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甲虫》折臾

1、第 1 章

　　“金寒水冷，辛金冬亥，偏枯之态，六亲缘薄。小妮你这八字也太差了吧。”

　　坐在天桥小板凳的老翁，抖着花白胡须，慢悠悠掐着手指沙哑说着，混浊的双眼瞪着眼前模糊的虚影。

　　余夏身着简洁的白衬衫和杏色西装，双膝并拢，手搭在腿上，脊背挺得直直的，像个老实的学生。她眼底还挂着一圈青黑，面色憔悴地点头道：“我知道。”

　　“想找破解之道吗？”老头斜挎着个黑色收银包，都旧到卷了毛边，搓了搓手指，比出粗糙沧桑的拇指和食指，“这个价。”

　　余夏低头解锁手机，对着地上扫了码，转了 88 元过去，起身准备走人，说着：“谢谢，不需要。”

　　“哎，你这小妞真是奇怪。”老翁听见到账的提示音，满脸褶皱看着都少了一半，还不忘故作玄乎深沉说道：“哪有人光听命数，什么都不做的。要不这样，我看你面善，给你打个折。”说完又伸出手掌张合了一下。

　　余夏还是没有兴趣，告辞道：“谢谢师傅，下次有机会再来。”说完就走下老旧天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像洋流里的沙丁鱼，泯然其中，很快消失不见。

　　“真是个怪人。”瞎了眼的老翁双手杵着拐杖，下巴搭在上边，嘀咕道。

　　这女孩来几次了，每次都只听一下他唠嗑这些玄之又玄之物，又不是真信，单纯就是爱来。

　　余夏疲惫地回到家中，拖鞋都没脱，就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听着墙上钟表的指针转动，还有隔壁房间锅铲相接的炒菜声。

　　她来到这座大城市已经五年，枯燥无味的生活让人恍惚。前一秒站在高楼将城市的霓虹尽收眼底，后一秒回到老旧的廉租房，感叹没有一寸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已经无聊到找路边的算命老头聊两句的程度了，明知道对方是个骗子，还是会感叹对方猜得真准，也算是排解压力的一种手段。

　　“好累啊。”余夏翻了个身，像条咸鱼一样扑棱了两下，双手无力垂落，脑袋挤怼着墙壁，视线对上了这面靠床的白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墙壁上那个污点越来越大了，盯久了甚至觉得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余夏挣扎坐起，挪到那个黑点旁边，看着这个圆黑点形状的甲虫，无奈叹了口气：“明天真的该去买杀虫剂了。”

　　这只纯黑没有任何瑕疵的甲虫是上周突然出现的，要不是触须还会动，都怀疑它是个死物。赖在这面白墙上，醒目又无害。

　　她太孤独了，孤独到连一只虫子都可以与她作伴。昨夜她还做了荒诞的梦，居然梦见这只甲虫是卡夫卡《变形记》里的主人公变的。

　　余夏拿手指碰了碰甲虫坚硬的背壳，又想试着将它提起来。这甲虫好似生在了墙壁里，整个人都要仰倒在床上了，都没办法把它给拔出来。

　　余夏只得放弃，她趿着拖鞋去了卫生间，用塑料杯接了点水，重新坐回来，给这只甲虫的触须沾了两下。动作轻柔，说的话却很心狠：“明天就送你上天堂，不要怪我哈。”

　　五月的夜风吹来，窗户大开着，吹来混杂的味道和声音，余夏靠墙坐着，灵魂愈发显得失落。无数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不断侵扰她的心神。

　　是吧。

　　无趣的人生才是常态，人生本来就是无价值的，她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床头枯萎的花凋零，闲散买来的书许久没有翻到下一页。

　　墙上的指针走向两点，除了厕所水箱漏水的声音，万籁俱寂。余夏脸上倒映着手机的微弱亮光，没有目的地刷着各色各样的资讯和他人的美丽人生。

　　一个越来越轰鸣的声音在扣问她。

　　是吗？

　　···
　　第二天下班回来，余夏路过社区的便利店，都快到家楼下了，又掉头回来，埋头走了进去。她在货架前看了许久，最后拿起了一瓶杀虫剂。

　　“老板，结账。”

　　“二十五。”

　　便利店的员工好像换人了，余夏结账的时候随意看了眼。上次见还是个中年阿姨，今天在这值班的是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一身黑 T长裤，皱皱巴巴，外边胡乱套着件淡黄马甲，不伦不类的。脸也毫无记忆点，低头就要忘记这人长什么样了。

　　余夏扫完码付好款后，准备走人。突然这店员叫住了她。

　　这业务不太熟练的年轻店员在抽屉下翻找了一小会，拿出来一个红包大小的白色纸壳，里边鼓鼓囊囊的，递了过来：“这个是赠品。”

　　余夏没有抬头，顺手接过这个小纸包，将它跟杀虫剂塞放在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里。第一次见杀虫剂还有单独的赠品，包装得这么严实，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回家再看。

　　老旧居民楼角落立着昏黄的声控灯，天色还未黑，就煞有介事地就着声音敷衍闪了闪。待足音走远，才重归死寂。

　　余夏将杀虫剂放在餐桌上，拆开了那份赠品。

　　“杀虫禁忌：使用时请离开屋子。”

　　一张 A4 大小的纸，反复折叠了好几轮，就为了写这一句标红加粗的提示语。余夏也是挺无语的，营销时代总是制造一些期待的噱头，再粗暴毁掉。

　　她将纸丢进垃圾桶，拿着杀虫剂，走到床边去看那只甲虫。

　　又长大了。

　　余夏摇了摇杀虫剂，酝酿了许久，铝罐里的铁球闷声撞击瓶身。要杀死这只甲虫前，心里居然空落落的。她沉下心来，终于摁下泵头。喷雾倾泻而出，味道意外的好闻。

　　如雨后草木，露前稚荷，悠远的清香腾空，让人觉得清爽。

　　余夏翻过瓶身检查了一下成分，险些怀疑自己买到假的了，没看出什么问题。

　　虽然很不满那份伪装成赠品的杀虫剂使用说明书，但是余夏还是遵循忠告，打算出门散散步。不跟这满屋杀虫剂共处一屋，等她回来了，估计这虫就杀好了。

　　冬令时临近，冷空气北下而来，傍晚出门已有了几分凉意。刚还蒙亮的天，现在从窗户看去几近全黑。

　　余夏抱着臂，盯着灰墙上滚动闪烁的橘黄数字。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破旧小区的电梯内部装饰掉漆严重，侧边和地板都是灰黑夹杂着暗黄，各种小广告像生癣的创口遍布，电梯固有的难闻又压抑的气味经常熏得人脑袋发胀。

　　余夏闷头走进电梯里，较浅的棕眸蒙上雾色。

　　这趟电梯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黑衣男人站在角落。电梯内信号不好，余夏没低头看手机，余光扫过男人的侧脸。

　　有点眼熟，但不认识。

　　直到看着那个侧翻进去的黑T领口，和那不平整的衣身。余夏意识到这是便利店遇到的那个店员，可能是过来送货的。

　　打招呼肯定是不会打招呼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必要用复杂的社交绑架彼此。余夏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数着秒。

　　眼见着就要到1楼了，变故惊生。

　　电梯突然发出尖锐的金属剐蹭声，让人耳膜处传来沉重的嗡鸣，这是最刺激大脑的恶心动静。

　　电梯剧烈晃了晃，连往上升了好几十层，然后猛然下坠。电线烧焦，灯瞬间炸裂，大量的烟雾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余夏跌坐在电梯角落，双臂撑着两面墙，支撑着身躯。她在这一刻意外冷静，还有心思感叹那个店员是什么物种做的，这种情况还能岿然不动地站着。

　　十秒后，声音终于停了，电梯被卡在了某个区域。

　　劫后余生的余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电梯门莫名其妙开了。外边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给她送哪来了。

　　黑衣男人就这样熟视无睹地走了出去，没有听到重物砸落的声音，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渐渐轻了。

　　余夏扶坐着站起，强拖着两条还在发抖的腿跟了出去。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要去哪，她只知道现在最好跟着。电梯随时可能再出故障，不能在里边等死。

　　便利店的店员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黑暗里夹杂着陈腐的味道，各种窸窣动静交织。还有老鼠在脚边爬动，吱吱乱叫。

　　余夏费了很大劲才跟上了这个男人，她跑出了一身冷汗，惊动黑暗中的生物也一顿乱蹿。

　　那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一间荒芜废弃的铁门前。里边泄出微光，能看清上边生满的锈迹。

　　男人从兜里掏出钥匙，推门走了进去。他没有反手关门，任由余夏也跟了进来。

　　这屋内的构造有点像个森林系客栈，复式楼梯盘旋，彩灯沿着客厅一路挂到卧室，松鼠在吊篮间荡秋千，空笼外趴伏着轻吐细长舌的白蜥蜴，墙上挂满了甲虫标本。

　　只有门口的顶上投射出完整的大片亮光，其余都很零散敷衍，五颜六色道打光，自带阴森滤镜。

　　“那个，”余夏觉得闯进别人家有点冒昧了，在玄关处对着准备上楼的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借一下电话可以吗？”她的手机落在了那台损毁的电梯里。

　　等她向人求救，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看向说话的人。他的相貌变了，长得依旧没有标识度，但是莫名让余夏觉得像她见过的很多人，一张脸长得人山人海的。

　　“跟我来。”男人沉声说着，隐在黑暗中，分辨不了位置。

　　一群松鼠应声掉到余夏面前，爪子搭在爪子，训练有素地组成一个箭头号，为她指引着方向。

　　余夏稍作犹豫后，顺着这个小箭头，慢慢往楼上走去。

　　等到了男人所在的房间后，发现他正坐在一台电脑前。电脑五彩的屏幕里，正在进行着一个游戏。

　　男人动了动鼠标，起身让了位置，示意余夏坐在这。

　　“通关就可以离开了。”

　　余夏眼睛瞪圆，想问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只最年幼的赤褐松鼠留了下来，在仰头看着她，松鼠的爪子勾住她的裤腿，引导她坐下。

　　余夏陷坐在电脑桌前，听着轻盈的音乐，无知觉地伸手覆上鼠标，点按下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