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溺（短篇合集）》原灯

4、第四章

　　靳峥×宋禾

　　1
　　随县连续下了三天大雨，第四天的早上终于放晴了。
　　大片大片的云朵飘在湛蓝的天空中，层层叠叠。

　　上午十一点，宋禾将自己早早起来就准备好的盒饭装上小推车，又从厨房拿出特意做的两盒菜，与之前的那些分开了放。
　　十一点半他准时到达了工地外面的大树下，等待着下班后来买饭的工人。
　　等待的过程中，他时不时张望工地的门口，像是在期待什么人的到来。
　　泡沫箱里的盒饭渐渐变少，门口的人也变得零零散散，但是他期待见到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终于，在最后一盒饭被人买走后，那人迈着他的大长腿，带着顶级alpha独有的压迫感向这边走来。
　　大雨过后的工地是很泥泞的，靳峥黑色的工装裤上沾满了泥点子。

　　“最后一份饭了吗？还以为我出来晚了都卖完了呢？”
　　靳峥嘴角噙着笑，看着宋禾从小车的地下拿出两盒饭。
　　“你来之前就卖完了，这份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很感谢你上次的帮助”
　　宋禾说话的时候不敢看靳峥的眼睛。
　　宋禾是个beta，感知不到多少alpha的信息素，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每次跟靳峥对视的时候，就格外紧张。
　　“嗯？”
　　宋禾低着头，错过了靳峥眼里的一闪而过的笑意。

　　宋禾在这里摆摊卖盒饭很久了，久到……他快要记不起卖盒饭之前的生活了。
　　上次摆摊的时候，宋禾刚将小车推到工地，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的从天空中掉落下来，砸的人措手不及。

　　那天早上母亲要去做每周的复查，回来的晚了，他将饭做好后眼看着那些工人就要下班了，为了不耽误时间，他连把伞都没拿就直接出门了。
　　宋禾看着那些工人们从工地里跑出来到处躲雨，根本不会朝他的摊位多看一眼。
　　他也想着先找个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接着卖。
　　在推着小车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时，一辆开得飞快的汽车向他驶来，根本不容多想，宋禾立刻往旁边的空地上躲去。
　　汽车在最后关头紧急踩了刹车，从车窗里伸出个脑袋看看外面的人没事后便扬长而去。
　　而倒在地上的宋禾看着洒了满地的盒饭一脸无助。
　　匆匆忙忙的路人像是按了快进键一样，从他身边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本该靠自己站起来收拾残局的时候，宋禾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早上医生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父亲，日子不多了。
　　剩下的时间别让她难过，多让她高兴高兴。
　　这次的治疗费用去交一下吧
　　……

　　不知道是因为大雨还是泪水，模糊了宋禾的视线。
　　在他想自暴自弃的时候，忽然发现头顶的大雨消失了，一双宽大的带着茧子的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2
　　黑色的伞很大，将两人完全遮在其中。
　　宋禾抬起头，首先看见的就是靳峥紧致的下颌，在往上一点，就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
　　是半个月前刚到工地上来，却天天来他这买盒饭的人。
　　那人微微低头，看着宋禾的眼神专注而不含一丝探究，真的就只是来帮助他的。
　　殊不知，宋禾微红的眼角和颓废的表情全部被那人收入眼底，激起那人最深处的保护欲，却一丝一毫都没表现出来。
　　很奇怪，宋禾明明是个beta，靳峥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些许柔软。

　　“起来吧”
　　一直盯着他看的宋禾听到这句话后，从地上抬起沾满泥土的手，又像是害怕将靳峥的手弄脏，犹豫了两秒，他伸出伞外任凭大雨淋过手掌，卷走手上的脏污。
　　宋禾的手白皙修长，手背上骨节分明，如果从远处看，肯定以为他是个没有吃过苦的小少爷。
　　可是当他把手缓缓放在靳峥的手心时，才会知道，宋禾手上的茧子，并不比他少，甚至还有很多细小的不明显的疤痕。
　　靳峥没怎么用力就将宋禾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离得近了，靳峥再次闻到了宋禾身上的那一缕清淡的香味。

　　beta明明没有信息素，可靳峥总能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竹子味儿。
　　“谢谢你啊”
　　宋禾的声音在雨声的干扰下朦朦胧胧，但靳峥分明是听出了他的浓重的鼻音。
　　“不用客气”
　　靳峥说完将黑色的伞放进了宋禾的掌心，转身的时候宋禾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推车，然后蹲了下去，一盒一盒捡起了洒在地上的盒饭，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保温箱里。
　　弄完这些后，他站起身对宋禾说“回家吧”
　　没等宋禾道谢，靳峥便转身冲进了大雨中。
　　宋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成一个黑点，回过神来又看看手中黑色的伞，他握着的地方还有那人手掌的余温。
　　宋禾嘴角不经意间漾开了一抹笑。

　　从这之后，两人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
　　宋禾有时候会旁敲侧击的问靳峥的口味，然后中午单独给他做出一分饭菜来，靳峥说不用那么麻烦，但是宋禾不理。
　　之前宋禾卖完盒饭后会回家吃午饭，后来就变成了和靳峥一起吃。
　　天气太热的时候，他还会做点冷饮。
　　两人也不讲究，就站在小推车旁边一口一口的吃。
　　靳峥吃饭很快，在宋禾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汤汤水水都喝完了。
　　两人熟悉以后，宋禾不止一次提醒他吃慢一点，吃太快对胃不好。
　　靳峥说习惯了。

　　之前他在A大读建筑学院的时候，天天去工地考察，画图，有时候忙起来一天只吃一顿饭。
　　宋禾大学只上了一年，他父亲身体一直很弱，将他供到大学后实在支撑不住倒下了，宋禾为了照顾父亲，便辍学回家了。
　　所以靳峥讲自己大学时候的事情时，宋禾听得很专注，心里为自己又多了解到一点靳峥而暗暗开心。
　　两人一起吃完饭后宋禾就得回去，他每天出来的时候都会把饭给父亲端到床边的床头柜，这段时间父亲吃的越来越少了，宋禾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禾的父亲也是个beta，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他的alpha父亲，本来是不易受孕的体制，但是上天眷顾，两人在一起不久，宋禾父亲就怀孕了，直到宋禾两岁的时候，宋父才知道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因为对联姻的omega不满，便赌气找了个beta。
　　被他妻子找上门来的那一刻，宋父对男人失去了信心。
　　于是一声不吭就带着小宋禾来到了随县。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禾所谓父亲一直没有出现过。

　　3
　　“爸爸，我有男朋友了，是个alpha，您别担心，他对我很好，过两天我带他来见您好不好？”
　　宋禾的父亲因为自己的感情，对alpha没有好感。
　　他一直想让宋禾找一个omega，不求被人保护，只希望他走后宋禾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他一直催宋禾找对象，一直埋怨说自己的这幅身子耽误了宋禾，不仅让他没上成大学，还让他活的这么累。
　　宋禾将父亲眼角的泪抹掉，然后转身出门了。

　　夏日四点的太阳依旧很大，宋禾蹲在卖盒饭的那颗大树下，静静等着靳峥下班。
　　两人很久之前就加上了联系方式，但是聊天的次数并不多。
　　偶尔一两次靳峥会心血来潮请宋禾喝点东西，才会提前在手机上说，宋禾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宋禾想过在手机上提前跟靳峥约见面，但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跟靳峥说，更害怕靳峥不会同意。
　　还没到下班的时候，靳峥从工地相反的方向朝宋禾走来。

　　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宋禾一点没意识到，直到一双运动鞋出现在他面前，宋禾才仰起头。
　　宋禾猛地站起来，因为蹲着的时间太长导致血液不通畅，他踉跄了一下。
　　靳峥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卡在他的腰间，让他站稳。
　　宋禾感受到腰间手掌的温度，瞬间红了脸颊。
　　“怎么找我也不说一声？”
　　靳峥比宋禾高很多，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琥珀色的眼睛总是深情又专注。
　　“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吗？”宋禾在心里默默想着。

　　“靳峥，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啊？”
　　宋禾小心翼翼地询问，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说出是假扮的。
　　说完这句话后，耳边的蝉鸣突然消失，世界好像静止了一样。
　　靳峥目光灼热的盯着宋禾，眼底满是愕然，仿佛没想到宋禾会说出这句话一样。
　　宋禾平时感受不到alpha的信息素，包括靳峥的。
　　但是现在，他能隐约感受靳峥信息素的压迫，顶级alpha释放出超强的信息素，即使是beta也承受不住。
　　“不是真的男朋友，是假扮的”
　　害怕靳峥生气，宋禾压下心底的酸涩，连忙解释了一下。
　　不出意料，知道原因的靳峥同意了，不知道是不是宋禾的错觉，他感觉靳峥偷偷弯了弯嘴角。

　　4
　　见面的那天，两人在约在去往工地的那条十字路口。
　　知道靳峥不会来的那么早，但是宋禾还是提前很久就跟父亲打招呼出门了。
　　宋禾站在路边的砖头上，四处张望，眼里露出了这么多年来久违的光亮，像黑夜里的星星。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身型看着和靳峥很像，但是宋禾不敢认。
　　那是和平时不一样的靳峥。
　　他褪去了平时的T恤工装裤，穿着一丝褶皱都没有的黑色西装，连脚下的皮鞋都擦的锃亮。
　　很陌生，也很矜贵。
　　宋禾前一天下午新剪了头发，白T黑裤显得格外清爽。
　　但是站在靳峥的身边，就有种莫名的幼稚感。

　　“你怎么……穿的这么正式啊？”
　　靳峥一声轻笑，眼里含着宠溺。
　　“第一次上门拜访叔叔，还是作为你男朋友，当然要正式一点啊”
　　宋禾看着靳峥手上拎着的各种补品，这个牌子的他在超市见过，一盒就要1000多。
　　“峥哥，其实不用那么破费的”
　　不用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西装，买贵的吓人的补品，宋禾在心底默默发声。
　　“一点都不破费”靳峥好像看透了宋禾的想法一样。
　　他将左手的袋子都换到右手中。
　　宋禾想接过靳峥手中的物品，但是都被他躲开了。
　　“走啦，男朋友”
　　靳峥搂住宋禾的肩膀，半拥着他往前走。

　　“叔叔好，我叫靳峥，是禾禾的男朋友。”
　　可能是知道靳峥要来的缘故，宋父的气色比以往好很多。
　　宋禾在见面之前就将靳峥的情况很详细地给父亲说了，宋父知道靳峥是个建筑设计师，也知道他暂时在这里工作，他也能看出来自己儿子对面前男人的喜欢。
　　可是，靳峥总不会在这小县城呆一辈子吧，项目总有做完的时候，靳峥也总有离开的时候，到那时，我的禾禾又该怎么办呢？
　　况且beta不像omega可以被alpha标记，一旦alpha不爱了，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联系。
　　这些担心不知道宋禾想没想到，但是这话不能当着宋禾的面问。

　　宋父找了个借口将宋禾支了出去，靳峥好像知道他担心什么，将自己的一切都托盘而出，包括对宋禾的喜欢。
　　宋禾一进门，看见的便是靳峥翻相册的画面，吓得他赶紧跑过去捂住不让他看。
　　那里面有他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太羞耻了。
　　但是已经晚了，靳峥示意他低头看，宋禾用手捂住的正是那张照片。
　　靳峥眼睁睁看着宋禾的脸瞬间变红，像熟透了的桃子。
　　宋父看着哈哈大笑靳峥，看着害羞的儿子，终于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5
　　宋父去世的那天，天空中飘着小雨。
　　在随县，他们没有亲人，只有彼此，如今只剩下了宋禾一人。
　　从殡仪馆出来的宋禾，一身黑衣，眼睛因为流泪和失眠而变得红肿。
　　靳峥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在怀中，用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胸前的黑衬衣被泪水沾湿，靳峥感觉到一股股温热。
　　他的心像有许多蚂蚁在啃噬一样，心痛的要命。
　　宋禾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眼泪。
　　“峥哥，我没有爸爸了”
　　话还没说完，大滴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靳峥低头，吻上了宋禾的眼睛，也吻干了他的眼泪。
　　“禾禾，做我男朋友好不好？不是假扮的那种”
　　“以后，我来照顾你。”

　　设计师是不需要每天都待在工地上的。
　　靳峥刚来到随县的那天，底下的人告诉他宋禾卖的盒饭很好吃，出于好奇，完事儿之后他就朝着宋禾走去。
　　先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仔细一闻，是竹子的淡香。
　　那时候，靳峥以为这是宋禾信息素的味道，后来才发现，宋禾是个beta，他身上没有信息素。
　　为了每天中午在宋禾的摊位上买饭，他总是会早早起来到工地，然后中午买晚饭后回到自己的住所处理其他工作。
　　靳峥一直好奇宋禾身上的味道是哪儿来的，直到两人同居后他才知道原因。

　　两人正式在一起后，宋禾又继续卖了两个月的盒饭，然后就将自己手头的工具处理掉，以后不再卖饭了。
　　父亲去世之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继续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卖盒饭这么多年，刨去父亲的医药费，宋禾手里也有一些积蓄，他还想继续上大学。
　　靳峥知道后，当然是全力支持。
　　停止卖盒饭的那天，宋禾也正式搬进了靳峥在随县租的公寓。
　　靳峥在帮宋禾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瓶瓶罐罐。
　　每个瓶子里都散发着各种香味，他在其中闻到了宋禾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些都是宋禾调香的工具。
　　作为一个beta，宋禾从小就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格外喜欢香薰这类的东西，于是总是自己捣鼓一些东西。
　　他大学学的也是调香专业，之后也准备重新考这个专业。

　　讲起自己喜欢的东西，宋禾的眼里充满了光，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宋禾的身上，靳峥感觉他在发光。
　　半蹲着的靳峥直起腰，吻上了宋禾的唇。
　　一声声闷哼从宋禾的嗓音中传出……

　　宋禾大二那年，随县的项目终于竣工了。
　　靳峥回来的那天晚上，没有提前跟宋禾说。
　　推开卧室的门，他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跟自己信息素很像的味道。
　　原来，宋禾之前缠着靳峥问他信息素具体的味道，是想自己做出来，能够闻到具体的香味啊。
　　那一刻，靳峥的心房软乎乎的，像是刚弹好的棉花一样。
　　靳峥看着床上熟睡的宋禾，亲了亲他的额头，顺势躺了下来，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
　　“宝贝，好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