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人生的这本小说》宜佰

7、关于我人生的这本小说

　　我去了当初生活过的福利院。

　　其实福利院的生活并不差，吃穿不愁有衣蔽体，可我不喜欢福利院，因为我知道那里并不是我的家，即便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或许根本不知道福利院是什么概念。其实不是的，我从小就知道。

　　在我还不懂什么叫心理问题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接受心理辅导了。只能相处一段时间的志愿者姐姐，来不及伤感，来不及怀念，很快就会有新的一批顶上。这里的人来来走走，只有我永远留在栏杆的另一边挥手送别每一个人。我一直都期待，能做离开的那个人。

　　后来我终于在十岁那年离开了，但现在我又回到了这里。

　　院长和我说，有亲人来找过我，问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联系。

　　如果能早点联系我就好了。

　　十几年过去了，福利院的变化很大，宿舍楼教室都翻新过，只能隐隐约约地和旧时回忆里的晦暗楼房重叠。

　　院长递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是我亲生母亲的，要不要联系全看我自己。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我要联系的，我要去问问为什么。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电话接起来那边是一个很辛辣市侩的女声，其实我心里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的。

　　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女儿后，她的声音才变得友善一些。对面声泪俱下的哭诉，当初是如何如何的艰难，我的亲生父亲是如何如何地狠心，她有万般的不得已才会选择送我去福利院。

　　你看，我不是无缘无故被抛弃的，她当初一定是没办法才做了这样的选择，现在她不就回来找我了吗。我提出想跟她见面，她很高兴，她邀请我去她的家里。

　　她家在一个很破旧的小区，我看着这样困难的生活环境，更加接受了她的说法，实在是太困难了才养不了我。

　　可我到了她家才发现，她还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儿子，只比我小几岁，连他都能养，为什么养不了我呢？

　　我一进门她又是拉着我哭诉，又是带我去认弟弟。弟弟看起来有点奇怪，长相奇怪，神态也很奇怪，只不过个头很大，白白胖胖的。妈妈拉着我过去的时候，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直紧紧盯着游戏屏幕，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理。

　　妈妈看他一直不理人，面上有点挂不住，用手扒拉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立马暴起，朝我们怒吼，让我们滚出去。

　　妈妈忙安慰着他的情绪，一边带我到客厅说话。

　　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抹着眼泪告诉我：“他那是在娘胎里带的病。”

　　我：“做产检的时候没查出来吗？是什么病啊？”

　　她的眼神有点闪躲：“害，不是什么大病。怀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还能把他打了吗？你们孩子都是为娘身上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要你们呢？”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养我？”

　　被我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她怔愣了一瞬，然后又是一阵哭天抹泪，向我诉说当时如何如何艰难，跟电话里的说辞一样，可明明弟弟也小不了我几岁，而且还有先天病，就算这样能养弟弟为什么不能养我？

　　她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时候就好一点了。

　　我问她之前有没有想过要接我回来。

　　她跟我说当然有，她说她去了福利院好多次，但福利院说我被领养走了，不肯帮她联系我。

　　我问她是在我几岁的时候？

　　她说记不清了，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

　　可我明明十岁才被领养走…

　　她还不知道，只是看我脸色不好，又调转枪头：“都是你爸这个负心汉不好，他为了攀高枝不要咱们娘俩了，你说我一个女人怎么能养的了一个小孩呢。还好我是遇到了现在的男人，又有了你弟弟，生活好了一点我就想着赶紧把你给接回来，寻亲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你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啊。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结果你又不相信我，也不肯亲我们，虽说我没有养你，可我也是实在有苦衷啊，你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只知道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却丝毫不体谅我的为难，是，我当初是把你送去了福利院了，可你不也好好长大了吗？你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你想让我怎么办，难道让我给你跪下磕头道歉吗？还是让我现在立马死了给你陪罪吗？”

　　她哭嚎声音越来越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你问问是应该的，咱们是亲母女，可却分别了这么多年，咱们是得多问问多了解了解。”她问了我很多关于我的情况，我都如实说了。

　　她问我养父母家经济条件怎么样？

　　我含糊地说还好。

　　她问我有没有上过大学。

　　上过，不止上过还是国外的学校。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你养父母家这么有钱，你可得叫他们帮衬着点你弟弟啊，这可是你亲弟弟，四舍五入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现在帮衬着点你弟弟，以后你弟弟有好了，也不会忘记他们的。他们这些领养家庭是不是都没有小孩啊，你看光有你这么个女孩能顶什么事，你让他们送钱来照顾你弟弟，等以后他们死了也有个人供奉香火是不是？”

　　“他们有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么多啊，”她低着头想了想，“没事，反正他们都养了这么多孩子，多你弟弟一个不多，你…”

　　我再次打断她，我告诉她我已经和他们闹掰了，他们不愿意见我了，也根本不可能听我的。

　　她又是埋怨了我好半天，有这样的人脉抓不住，甚至说我不争气。直到她确定再无转圜的可能，才作罢。

　　她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我长得漂亮学历又好肯定能嫁给一个有钱人。我实在不想听到有钱人几个字了，也不再痴心妄想能找到一个有钱的配偶，我在有钱人那里吃的苦头已经够了。

　　她看我不回应她，又要开始数落我，说什么家里开销大，弟弟生病了又要吃药什么的，我实在不想听了，我告诉她我会自己赚钱的，我不需要嫁一个有钱人，我自己有能力赚钱。

　　她又说：“对对对，你学历好赚得肯定多。你们年轻不会存钱，你到时把工资都交给我，我替你存着。”

　　我不想说话，我真的好累，可她还在那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这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这么自私光想着自己享福。

　　直到我松口，承诺找到工作会寄回来一部分工资给他们她才满意。

　　从家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这个小区虽然破乱，但烟火气很足，到点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这才是家，温馨的小家。

　　可我还是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