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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我知道的 ...

  •   绿茵场的角落搭了一个临时医疗帐篷,受伤较重的赵旭阳被两个高年级学生抬了进去。

      祝饶的情况也不太对劲,但介于刚才这个瘦瘦弱弱的孩子忽然发疯,大家都对他的精神状况不太确定,一下子也不敢贸然上去,都远远地围着。

      最后这场男子4X100米到底谁拿了第一谁又拿了第二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好的运动会,还是在比赛当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从初一到初三的学生都惊着了,一个个离得近的就勾着脖子看,离得远的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添油加醋。

      沈嘉熙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过来了。

      “我靠!老大,我我我刚刚听到那个广播就觉得不对劲!居然真真真真是你啊!那个人怎么你了!你你你没事儿吧!”

      项云海此时已经把祝饶从塑胶跑道上转移到了绿茵场边上,周围很多人好奇想看,又不敢靠太近,唯有沈嘉熙冲了过去。

      “你一边儿去。”项云海头都不抬,“继续参加你的运动会,这边我会解决。”
      “真真真真——”
      沈嘉熙实在是太着急了,本来只是轻微的口吃瞬间恶化成了重度,“真真真”真了半天没真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项云海掷地有声说了句:“真的。”

      沈嘉熙还是不放心,毕竟在项云海怀里那个不声不响也不动,整个人宛如石化了一般的人是他最重要的老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几乎觉得祝饶的眼珠子都不眨了,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珠,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死气。

      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沈嘉熙吓得口水都不敢咽,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围着两人乱转。

      “哎,那边的。”项云海忽然抬头,看向七八米开外绑着红袖章的学生,后者给吓得肩膀一耸,活见鬼了似的。
      “怕什么?”项云海扯扯嘴角,“你是执勤的学生吧,他这个样子,我先送他去医务室看一眼,不行我就把人带走了。我是他家长。”

      “哦……哦……”红袖章支支吾吾,快跟沈嘉熙一样结巴了。

      项云海抱起了祝饶,他刚才叫了小孩儿半天,小孩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不做,很僵硬。
      他心里有点打鼓,表现在面上的就是一双浓黑的眉压得极低。
      项云海面部折叠度很高,眼窝深眉骨低,眉毛再往下一压,就显得威压格外重,气势尤其骇人。搭配上他那头很摇滚的长发跟很皮衣,除了沈嘉熙这个傻货,没人敢靠近。

      他抱着祝饶,仍健步如飞,大步走到绿茵场另一头的医疗帐篷处。

      沈嘉熙也一溜小跑跟着去了。

      南城六中实力有限,仅有一个校医值班,项云海掀开医疗帐篷的帘子,就见校医正在给赵旭阳脸上的伤上药。

      赵旭阳不间断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疼疼疼——”
      “嘶老师您轻点儿……轻点儿……”
      “呜呜呜我绝对饶不了祝饶那个疯子——!”
      “啊啊啊啊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

      校医公事公办,一句废话不说,下手倒是挺狠,镊子抓着酒精棉球,拿赵旭阳那张胖脸跟试验田似的一阵猛按。
      狠造了一番后,把用过的酒精棉球扔到一边的医疗垃圾袋里,冷冷淡淡地:“什么要死要活的,你还有的活呢。一点皮外伤罢了,可以走了。”

      赵旭阳似乎还不相信自己这就能走了,梗着脖子:“那不行啊!你再给我看看!他打那么重,万一给我打破相了怎么办!我跟你说,我爸跟我妈马上就来——”

      他的眼镜早在中午看台上跟祝饶起冲突的时候就摔裂了,经过刚才这一遭,是彻底用不了了,只能眯着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大放厥词。

      还没放完呢,项云海就走过去:“医生,劳烦看看他。”

      校医也不理会赵旭阳,直把他往外撵,看到项云海怀里的祝饶,观察了一会儿,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问:“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吧,比那个要轻。”“那个”自然就是指还在暴跳如雷的赵旭阳——这小眼镜刚才在祝饶发疯的时候被吓懵了,这会儿发现祝饶状态不对,立马就趾高气扬起来,将“欺软怕硬”四个字诠释了个十成十。

      “放床上。”

      项云海就轻手轻脚把祝饶放在了帐篷里简易的行军床上,校医给祝饶从头到脚查了一遍,除了膝盖有轻微的擦伤,以及用拳头揍赵旭阳的时候把手擦破了点皮外,没什么问题。

      “那他这是——”项云海揉了揉眉心,问出了从刚才开始就压在心里的话。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答案。

      好在校医很淡定,仔细给祝饶检查了以后,摘了听诊器:“是不是精神上受刺激了?”
      项云海犹豫了一下,点头。

      “嗯。”校医低头写单子,“肢体僵硬,两只眼睛明显的眼动不同步,手抖,心动过速——要么就是咖啡因摄入过多,要么……”

      她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项云海的心跟着这个停顿被悬吊起来,直到校医抬头看他,补完了后半句:“要么,就是精神类疾病的躯体化症状。这个我治不了,带去三甲医院精神科吧。”

      项云海不知什么时候感觉手心出了很多汗,他看向躺在行军床上的祝饶,小孩儿的手确实在抖,身体一开始是平躺的,渐渐蜷缩起来,但始终一声不吭。

      初一3班的班主任陈老师以及赵旭阳的父母姗姗来迟。

      赵旭阳的长得跟他父亲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胖,方圆脸,眼镜后面的眼睛总时不时往右瞟,像在盘算什么似的样子。赵旭阳的母亲同样身材偏胖,从外面到进来的几步路一直在大声斥责胆敢把她孩子打伤的罪魁祸首,声音尖利,刺耳朵。

      可怜的班主任陈老师一直在道歉,进来看到项云海了,就又赶紧让项云海给那对夫妻俩道歉。

      “爸爸!妈妈!”
      赵旭阳一看到给自己撑腰的来了,整个人瞬间活过来了,顶着一个乌青的眼圈就飞奔向他父母,指着病床上的祝饶大声告状:“爸爸妈妈!他就是莲花巷那个被判刑的祝宏伟生出来的坏种!就那个杀过人的!他要弄死我,绝对不能轻易饶了他!我要让学校开除他!给他在档案里留记录!让他以后转去哪里都没有学校要!”

      “看到没有?陈老师。”赵旭阳的妈妈心疼地捧起儿子那张“受伤惨重”的脸,展示给陈老师看,“你看我们家阳阳,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学校怎么能姑息这种有犯罪基因还有暴力倾向的不良少年呢!”

      他爸爸也接腔:“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我要求你们学校必须把这个暴力分子开除!不然我们要跟你们校长追究到底!”

      陈老师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老师,一个人对付这种情况属实是左右为难,只能先和稀泥,一会儿宽慰赵旭阳父母,一会儿又求救地看向项云海,迟疑地:“呃,要不先让祝饶同学给赵旭阳同学道个歉,我们再看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小小的医疗帐篷里一下子挤了这么多人,每个人仿佛都有无数的话要说,都有无数的情绪要表达,霎时热闹。

      项云海站在那唯一的一架小小的新军床边上,看着小孩儿本就瘦小的身体蜷缩得越来越小,两条细瘦的小腿僵硬地挂在床边。
      他不想用类似“凄惨”或者“可怜”这样的词来形容祝饶,更何况小孩儿刚刚还把一个体型有他一点五倍大的胖小子痛揍了一顿。

      但他还是觉得小孩儿可怜,觉得这个胖小子,还有这一家子,可恶。

      “道歉?”
      项云海半掀起眼皮,用一种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的、嘲弄的语气说,“我还等着这一家子跟祝饶道歉呢。”

      他人长得嚣张,说出来的话更嚣张,光是这副样子就把赵旭阳爸妈气了够呛:“我们道歉?我们凭什么道歉?”

      “你。”项云海现在已经完全不打算讲文明了,直接从背后不轻不重地踹了那小胖子的屁股一脚,把小胖子踹得“哎呦”一声,一个踉跄。

      赵家人还没来得及发作呢,他就接着说:“小胖子,我问你刚才祝饶跑步的时候那个广播是怎么回事?还有比赛开始前,你肯定也没干什么好事吧?嗯?现在来倒打一耙了?”

      “但是是他先动手的!”赵旭阳色厉内荏道。

      他爸妈也赶紧附和,跟着自家儿子,对项云海这个一副日天日地姿态的小年轻口诛笔伐,最后项云海懒得给他们争辩,只撂下一句:“退学是吧?退学可以。但是开除,甚至是道歉——没门儿。

      “今天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但这事儿还没完。”

      项云海说着,把床上的小孩儿再次抱了起来。

      身后的人一连串叫喊,他一个眼神也没给。

      出了体育场,项云海就打了车,打算直奔市里的大医院。沈嘉熙也想跟着去,被项云海撵回去了。

      祝饶这会儿似乎好了一些,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拍拍项云海的肩膀:“放我下来。”
      项云海就把小孩儿放下了地。

      “你……”
      他见祝饶清醒了一点,想问点什么,话在嘴里滚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你可能精神有点问题,咱们去看看医生吧。”这样的话,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实在都很难跟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开口。

      别的孩子的十四岁,是最青春烂漫的年纪。但这小豆芽菜,经历了那么些烂事还不算完,为什么好好一个孩子,上天要对他如此不公?

      成年男人的内心在天人交战,每一个字都在心上掂量了许久,每一个字似乎又都不合适说出来,倒是祝饶,缓慢地抬头看了项云海一眼,居然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

      “……嗯?”
      “我其实……知道……”应该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祝饶的手仍在颤抖,两只眼睛眼皮眨动的频率不一,讲话也慢慢的,似乎吞吐每个字对他来说都很辛苦,但他还是说下去了。
      “我知道,我有病。”

      小孩儿无比缓慢却又很坚持地说着:“所以,没关系——”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又聚拢了乌云,似乎在酝酿一场久违的雷雨。
      今天的运动会,也不知还能不能顺利举办下去。

      网约车驶入体育场门口,在两人跟前停下。

      “你……”项云海斟酌着词句,刚才的嚣张态度与骇人的气势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下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你……愿意去看医生么?”

      祝饶仰起脖子,看向天空。
      尽管现在就连眨眼,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以前觉得……无所谓……”他平静地说,“但是……最近……我想,试试。
      “我想,往前走一点……试试。”

      曾经有许多人跟他说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军工厂的葛爷爷说过;他的养父养母——虽然诚意并不深,只是口头上的某种礼节——也说过;项云海也说过。

      可过去的要是真那么容易过去,也就无需这些宽慰人的言语了。

      祝饶从未觉得生活会好,却也并没有真的想改变。

      唯有项云海从看台上冲下来的那一刻,唯有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唯有那些无数细小的关于项云海的瞬间。

      痛苦拉扯着他的精神和肉/体,他知道,要想摆脱这一切很容易。
      但是这个男人温暖又干燥的手,像在把他用力往回拉,从前方深不见底的悬崖,拉回那个开满鲜花的世界。

      咬紧牙关地活着,比轻松地死去要难太多。
      可他想试一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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