悲秋,胡思乱想,王皓过来敲了敲他的椅背:
“快过年,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哥几个也一块吃吃饭喝喝酒呗。”
陈玘没好气地回:
“我不想吃,我已经被气饱了。”
王皓刚想问是谁气的他,话到嘴边便想到了答案,笑着讲:
“铃铛技术定型,体系稳定,大赛当前,你让她技改她肯定不愿意啊。换了是你,你不也不想改。”
“那我当长辈的,是不是在为了她的身体和职业生涯考虑?谁想自己徒弟老了一身伤病呢?小孩子们人生阅历少,不知道未来人生中还回出现很多很多种风景,有了个世界冠军未来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人永远不可能为冠军这一件事情活。她还有朋友,有亲人,有……”
林琅的亲人只剩下陈玘一个独苗苗了。
陈玘跟王皓讲着道理,同时也在理顺思路,说着说着恍然发现,难怪之前生气全靠本能,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此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林琅的打算与计划没有把他放进未来里。
所以,她才可以理所当然地不考虑他的心情与忧虑。
竟是如此。
陈玘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王皓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我听明白了,也就是你在这儿瞎操心,但是铃铛有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她不领情呗。听你兄弟一句劝,人呐,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否则有的是伤心的时候。铃铛是好孩子,敬你重你,可你现在又不是人家的主管教练了啊,这事,你操心了也做不了决定,还是得看国家队怎么安排,你懂我意思吧,所以没必要跟孩子置气,平白磨了情分。”
王皓的本意是劝陈玘想开些。
很显然起到了反效果。
陈玘核心思想不去领会,轻描淡写过去的细枝末节紧抓不放,瞪着两眼,腿一伸手一摊: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是。”
……懒得理他了。王皓磨了半天嘴皮子白磨,转身放他一个人冷静。
南京每一个节日前后总人山人海,虹吸了周边省市的人潮,大型的商圈人满为患,博物馆之类的人文场所每日限号,需要提前预约。
樊振东太显眼了,大家不敢带着他去人多的地方晃悠,免得被球迷朋友认出来堵得雪上加霜。
江苏省队女队队员赵雪明是南京本地人,碎碎念着分析:
“秦淮河不能去,磁器口也不能去,夫子庙是游客限定的,现在人巨多,我们本地人不喜欢过去逛的。啊,其他的网红小吃街全国各地都一样,没必要特意人挤人地去凑热闹……”
李垣垣没什么耐心听她慢慢算,忍不住讲:“大姐,你就说我们能去哪吃饭吧,饿死了快。”
“哎呀你叫谁大姐啊,真烦。”
赵雪明反手给了李垣垣一巴掌,也很快定下来了地方,一家南京本地的火锅店,非连锁,低调地开在居民区,店里除了有南京风味的火锅,寻常的鸭货、烧烤也卖,能调众口。
年轻人聚在一块,吃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图个年前热热闹闹聚一起吃喝玩乐的氛围感,火锅烧烤最不容易踩雷,没人提反对意见,开开心心地打了两辆车过去。不是热门的路线和目的地,难得没堵车,顺畅得不可思议。
进店,赵雪明熟稔地找老板确认锅底点菜,还斩了两只鸭子,一只盐水鸭,一只搭卤子的传统金陵烤鸭,热情地招呼林琅、樊振东先尝。
南京人出去吃饭,感觉菜色单调了,或是怕招待不好客人,总要“斩只鸭子”的。
“好吃好吃!”樊振东眼睛一下子亮了。
林琅简单咬了两口,没太大的胃口,轻轻一笑,笑樊振东没出息。
微信没往外蹦消息,陈玘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不问去哪儿和谁几点回。好,他能憋得住,那她也行。
火锅锅底沸开,男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往里面下肉,绿叶菜成了摆设。
嫩肉片涮了一会儿,赵雪明急用公筷夹出来些搁到林琅碗里:
“师姐,跟他们这群饿狼在一块,夹肉是要靠抢的,你多吃点啊,不要跟他们客气。”
“好,谢谢你哦,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客气的。”
林琅受了赵雪明的好意,吹了吹塞进嘴里,另一只手还不松开漆黑一片的手机。食物或许是好吃的,只是食客心不在此,有些辜负美味。
“师姐,还合胃口吗?”赵雪明有点小紧张,人总是希望家乡的美食能够给远道的客人惊喜。
“好吃的,”林琅察觉到了刚刚的心不在焉,笑着又跟众人解释,“今天跟男朋友吵架了,所以表情有点木,不许跟我计较。”
董至夸张地讲:“陈玘指导说师姐的男朋友是特别帅特别帅一帅哥,师姐你对着那么帅的人还能吵起来架吗?”
差点把樊振东笑抽了过去:
“哇,陈玘指导毫不吝啬地夸你们师姐的男朋友,多新鲜呐,看来他对那位帅哥还挺满意的。”
林琅羞愤地踩他的脚:“求你闭嘴专心吃饭。”
赵雪明倒是起了共鸣,替林琅愤愤不平道:
“那还不是男人不分美丑都喜欢惹女孩子生气?非得挂上墙的那一天才老实。帅的一般脾气还大,打不好打骂不好骂的,就算呕心沥血给他调教好了,说不定一转身又便宜了别人。”
“是这样的,妹妹说得太对了,我一定要敬你一杯。”人间处处是知己,林琅感动了。
想着今天难得跟众人天南海北地聚上,可以破例喝点酒,举杯先跟赵雪明豪气万千地喝上了。
其他人不甘示弱,一起喝了一轮,致年轻,致相遇。
女孩子们在一块吐槽男朋友的时候,在场的男士不敢插嘴,生怕迎来无差别的扫射,两拨人各自聊各自的,倒也自在。
“说起来,帅也有帅的好处,要是跟个丑的在一起,又受气眼睛又受工伤,帅的至少能保养一下眼睛。”
李垣垣见缝插针地恭维了一下:
“那师姐的男朋友,肯定除了帅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吧,才能让师姐咬牙切齿地放不下。”
跟赵雪明喝得急,酒精上脑快,林琅已然飘飘欲仙,脑子还没转,嘴就提前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那不是,我纯颜狗,是人都会有很多优点的,但我就吃他长得帅,其他优点不构成我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条件。他脸在江山在啊,男人人品好大家都有被照顾到,脸好身材好才自己一个人爽到!”
直接让赵雪明五体投地:“师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我一开始只以为你光打球霸气,原来人也霸气,我爱了。”
女孩子成长的道路上总是会被野荆棘一般的同性吸引,在潜移默化无处不在的规训里,野荆棘的刺戳开了原本局限的天幕,不管路径正确与否,都能给到后辈破土而出、离经叛道的勇气。
董至叹着气给两位姐夹菜:“别骂了别骂了,你们多吃点,你们敢说我都快不敢听了,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辞。”
樊振东轻笑着拿起酒杯和桌上的人碰了碰,这时,他南京的朋友发来了调查结果,他微微变了脸色,一键转发给林琅,用酒杯挡了脸轻声提醒:
“你看一下手机。”
林琅依言照做,看完用尽全力做表情管理才没在后辈面前挂脸。
樊振东的朋友找到了当时修理酒店廊灯的修理工老王,略施小计,诈出来了老王收了海外账户的一笔款,要求在坏掉的廊灯位置卡上高速相机。奈何,委托方是匿名的,全程使用虚拟的网络号码,声音也经过了变声处理,高速相机是草草地被放在维修公司前台的桌上,很难从老王这条线入手,找到委托方的信息。
底片的原始信息也查了一遍,是某款国外品牌的高速相机成的相。截至2017年,高速相机主要用于军工领域,和拍摄高速物体运动、焊接。
市场容量非常有限,局限于大公司的研发部门和科研机构。
林琅分析:【内部人,很清楚我们的行程和身份信息,大概率社会关系中具有理工科背景。】
樊振东:【我想也是内鬼,我多留意,你也多小心。】
林琅:【确实,那人还偷了你内裤,对你可能是变态偏执的迷恋,对我明显是纯恨啊。】
樊振东:【你偷的?我没跟你具体说过我丢的是什么衣服。】
林琅;【傻子都能猜出来好不好,你全身上下的衣服要么是大牌要么是别人送的有特殊意义,只有丢了内裤你才会不报警。】
体育生太能吃了,菜加了一轮,喝完了一箱啤酒,老板上菜时心惊胆战地想还好不是自助餐。
生活环境迥异的少年们经过几天的相处,和一场酒精的催化,无话不谈,相逢恨晚。
董至太感性了,捂着脑袋嘤嘤嘤:
“其实这几天最辛苦的是,被东哥打爆要怎么忍着不哭,呜呜呜,憋眼泪真的好辛苦。”
“哭就是了,输得看是被谁打爆的,你们师姐每次被龙队完虐都哭。”
“那以后还有赢的机会么,好怕看不到希望……”
“嗨,只要你还在打,那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酒量最好的是樊振东,不仅神志清楚,还完全不上脸。被八一队那群糙汉带大的,可想而知并没有遵守什么清规戒律,早早地给孩子上了强度,练出了一身好酒量。
其他人各有各的醉态,醉眼朦胧中闪耀着运动员对胜利的野心和渴望,因而□□喝趴下了,灵魂不屈,叫嚷着下一场比赛一定健康涨球。
赵雪明抱着最后一瓶啤酒瓶子,一滴酒都没倒出来,哭丧着讲:
“空了,没酒了……”
“多大点事啊,再加酒呗,服务员——”
董至抬手要喊服务员加酒,却被另一只横斜过来的遒劲有力的手掌按了下去:
“好了,差不多得了,你们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控制一下度,伤身。”
董至和李垣垣酒醒了大半,“陈指导”三个字却梗在喉间怎么也叫不出口,不知道陈玘是真心关怀还是特意捉拿。
两个女孩子还鬼吼鬼叫地抱一块骂男人,不堪入耳,听得陈玘眉头直皱,又觉得俏皮可爱,生气不是,不气也显得没威严。
樊振东是清醒的,镇定自若站起来:“陈玘指导好,要添副碗筷吗?”
“没事,赶巧,我在隔壁吃过了,”陈玘补充,“单我也买过了,网约车在门口停着了,白色的,尾号0627,你们早点回去。”
“你们”显然是不包括林琅的,樊振东心知肚明。
后知后觉的董至开始欢呼着“陈玘指导真好”,没往借了谁的光方面想。樊振东不由感慨,他们江苏人,头脑是真简单,这对合体自带结界的地下恋情能瞒到现在,多亏了他们人均心大。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恰如其分,缘分都是强求来的,铁了心要塑一个未来的人,拼命地把两股绳拧成一块。
骄傲如陈玘,隐忍不发,安静地蹲在隔壁吃苍蝇小馆的一碟炒饭,守候整晚。
陈玘拨开两个女孩,托住腰,揽着林琅让她的重量全部压到他身上,站起来可以省点力气,解了自己的围巾给她带上。示意其他人把赵雪明扶好,一个一个看他们先上了车,一手提着林琅,叮嘱道:
“看着小赵进女生宿舍然后给我报个平安,能不能做到?”
董至和李垣垣夸张地在车内挥手又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樊振东很想问一句,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是林琅跟着陈玘回吗?他有保守秘密的自觉,却又觉得这群人脑回路简单到没有刻意保守的必要,他们似乎潜意识里面就觉得师父师姐形影不离没什么不对了。
不省心的徒弟们都走了,陈玘有心思好好整治小麻烦精。
喝了那么多酒,还讲了他那么多那么多的坏话,可恨居民楼外面的餐厅没有任何隔音效果而言,林琅随口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漏。
首先,肯定了他的颜值。
其次,他颜值以外的全部都没肯定。
陈玘抱着人塞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看林琅一脸痴傻的表情,扶着方向盘叹气:
“怎么办啊,我会老的,甚至已经开始老了,总会有不好看的一天。”
林琅还在眼神溃散地傻笑。
陈玘轻捶了一下方向盘,倒宁愿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智障,至少能安安稳稳地被他陪着、守着,不用猜心思猜到吃不下休息不好。然后扭头一看,那人吃吃喝喝笑靥如花,一点儿没往心里去,留他一个人成了纠结内耗的小丑。
“不是,我对你不好吗?你就看不到我人格方面的闪光点吗?”
问醉鬼这种话是没有意义的。
得不到回应。
一张满是红晕的脸倒是娇俏得可爱又可怜,陈玘一跟她的眼神对上,醉鬼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呢,陈玘的心先软了一大半。
原本准备的严厉批评、冷面教育是彻底用不上了。
陈玘抬手掐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看看我是谁?”
“是陈玘。”
随着这有魔力的名字被呼唤出来,在车内醒了醒酒气,林琅的脑袋又慢慢地开始转动。大概是想到他,潜意识里就开心,弓着腰攀上陈玘的胳膊,成了一条毛毛虫,反反复复念他的名字,像童年时陪伴安眠的摇篮曲。
还没彻底傻掉,陈玘微微松口气。
根据在隔壁正大光明听到的内容兴师问罪:
“你就只喜欢我的脸是不是?我人老珠黄了以后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迫切地想要一个承诺。
情侣间总是绕不开有关地久天长、永永远远的话题,尽管能够践行的没有几对,也算是必经之路了。
陈玘终于明白,爱的深的那一方自然会开口的,会兵荒马乱地索取。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近在咫尺间对视,总有些重要的东西,能让最桀骜的将军缴械,马放南山。
他问:
“林琅,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
林琅眼眸中短短的一刹略过了好多画面。
前世的,今生的,糅合拼凑,对幸福的渴望会让缺少温暖的乞丐沉沦、疯狂。林琅自认为,从小到大都不是能够受上天眷顾的那个人,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庞大且混乱的屎山程序,突然出了bug,才给了她一个可以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她尽情地去爱、去索取爱,在陈玘身边胡闹,折腾,在bug修复前得到的,都是赚的,都是她某天重归冰冷后赖以生存反复咀嚼的记忆。
她是真没想过,片刻的疏漏可以延长到永远。
老天不可能会放过她的,不用费劲奢望。
“我……”林琅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