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枝沉

1、体温

　　《体温》
　　枝沉/2024.07.20

　　遇见你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001
　　.
　　1999年初春。

　　祁筱拖着偌大沉重的行李箱一个人来到了潍州。
　　来的路上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几乎是密不透风，大概是因为这样，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打量她一眼。

　　她离开火车站后，将口罩给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帽子摘了下来，额头上冒了些汗。
　　祁筱抬手擦了擦。

　　她模样长得有些清秀，又是说不上那种妩媚。眼睛是标准的狐狸眼，看上去有点勾魂。
　　但又觉得对她肖想是种罪孽。

　　此时祁筱身边驶来一辆出租车，司机探头问道，“小姑娘要去哪里？”

　　闻言，祁筱扭头打量了司机一眼，这才说道，“福宁巷。”

　　“上车。”
　　司机走下来，打开了后备箱帮祁筱把行李箱给放了进去。

　　祁筱坐在车子的后座。她觉得车里有些闷，便把窗户给打开吹起了风。

　　潍州的风很清新，比觅城的空气好太多了。

　　司机和她说了说话，两个人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司机挺喜欢祁筱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和大人似的。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她这样的了。
　　因为聊的挺投缘，祁筱下车的时候司机给她优惠了两块钱，只要她八块。
　　祁筱也挺乐意和司机说话，便没有接受，硬是塞给司机十块钱。

　　最后两个人留了个电话，说是祁筱以后打车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司机走后，祁筱拖着偌大的行李箱继续走。

　　福宁巷没有城中心那样繁华，巷子里黑乎乎的，只能借着月光看清路。
　　路面还是土路，行李箱的轮子路过都咯噔咯噔的，没一会儿她的行李箱全是土了。

　　祁筱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地方还真是破，她还以为福宁巷跟潍州城中心一样，谁想到这里是这样的。

　　再往前走，祁筱看见了路边有口水井。水井旁边是人用树枝和绳子简单做的一个栅栏。
　　应该是为了防止小猫小狗进去捣乱。

　　祁筱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水井，水井那还有几个木桶，旁边还有水洒的痕迹，应该是前不久有人来过这里打水。

　　路边几个简单的垃圾桶，垃圾已经溢了出来，空气中飘着一股酸味，祁筱差点吐出来。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她爸打过来的。

　　接通后，男人的声音最先传了过来，“筱筱，你下火车了吗？”

　　“我已经到你说的福宁巷了，你也没告诉我这里这么破啊。”祁筱吐槽着。

　　男人沉思了片刻悠悠开口道，“你这几年就先在那儿将就着，没钱了记得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哎呀，我知道。你别担心了，我自己又不傻。”

　　“你住的地方是福宁巷157号，别找错了。”男人嘱咐道。

　　祁筱一直觉得她爸爸很啰嗦，什么都说好几次，就好像她是傻子一样。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便将电话给挂掉了。

　　祁筱又继续往前面走，中途有个上坡。
　　上了坡之后住户就变多了，几乎是挨个落座，门前有些开着灯的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唠着嗑。

　　祁筱听到自己路过的时候她们在小声的谈论自己。

　　“我们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应该是刚搬过来的，人家一看就是有钱人，你看身上穿的，还提个行李箱。”

　　“……”

　　祁筱继续往前走，一路都是上坡，她拖着个行李箱有些累了，气喘吁吁的。

　　没走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有个小卖部。
　　小卖部那围着不少人，甚至还有骂声。

　　祁筱走上前就在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个男人。
　　年纪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大。
　　他低着头，弯着腰站在那。
　　身边还站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正在跟店老板讲道理，两个人讲着讲着骂了起来。
　　祁筱看到那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哭的通红。

　　“不是都说了，是我家小孩打碎的，那我明天让他来你店里帮几天忙还不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条件，哪有钱赔你。”

　　店老板皱着眉头，一脸凶样，“赔钱就是赔钱！我这店又不忙，不需要帮忙的！”

　　女人听到有些气愤，她气无处可撒，“他我就留这儿了，你让他给你做活，我家闺女明天还要上学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落，女人不再管他们说什么，抱起小姑娘就走了。
　　那个身影高大低头弯着腰的男人留在了那里。

　　祁筱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孩子不小心把店老板的什么东西给弄坏了，店老板让她赔，她赔不起就让这个男人来店老板的店里帮忙，但店老板拒绝了，女人没钱赔就把男人给留在了这里，让他来处理。

　　这乡下还真是是非多，这都是些什么事。

　　很快，祁筱就听到周围这些看戏的都开始议论纷纷。

　　男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消瘦，但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显粗犷。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强的阶段，但这些人的议论纷纷明显让他有些抬不起头。

　　祁筱想到什么，将手中的行李放置在一边。
　　往那边走了过去。
　　“要赔你多少钱？”

　　她的声音打破周围的窸窸窣窣，他们扭头看去。
　　唯独那个弯着腰低着头的男人始终没有看她。

　　“二十块钱。”店老板气势汹汹的说着。

　　祁筱想都没想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张二十给了店老板。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此时抬眼看了看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祁筱注意到了，但没管，而是对着老板说，“可以了吗？”

　　老板收起那二十仔细瞅了瞅，确认过后便放进口袋边说，“可以。”
　　话落，继而目光看向了男人，“你走吧。”
　　店老板不再说什么，关上了门。

　　周围的人觉得没戏看了也就都散了。

　　人走光了以后，祁筱对上他的目光，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帮你不是白帮你的。”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帮我拿着，到157号。”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目光深邃，只一眼，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祁筱见状，补充了句，“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被他们议论。”

　　空气静谧了一会儿。

　　男人还是没说话，只是径直走过去拿过箱子就往前面走了。

　　祁筱松了口气，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此刻她感觉一身轻松，不用拖着那个又大又沉的行李箱。

　　她走在男人后面。
　　“哎，刚刚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竟然这么过分，又不是你的错还硬塞给你收拾烂摊子。”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似乎是觉得拖着很慢，他直接将箱子扛在了肩上大步往前走。

　　“我好歹也是帮了你的忙，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祁筱几步走在了他的一侧。

　　男人这才慢下来，声音有点暗哑的开口，“我舅妈。”

　　祁筱微愣，舅妈？
　　“那你怎么也不反驳她？明明不是你的错，干嘛还要这样一声不吭的？”

　　他又不说话了，周围安静的能够听到风声吹过。

　　就这样，两个人到了福宁巷的157号。
　　男人停下了，将肩上的行李箱放了下来。
　　“到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祁筱喊住了他，“你叫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抬脚就走了。

　　“……”
　　祁筱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虽说已经是早春，但他身上也未免穿的太少了。
　　“多说一句话能少块肉啊。”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他的耳朵。

　　陆景骁也没有生气，他走的很快，回到家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

　　两扇木门紧闭。

　　他什么都没做，大步离开了。

　　在路过那家小卖部的时候，陆景骁停下看了一眼。
　　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没停留多久继续往前面走，很快他就离开了福宁巷。

　　陆景骁来到学校那条路，尽头的学校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今年十六岁，还差两年成年。他上完六年级的时候，他的舅妈就没再让他上学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工资还算不错的地方，一干就是四年。
　　这四年里，他挣的钱全都被赵春兰压榨了，一天就只给他一块钱吃饭用。

　　陆景骁觉得自己活得窝囊。

　　他来到了修车铺，走到水池旁边用水洗了洗手。

　　老板打开门看到了他，“又被你舅妈锁在外面了。”

　　陆景骁“嗯”了一声。
　　洗完手他就走进了修车铺，走到那个自己不知道睡过多少晚的角落里。

　　他坐在那儿，倚在墙上。
　　睡意逐渐来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很快就在那个角落里睡着了。

　　半夜里又被冷风冻醒，陆景骁怎么睡都睡不着了。后背的酸痛感让他麻木。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等他成年了，那家人也就管不到他了，到时候他一定要离开这里。

　　陆景骁苦笑，他用这句话麻痹了自己十几年。

　　六岁那年，他父母双亡，只好来投靠他的舅舅家。

　　但他舅舅没用，被赵春兰管的死死的。

　　这十几年来，赵春兰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养着你，给你饭吃，给你上学，你多干点活怎么了？”

　　陆景骁现在都记得赵春兰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嘴角来教育他的。“要那么高的学历有什么用？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看看隔壁那家，人家五年级就出去打工了！你要是也去，这两年得挣多少钱啊？”

　　从那一刻开始，赵春兰一直压榨他，拿着他的钱给自己的孩子买各种好东西，好衣服，报各种兴趣班。

　　陆景骁一年到头几乎都是穿着这两件衣服，冬天只有一件厚的羽绒服撑过那寒冷死寂却又漫长的凛冬。

　　陆景骁突然感觉他的胃很疼，疼的他冒冷汗。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热乎饭，所以有严重的胃病。

　　他认为自己是没有自尊心的，但那天路过两个放学的女生看到了他。
　　其中一个人指着他满脸嫌弃的说，“我们快走，别跟他待在一块，那人很脏，我那天看到他在垃圾堆里找吃的。”
　　“……”

　　从那天之后不知道谁传的，越来越多放学的人偷偷看他，议论他。

　　陆景骁那时候对钱的欲望更强烈了，他一定要让自己以后有很多很多的钱。

　　是正大光明自己挣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