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浮岛 ...
-
信号消失的不算久,最后一次出现在M国附近的一片孤海上,一座悬浮于浅蓝色海域的小岛无声无息地躲藏了十几年。
浮岛上空,轻纱般的烟雾一层层上叠,直至厚重到强风都没法儿将其吹散。它像一个屏障,隔绝外界一切,独成一个奴隶制小国。
所有资源都在古堡中,三层的标识隔绝开两个世界,仰头是西装革履风流潇洒的上流人士,低头是匍匐脚下哀嚎哭泣的底层人民。
平板上曾经出现过蓝点的线,是他带回江黎要走的路。
日落之前他们抵达M国,有特案调查队的帮忙与M国警方的合作达成的十分通畅。一夜部署,分陆空两路,M国警方主要负责陆地,陈桉则搭乘直升机和周椿洛旼一起从空中突袭。
穿上防弹衣的那一刻,陈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被调查队挑中到一线执行任务,那时,教官说,他这一趟若是平安归来就可以收拾收拾到特案调查队报道了。
他确实平安归来了,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去调查队。
直升机飞跃浅海直接在空中截获了准备出逃的权贵,迫于压力他们只能在浅海沙滩迫降,拷上手铐,古堡骤地燃起大火,烟雾顺着风向飘向海岸,洛旼的冲对讲机那头的人说:“还有人在古堡吗?”
“报告洛队,没有了。”
陈桉无知无觉地抬头,目光锁定在三层的一角,下一秒对讲机里传来一道女声,“江黎、江黎还没出来!”
陈桉瞳色一深,勒令驾驶员驾驶直升机。
他似乎笃定了江黎就在那个房间里!
直升机在古堡上空盘旋,浓烟之中他捕捉到了一道遮挡半身的影子,角度刁钻,端枪射击时额角的汗滴落在作战服上,迅速晕开,消失不见。
一声枪响,江黎没了支点颓然晕倒在地。
一根绳索系在腰间,驾驶员还没来及阻止,他就这么单手拽住绳索,往火海里扑去,看得人心惊。
洛旼赶到的时候,陈桉抱起昏迷不醒的人,路过一句低喃。
“回家了。”
识海浮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荡在海浪里,一时被浪花轻轻推着,在海岸与海里徘徊,一时被卷入深海,咸涩的海水卷进他的肺里,呛水了般难受。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浪花的浮沫席卷海滩,他的识海变成一片空白,光亮之中唯一的黑点是一个小孩的影子。
他缓慢靠近,那小孩扭头,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瞳孔乌黑又透亮。
“你是谁?”
他问。
江黎顿了顿,说:“你。”
“哦。”
男孩反应平平,扭头继续摆弄手上的玩具。
江黎倾身往前,他手里是一个毛绒玩具。
这个小孩一点都不像他,虽然长着一张跟他小时候一样的鹅蛋脸,但行为、性格一点都不相像。
江黎后退一步想找到这片白色空间的出口,下一瞬场景置换,画面里融入别的人声,空旷的广场摆摊的小贩特别多,他们的叫喊声组成了每一个平凡日子里的白噪音。
忽然,一道明丽的人声穿越重重人海进入他的耳朵。
“小鱼!”
他看到那个小不点已经长到他膝盖那么高了,女人很是着急,蹲下身子左右检查,“不要乱跑知道吗?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男孩咧嘴一笑,把刚刚从小贩手里买来的一支玫瑰郑重地递到女人手上,“妈妈,母亲节快乐。”
女人收下花又惊又喜,微笑着同男孩道谢,她牵起男孩的手往前走,江黎下意识抬脚去追,伸出的手却只抓住一片残风碎屑,场景再度置换。
乌云遮蔽日光,空中有雷在响。
那烙印在他心头长不好的伤疤被残忍挑开,露出带血的伤口。
男孩已经有大腿高了,他面色蜡黄,被罚站在满是蚊虫的雨林里,耳边是听不懂的人语。
他微微抬头,毫无光泽的眸子对准那个有些粗犷的男人。
他真的成了一条鱼,一条关在玻璃缸里,任人观赏,任人驱使,任人玩弄的鱼。
小鱼有两个人生,一个是七岁之前家庭和谐美满父母恩爱的寻常生活,另一个是七岁之后无家可归伤痕累累的亡命之途。
时间风化一切,七岁之前的人生几乎被他忘却,而那肮脏的、满目疮痍的人生他却要过到现在。
他被亲生父亲丢进荆棘所编的囚笼里,他的皮肤变得不再细嫩,胳膊上总是布满伤痕。
他们像牲畜一般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过了几天,来了一位老师,是外国人,他听不懂老师说话。
笑声像是开了阔音环绕,围着他转个不停。
他不明白,那几个跟他关押在一起的小孩怎么还有心情嘲笑他。
他们似乎生来就没有廉耻,哪怕被人关进笼子吊起来供大人们挑选、评判,他们也没有任何要反抗的心。
在一众小孩里他是最沉默的那个,来到这里的半个月他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甚至被刀子划开皮肤都没有呼痛,大人们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华人小孩这么镇定,而后他们发现他的忍耐力比一般孩童要高,于是押注开始了。
游戏很简单,大人押注,小孩厮杀。
他们有为期半个月的培训,会有格斗老师专门教授他们厮杀的技能。
他不爱说话的性格注定了他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训练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被他们欺负。而训练的这半个月里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倒是将要比赛的时候地下室来了个新的小孩。
他长得要比他们高出许多,来这的第一天就把那几个欺负他的小孩给揍了。
他说,他叫南嘉叙。
押注那天,毫无疑问他的父亲一定会押他,除了父亲,剩下的人几乎都把筹码押在了南嘉叙身上。
三天,围城似的逃杀,有限的粮食;有限的水源;无限的追逃与躲藏,他什么也没吃拼着一股劲儿撑到最后一天也只是喝了点水,十三个小孩,第三天日暮也只剩下三个。
当他和南嘉叙同时最后一瓶水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松手,几分钟后,对视一眼,南嘉叙率先松开,那瓶水被他们平分了。
被丢弃的空瓶子在地上来回滚动摩擦,他们站在一起将目光聚焦到对面的小孩上。
出了试炼,他们被组织进一步培养,很不幸这一程他们不同路。
南嘉叙被养父泰叔保在了一条安稳路上,而他被亲生父亲指派去了一条刀口舔血,走不出归途的死路。
他曾对林冉说过,他十三岁就开始杀人,此后他杀过的人几双手都数不过来,他如父亲所愿把自己磨砺成了一柄利刃,一柄淬在毒液里的刃。
林冉是他救的第一个人。
太累了,他在这片识海里打转,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他这是上天堂了?
可是不对呀,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上天堂,死时没被人剥皮抽筋打碎骨头都不错了。
他盘腿坐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他们说人太闲了就喜欢追忆往昔,但他的往昔好像没什么好追忆的,如果硬要他回忆什么,大概只有那三四年平淡的高中生活和……和……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搓了搓眼睛,眼瞳中隐隐约约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靠在车子旁边,低头点燃一支烟,那点忽明忽暗的火光带走了全部光亮。回身,黑暗正向他侵袭而来,宛如雨林里那些可怖的飞虫,追上了就要将他蚕食殆尽。
他起身,拔腿就跑,那人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他想提醒他什么,却怎样也张不开嘴。
背后好像伸出一只手要将跨入光明的他拖拽回来,一直不动的人却突然侧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黑暗退散,惊魂未定的人抬起眼眸,失神念出他的名字。
“……陈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