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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


  •   大概是毒药侵蚀的缘故,沈义兰觉得大脑被锁死了,怎么都转不动。
      那么,他眼前走马观花的那些片段也是中毒的幻觉吗?

      为什么,他看着这些记忆,却像在看别人的人生?

      为什么,他一定要找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他真的是“沈义兰”吗?
      他不知道。

      【你只有三次回答机会】

      【你必须在他死之前找到正确答案】

      他只知道,他在和时间赛跑。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把他拉出了前厅。他迟缓地抬头,慢慢眨了眨眼,才恍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名叫杨果儿,是杨絮的师妹。

      她在说什么?

      “......你给我出去!明明一开始就是你把他拉进局里的!他已经死了!如你所愿的烧干净了!你还想怎样!?”

      “我......我做的吗......”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吗?

      杨果儿以为面前的人还在装傻,猛地扇了他一巴掌,一字一句道:

      “沈义兰,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杨絮,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座城,这天下!也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要干扰你爹和革命军的合作!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少爷!一辈子别抬头!”

      没有关系吗。
      沈义兰勉强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沈义兰闭上眼睛,像一个幽魂,游荡在光怪陆离的“记忆”中。

      *

      民国十四年,二月末,柳条抽芽,结出雪白杨花。

      这一天,半夜时分,荣府灯火通明。

      荣桂手里还拿着一瓶剩酒,大着舌头道:
      “沈小友啊,来来来!再喝一杯!”

      沈义兰靠坐在红木椅上,揉着太阳穴,桃花眸半阖,眼尾殷红似血,活脱脱一幅醉态。

      “军爷,实在喝不下了。”

      荣桂听着他沙哑的嗓音,心里痒得很,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脱口而出:
      “沈少爷生得漂亮,当真是光风霁月,南国佳人——”
      沈义兰似是喝酒壮胆,怒瞪了他一眼,道:
      “军爷这是什么话!我沈义兰堂堂男子,怎可、怎可与女流之辈——”

      “男人又何妨?我听说,那醉花楼杨老板,也是容貌无双......”

      沈义兰悄悄抬起眸,眼里闪过一瞬犀利,随后又蒙上水雾。
      他接道:
      “是啊,杨老板的姿色可是天上有人间无。更妙的是那副嗓子,如珠玉,胜萧笛,令人闻之忘忧......”

      荣桂眯了眯眼:
      “我还没见过他卸下妆面的模样。上次本有机会,可惜被沈大少爷半路拦下了。”

      沈义兰笑道:
      “那是军爷不厚道!军爷知道,那一夜我和杨老板本就有约啊。”

      荣桂打量他一番,仰头灌了一口酒,倾身呼出一口酒气:
      “沈少爷,荣某可是把你当朋友的。朋友之间呢,就要坦诚相待,你说对么?”

      沈义兰抬眼,慢慢道:
      “那是自然。那天,我不过是想杨老板想得紧,本想调笑调笑不碍事;谁知,这一玩儿啊,就停不下来......”
      他露出一个晦涩的笑容:
      “还请军爷不要怪罪。”

      荣桂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大腿,道:
      “哪里会!这就对了嘛。朋友之间呢,还要有福同享......”

      沈义兰皱了皱眉,好像十分不情愿。但对上容桂露骨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道:
      “那便送杨老板到您府上如何?这麟城,这天下,也唯有荣军爷是我真朋友!”

      荣桂十分满意,收回了手,把剩下酒一口饮尽,转移话题道:
      “那些个什么革命军,声势浩大的很呐。”

      沈义兰动了动眼神,立刻不屑道:
      “小打小闹。到现在缺钱缺粮,据说都赤脚赶路、吃草根树皮了。”

      荣桂点点头,手又不安分地摸上来。沈义兰见状,轻声道:

      “军爷,家父在府上等急了,我先回去了。您早些睡,让人煮点醒酒茶。”

      荣桂看了眼腕表,啧一声,挥挥手,放走了沈义兰。

      片刻后,沈府。

      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跑进大门、二门,一路高喊:
      “老爷!老爷!少爷回来啦!”

      书房内,中年男人啪地一声放下笔,快步走出去,就见醉意朦胧的青年被人扶进来。
      沈毅气不打一处来:“混小子!又跑哪儿鬼混去了!是不是又是那什么杨絮!?”

      那下人小声道:
      “老爷,是荣军爷把少爷拉过去喝酒的......”
      沈毅一噎:“既然是荣军爷——”
      下人:“......原本确实是要去找杨老板.......”

      沈毅:“........”
      沈毅:“臭小子!混不吝!”

      沈义兰没骨头似的靠在下人身上,哈哈大笑道:
      “骂得好!早在我娘走得时候,你就该这么骂了!”

      沈毅气得吹胡子瞪眼,挥起拳头:
      “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沈义兰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弯腰开始咳嗽。

      沈毅一下子又心疼了:“沈义兰!你讹我呢!”

      沈义兰咳着,断断续续道:
      “爹啊,荣桂想要杨絮。”

      沈毅知道,沈义兰对杨絮的执着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可这是荣军爷,军爷啊。
      沈毅道:“那正好,沈家会把他赎回来送过去,也省得你天天惦记。”

      他说得云淡风轻。沈义兰抬起朦胧的眼,定定地看着溺爱自己的父亲,轻轻笑出了声:
      “.......好,爹。”

      沈毅,本是商人,为人凉薄苛刻,不择手段敛财,到处攀炎附势;后将沈家做成了一方世家,更是穷尽手段稳固地位,曾经大肆抬高布价、鞋价,使麟城人叫苦不迭。
      他唯一的良知,或许就是对妻子很好。可是后来,有个大官人看上了他的妻,他竟然就轻易地把人送了过去。
      一年后,传来死讯,是一尸两命。

      那一年是民国三年,沈义兰从此没有了娘;那一年,沈义兰遇到了杨絮,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

      沈毅如此溺爱沈义兰,或许是因为他为数不多的愧疚。
      他试图弥补,用他自以为是的爱。

      沈义兰彻底灰了心。他想,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份不知真假的爱,也不算辜负了他的好父亲。

      于是,沈义兰笑了两声,甩开下人,快步走回后院。

      沈毅皱了皱眉,还待说什么,就见下人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不好了老爷!少爷被灌了太多酒,现在吐的昏天暗地,要晕过去了!”

      “老爷!老爷!少爷昏倒了!”

      沈毅深吸一口气,低声骂道:
      “他奶奶的荣桂!”

      他大袖一挥,吼道:
      “喊我作甚!我会治病救人吗!快去叫大夫!”

      *

      民国十四年三月初,杨花似雪,落了满城。
      半夜三更,醉花楼戏台终于落幕。待来客散尽,掌柜的拉了灯。他走到漆黑的后院里,摸黑走到东南角的柳树下,扔下一枚铜钱。

      “秋老板,你走得太早了,都没有看到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是多么出色。”

      说着,他抬头望向四楼房间,看见某一间灯还亮着,他深深叹口气,摸了摸空空荡荡的内衬口袋。

      “木桃,我把你留下的东西给他了。他和你太像了,完完全全继承了你的衣钵。我都怕,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心狠......”

      四楼房间内。
      杨絮卸下妆面,眼眸低垂,如清水芙蓉,又似桃之夭夭。
      沈义兰一手托腮,看得出了神。

      直到那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少爷,看够了吗?”

      沈义兰眨了眨眼,给他递了一杯润嗓的茶,笑道:
      ”看不够 ,一辈子都看不够。”
      杨絮只当他又在说胡话,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还未完全咽下,就听沈义兰道:
      “阿絮,我给你赎身吧。”

      杨絮愣住,又垂下了眼。

      “然后被困在沈家那宅院里?”

      沈义兰却笑出了声:
      “你听谁说的?我要带你出去玩啊!你从前不是说想去北平看看?咱们从西直门进,做黄包车,鸽子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啊,还有剧院!说不定是秋老板曾经待过的地儿呢......”

      杨絮听着,握紧了手里那枚铜钱。忽然,他打断道:
      “沈义兰,你有钱吗?”

      “没有。”

      “.......”

      沈义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但是沈家有啊!”
      这模样,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败家子。沈大少爷,您还是早点接过沈官人的衣钵,好好赚些钱吧,免得沈家没落。”

      沈家是做胶鞋生意起家的,现在产业还涉及了布匹、裁衣。

      杨絮这话,说得当真不好听。
      沈义兰张了张嘴,把剩下的美好畅想咽了回去。半晌,他问:
      “杨絮,如果我偏要把你赎出来呢?”

      “你真的会为了赎我,不管沈家死活?”

      沈义兰看着他,没有丝毫迟疑道:“会。而且,我一定会让我爹心甘情愿地赎你,绝对不会为难。”

      宽大的戏服袖子里,杨絮摩挲着那枚老旧的铜钱,眼里是深深的失望。
      沈义兰看着,呼吸一窒,胸口传来钝钝的痛。
      他知道,以杨絮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的,他大概只能先斩后奏——

      “好。”

      沈义兰睁大眼睛:
      “啊?”

      杨絮抬眼看他,素来凉薄的眉眼,此刻竟弯起来,露出一个乖软的笑。他说:
      “我说,好。沈义兰,我想去北平的剧院......”

      “好!”
      沈义兰激动地站起来,欣喜若狂,面色红润——
      可没人知道,他的心如坠冰窖,每呼吸一次,都会传来搅碎般的疼痛。

      杨絮不可能答应!以前的杨絮,不可能答应!
      他在计划什么?沈家能给他的只有赎身钱——大笔钱财!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也加入了革命军?!

      沈义兰面上笑得跟个孩子一样,他上前两步,猛地抱住了少年,手臂越收越紧。
      杨絮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他抱着。直到几乎要喘不过气,他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沈义兰松了松劲,却将头埋在少年颈窝里,猫一样蹭了蹭。

      杨絮整个人彻底僵硬,简直跟青石板一样。
      他听见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他还听见沈义兰喃喃说:
      “真好啊,阿絮......”

      杨絮想,为什么,每一次心跳,都会如此之痛?
      他闭上眼,低声道:
      “嗯。”

      “......沈义兰,我今天唱得好不好?”

      闻言,沈义兰终于抬起头,笑着哑声道:
      “杨老板唱戏,哪有不好的?纵使有,在我耳朵里,那都是听不出来的。”

      “......油嘴滑舌。”

      杨絮绷着一张脸。
      他突然很想抱他。
      于是他这么做了。

      这回换沈义兰浑身僵硬,比之杨絮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絮哪里管他,额头抵在沈义兰肩上,闷闷道:
      “有一句我没唱好,尾音走岔了。”

      “......哪一句?”

      杨絮闭上眼,轻轻哼道: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那——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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