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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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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是潮湿的,冲锋衣里的背心在汗液作用下,紧贴后背与前胸,呼吸起伏间形成一道不可忽视的屏障,已经够折磨人的了,然而湿热的空气似乎不愿就此饶过艾伦。
他仰起头,透过高树的缝隙看太阳的方位,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依然没有走出这片如同迷宫的森林。
手里紧紧攥着没有信号的对讲机,如果这时,对讲机传出哪怕一点点杂音,他都是高兴的,但是没有,一直都没有。
就是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失望和饥饿总是最先找上门。
可是手里的食物和水,已经无法支撑他度过一天,他打消休憩的念头,朝着另一个没探索过的方向亦步亦趋。
一直走到黄昏,他倚靠着一颗树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面包片,一点一点掰下,小心地咀嚼着,好像这样就能吃饱似的。
喝下最后一口水,叫嚣着渴意的嘴唇,还有被酸液侵扰了一天的胃,终于可以消停会儿了。
艾伦安静地想,自己何至于此。
在七天前,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他和家里人甩脸色,一气之下报名了探索这片森林的冒险队。
结果谁想的到,他第二天就与队员走丢,照理来说五天过去,搜救队再怎么拖沓也该来了,自己强撑着等待救援,这些天忍饥挨饿,寻找森林出口,都没有结果。
更烦人的是,傍晚时分,耳畔狼嚎与诡异的风吹草动,惊扰地他无法合眼入眠,身上臭烘烘的气味更是惹得他无比烦躁。
如果当初没有报这个该死的探险队,他应该坐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畅饮美酒,吃最肥美的牡蛎,用最金贵的浴缸清洁身体……
而不是像现在,在荒郊野岭等死。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在想到酒窖里那些还未拆封的、澄澈透明的美酒时,好似也嗅到了极淡的酒香,他的头脑快过感官,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确定是威士忌的香气,一种独特的使人镇定的迷人气息。
艾伦深吸一口气,香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有变浓烈的趋势。
这下他可以确定了,这附近有人。
用右手撑起身体,指尖却透过腐化的落叶,触摸到泥土的凹凸不平,他扒拉开树叶,一条窄细纤长的车轨出现在眼前,车轨痕迹里掺着一簇玫瑰图案的凸起,就像是刚印上去不久。
这种车轨,艾伦在古籍上看过,绝不是自行车车胎的痕迹,反而像古老的西方贵族使用的马车车轨。
奇怪!难道这片林子里生活着保留上个世纪传统的贵族吗?
不管是不是,艾伦都打定主意,跟着这段车轨的方向走走,毕竟,他可不想错过这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他拿着手电照明,将性命寄托在这条玫瑰印记的车轨上,结果手电的光亮闪了闪,片刻后黯淡下去,直至彻底沦为黑暗。
“见鬼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艾伦整个人被气的颤抖,他忍不住自嘲道:“艾伦,你再犯傻试试呢?上天都不帮你了。”
他不得不靠手摸索地面,一边判断一边行进,蹲下行进总是很累的,但他不知疲惫,因为只要他往车轨方向前进一小步,酒香就像钩子一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至,他终于看见了一座古堡的大门,城堡的窗户里透出诱人的暖光,他离得远,却好像也听到了里面的酒杯交错,人们嬉笑交谈。
艾伦从爬行的姿势变为站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迟到的古堡客人一样,所有人都在宴席上等待他,等待他敲响大门。
但事实上,他只是个祈求得到帮助的流浪汉罢了。
艾伦感觉自己走过一段很长的路,好似抛却了所有,以往奢华无度的生活,蛮横无理的脾气,无病呻吟的性格。
虚荣的他被玫瑰藤上的尖刺洞穿,成了一个耷拉的气球,而高傲的他为了活命,最终抛下尊严,扣响了大门。
里面的音乐还在流淌,宾客却是停止了笑谈,疑惑询问:
“这么晚了,外面是谁呢?”
“难道还有人没到席吗?”
“指不定是个新客人呢,我亲爱的管家,快去开门吧。”
“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胡子中年男人打开门缝,警惕地打量艾伦,生硬地开口:“先生,你有邀请函吗?”
艾伦猛地摇头,管家作势就要关门,但他急忙解释自己的来意。
管家:“你是说你在这片林子走失了?”
艾伦:“是的,我只想讨些食物和水,并非有意叨扰,善良的先生,替我向古堡主人问好吧,请宽恕我扰乱你们的宴会。”
只开了一条窄缝的门背后,传来绵软的女音:“爱德华,是谁在外面呢?”
管家:“一个在林子里走失的少年,他说想要些吃的。”
“让他进来吧。”
管家:“可是!他实在邋遢不堪,看起来和土匪简直没什么两样!”
“不要以貌取人,爱德华,带他去盥洗室清洗,然后换件衣服。”
管家的眉头拧地很深,他眼看劝不住,勉强应下:“好的。”
艾伦成功进了古堡,刚进来,他就被里面富丽堂皇的中世纪装潢震慑住,而在这一片精致的厅堂中央,一个白裙女人站在未点燃的壁炉边,其余人以她为中心,围坐在沙发上,都在用或是鄙夷、或是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女人手持酒杯,仅仅留给他一个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艾伦觉得她就是刚刚与管家对话的人。
尽管只有匆匆一眼,但她周身所散发的香气,还有花瓶中插着的玫瑰,以及酒杯里溢出的威士忌香气,无时无刻不表征,就是她引导自己走出密林。
艾伦的心有些不受控制。
她给人感觉,像是自天堂上方扑簌簌落下的初雪,落在他的身上,给他带来的除了喜悦,再没有别的更多情绪。
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他壮着胆子问管家:“请问刚刚白裙的女士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吗?我该怎么称呼她?”
“是的,主人的名字是樱井,但她不喜欢本名,我们一般称呼她为樱。”
“樱?”
艾伦有很多疑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仆人已经送来了衣服,都是一些早已过时的中世纪服装,换作平时,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没有拒绝的空间。
奇怪的是,这些衣服都意外的合身,像是依照他的尺寸一针针缝制的。
管家:“合身吗?先生。”
艾伦:“合身的,但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会有两个身段一模一样的人吗?”
管家仔细端详他的容貌,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他嘴唇有些抖,但语气确是笃定:“曾经,我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有多像呢?”
“今天,当我为你敞开门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他。”
“这么说,这件衣服他也穿过喽?”
“那倒没有。”
艾伦权当他在说笑。
管家也没再搭话,他看了眼怀表说:“主人想请你去和她共进晚餐,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叫仆人把食物端过来。”
艾伦:“我愿意!”
“咳……我是说,我愿意去。”
闻言,管家露出一个吝啬的笑,不知怎的,艾伦竟从这个笑中看到一丝苦涩,但只是眨眼间,那抹苦涩就像是幻影一样,不复出现。
管家又变回刚开始那副拒人千里、一丝不苟的模样。
“既然这样,跟着我来吧,艾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