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西幻]》濯玉君

1、命案（一）

　　奥维伊群岛历二一零年。

　　赫尔西岛，西摩港，梧桐区。

　　三月的天气，漫天飞舞的梧桐飞絮，让这个以梧桐树闻名的街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躁动。

　　呛人的飞絮引得人咳嗽连连，但这咳嗽声很快就被另一种更粗野的声音盖过——醉酒海妖猎人的嘶吼。

　　“妈的，别拦着我！我非把这些破树全砍了不可！”

　　一个醉汉瘫坐在路边台阶上，冲着空气挥舞着酒瓶。

　　他那张脸，连同鼻头，都红得像刚抹了朱砂。

　　路过几个同样东倒西歪的海妖猎人，闻言哄笑起来，笑了没几声，又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根本没人在意他。

　　那醉汉似乎觉得受了侮辱，脸涨得更紫，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可刚直起一半，腿就软了，一屁股又墩了回去。

　　他后仰着倒下，脑袋磕在台阶上，转眼就鼾声如雷。

　　一个失意猎人的酒后疯话，在梧桐区，比飞絮还廉价。

　　也没人敢真去砍树。

　　这些梧桐树是有来头的，据说是某任赫尔西家主为纪念他那位出身高贵、家徽上绘着梧桐的妻子所种。

　　赫尔西岛，赫尔西家族。

　　先有家族，后有此岛。

　　漫长岁月中，赫尔西家族始终是此岛的实际掌控者，手握帝国亲封的领主头衔。

　　到了现任家主以利亚·赫尔西领主手中，这份掌控更是达到了顶峰。

　　可惜，如今的梧桐区，早已不是什么寄托思念的风雅花园，这里成了海妖猎人的巢穴，汇聚了群岛各处亡命之徒。

　　他们在这里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放眼望去，街上最多的不是铁匠铺或武器店，而是酒馆和妓院。

　　——而大多数时候，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

　　夜色渐深。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碾过飞絮和酒渍，停在了梧桐区最奢华的一栋别墅外。

　　车门开了，一位身着长裙、头戴宽檐帽的女士走了下来，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她的容貌。

　　她递给车夫一枚银币，便姿态优雅地径直走入别墅。

　　那是凯勒的住所——两大海妖猎人组织的首领之一。

　　凯勒出了名的好色，情人无数，一个女人深夜造访，本该司空见惯，毕竟，她甚至不是今晚第一个进去的。

　　“看，凯勒大人又开宴会了。”街角，一个底层猎人吸了吸鼻子，满脸艳羡地嘀咕，“啧啧，这进进出出的女人……他该不会把全区的妓女都包圆了吧？要我能进去……”

　　月色依旧，这似乎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乌鸦突然凄厉地叫了几声，划破了夜空。

　　“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刺耳的尖叫猛地从别墅二楼传来，瞬间压倒了一楼的喧嚣。

　　狂欢的人群僵住了。

　　片刻后，一个女仆连滚带爬地从旋转楼梯上摔下来，在摇曳的灯光下，她那张惊恐万状的脸比鬼还吓人。

　　“死人了！！！”

　　人们哄闹着冲上二楼，撞开了凯勒的卧室门，而眼前的景象，让这群见惯了血腥的猎人都胃里翻腾。

　　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倒在血泊中，他们的眼球暴突，瞪得比铜铃还大，扭曲地盯着天花板，仿佛死前见到了极度的恐怖。

　　尸身上遍布着刀伤、剑伤，还有……像是野兽留下的可怖爪痕。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有人当场弯腰干呕，尖叫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全都疯了似的往外逃。

　　“你说什么？”

　　赫尔西岛东端，赛欧庄园。

　　莱森·赫尔西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他震惊地盯着深夜前来通报的下属，声音都绷紧了。

　　“凯勒和加里……都死了？！”

　　莱森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披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走边急切地追问：“怎么回事？谁干的？”

　　两大海妖猎人组织的首领，竟然同时死在了凯勒的别墅里，明天一早，这绝对是震动整个奥维伊群岛的头条新闻。

　　下属小跑着跟上，气喘吁吁地禀报了现场惨状，又补充道：“现场还发现一个女人。卫兵到时，她晕在角落里。那些猎人一口咬定她是凶手，吵着要当场杀了她，被卡伦大人拦下了。”

　　莱森脚步一顿，“她人呢？”

　　“卡伦大人下令，暂时关进了死囚牢房。”

　　两人刚到庄园门口，一辆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典雅马车正静候在路中央。

　　赫尔西家族的首席家臣，有着“狡狐”之称的卡伦·道恩，正难得神色凝重地站在车边。

　　见他出来，卡伦为他拉开了车门。

　　莱森没多想，正要登上马车，转头吩咐车夫：“去凯勒的别——”

　　“不必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直接去监狱。”

　　这声音仿佛带着寒冬的魔力，连三月的春风都被冻结成了冰渣。

　　莱森浑身一僵。

　　侍从拉开了车门，他僵硬地转过头，昏暗的路灯光线勉强透进车厢，照亮了最深处的身影。

　　男人阖目而坐，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大理石雕塑，戴着手套的手指搭在蔷薇花纹的扶手上，正一下下地轻叩着，那沉闷的笃笃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领主大人……”莱森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您怎么……”

　　话未说完，男人便睁开了眼，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他冷冷地瞥了莱森一眼，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冻了回去。

　　赫尔西岛领主——以利亚·赫尔西越过他，对车夫下令：

　　“出发。”

　　马车应声而动，莱森赶紧钻进车厢，在侧面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死死攥着裤子，捏出了满手心的汗和一道道褶皱。

　　马车一路疾驰，在岛上唯一的监狱前停下。

　　莱森如蒙大赦，刚要起身——

　　“莱森。”

　　男人突然开口。

　　莱森的动作僵住了，他低着头，恭敬地问：“领主大人，您有何吩咐？”

　　以利亚·赫尔西也站起身，精致的皮靴踩在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

　　视野中出现了一缕银色的长发，莱森呼吸一滞，他知道，领主走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近到一伸手就能扼住他的喉咙。

　　男人开口问道：“凯勒和加里死了。你认为，那些海妖猎人该如何处置？”

　　紧绷的弦松了一下，原来只是个考校。

　　莱森定了定神，试探着回答：“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海妖猎人群龙无首必会生乱。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们的副手里，重新扶植两位首领？”

　　男人沉默了。

　　在这压抑的沉默中，莱森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知道，这个答案没有让领主满意。

　　终于，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

　　“你的眼光，仅限于此吗？再想想。”

　　“领主大人！”

　　典狱长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满脸谄媚。

　　莱森茫然地看着引发领主的背影，也赶紧跟了下去。

　　监狱建在空旷的平野上，往昔的夜晚很安静，今晚却灯火通明，四处都是走动的狱卒，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一行人在典狱长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守卫森严的红砖建筑前，这便是监狱中的死囚牢房，在以利亚的铁腕之下已经空闲许久。

　　厚重的大门打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莱森刚要皱眉，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从地牢深处传来，紧接着，一个女声绝望地呼喊起来：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

　　莱森脸色大变，不等领主发话，立刻循声冲了过去。

　　他冲到最深处的牢房前。

　　牢门大开着，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两个黑影正纠缠在一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半跪着，正撕扯着身下人的衣服，死死压制着对方的挣扎！

　　“住手！”

　　莱森厉声喝道，冲进去一把将那人高马大的人影掀开。

　　“谁他妈坏老子好事……呃啊啊啊啊！”

　　咒骂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嘶吼。

　　莱森低头，看着溅到自己身上的温热鲜血，惊得瞪大了眼。

　　原来就在他掀开那人的一刹那，原先被压在下面的单薄身影，竟如闪电般扑了上来，用一柄不知从哪来的短剑，狠狠地扎进了那人的胸膛。

　　吼叫声渐弱，那人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莱森骇然地僵在原地，双脚灌了铅似的。

　　他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艰难地站立着，黑暗中，她的脸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穿透了黑暗。

　　那双眼睛让莱森瞬间想到了一个传说中的种族。

　　海神的眷属，海妖。

　　就在他愣神时，其他人提着灯赶到了。

　　灯光驱散了阴暗，照亮了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她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像破布一样挂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近乎发光。

　　下一秒，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莱森下意识想去扶，但有人比他更快。

　　银发领主不知何时已踏入这潮湿的牢房，在女人倒地前，从容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