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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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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窗半敞着,风吹来了淡淡的花香。安宁看着窗外高大的槐树,看着上面一簇簇风铃般的花朵。老槐树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身躯高大,树冠如同一把巨伞将大半个院落覆盖,挡住了初夏正午的烈日,洒下了一片荫凉。
这是开阳城南一座二进的宅院,摩诃使人将这里长租下来,带着安宁在此处落脚。
槐树属阴,大宁人觉着这种树不吉,几乎不会在阳宅里栽种。这个宅子也正因为二进院里这棵老槐树的存在才空置了许久。但是摩诃是外部人,虽然在大宁生活了十几年,他本质里仍然不信宁人的这些东西,这个院子让他极为满意。
院子里下人们抬着箱笼忙忙碌碌的来去着,摩诃进了房间。嬷嬷看他进来,赶紧给上了新泡的茶。他挥挥手让嬷嬷们都退下,揭开茶盏看了看又放下,这些粗使嬷嬷看人还行,做这些精细的活却不行:“该给你买两个伶俐的丫鬟贴身伺候着。”
提到丫鬟,安宁想起了被留在宫中的白蔻和沉香,也不知道她们如今如何。还好姐姐还在宫里,她们若能继续跟着姐姐,倒也不至于吃苦。她二人打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虽然名义上是主仆,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摩诃微抬眼,见她看着外面的槐花神游天外,并没有在听他说话。她就在他面前,却似乎又距离他极远,这种感觉让他难以忍受。他心头莫名地烦躁,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你在想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不允许你想着别的人别的事。”
安宁的唇微抿眼波闪动,勾起了一个略带嘲讽又倔强的弧度。摩诃眉目微沉,突然一挥手,半支的窗户发出一声巨响落下。他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起身,将她用力压在圆桌上让她动弹不得。
茶盏被撞落在地,摔成了一地碎瓷,他作势要吻她,她偏过了头,他便停在了那处。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朱弘辉软弱无能,连他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能护得住你?王太后掌权十几年,王氏家族盘踞在朝堂之中根深蒂固,就凭他如何与之抗衡?他从继位那日开始便是个傀儡,注定一生都操纵在太后和王氏手中!大宁已经不姓朱,姓王了!”
安宁震惊地看向摩诃。说完这番话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眼底的风暴已经缓缓退去,他放开了她退坐到一旁,看着地上的碎瓷默然不语。
片刻后他又开了口,语气平淡:“大宁乱象已显,只是旁人看不清罢了。母子夺权前朝必然震荡,朝堂上逃不过这一场血雨腥风。”
王太后放了他回王庭与少布争夺王位,让王庭无暇趁机撕咬大宁,以让自己腾出手脚来面对这场震荡,但于他而言,这何尝不是最好的机会?
安宁想起四叔曾经说过的话,放他回去便是放虎归山,四叔说得不错,此人若是成了金帐王庭的王,日后必然是大宁身侧卧着的一头饿狼。
他冷漠地看着她:“顾家绑上朱弘辉是走错了棋,一步错不可再步步错。我虽借你父亲和中军行事,对顾家何尝不是一条退路?阿宁,朱弘辉斗不过太后,顾家一定会给自己寻一条安稳的退路。这个道理你祖父懂,你父亲也懂。我而今就是那条退路。”
他的眼神禁不住变得有些狂热,“凌云州地处特殊,原本就是太后掌权后建立的新州。朝廷只划了地,是你父亲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才让其雄踞在了大宁西北。我若为新主,你父亲大可自拥为王。
你嫁与我,便是王庭大妃。日后我们的孩子既是王庭的王,也是凌云州的王!说不得他勇武,开疆拓土!”他眼神闪动,面色异样地潮红,似乎看见了他话语中的未来。
“在大宁这十几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轻声对她道,“大宁太强盛了,外部各族就如井底之蛙,只看得见他们眼界所限。一个个蹦跳着如同疯狗,总想着从这个巨人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却不知如果这个巨人举起了屠刀,他们将毫无反抗之力!”
他放开安宁走到门边打开门,让几个嬷嬷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瓷。他回头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摩诃转回了视线,安宁聪慧,她很快就能想明白,走到如今这一步,只有跟着他才是她和顾家的生路。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了六月初已经进入了初夏。毓德宫换下了冬日厚重的棉被和褥子,沉重的琉璃木窗被拆下,换成轻质易透风的薄纱窗。院子里摆上了好几口大铜缸,里面养着锦鲤和睡莲。
顾珂柔拿了鱼食站在半人多高的铜缸旁喂食,两只雪狼又长大了不少,围着铜缸嗅来嗅去,互相追逐打闹。
“娘娘。”陈公公过来躬身道,“施大人来请平安脉来了。”
顾珂柔将手里的鱼食交给一旁的白蔻:“请他进来。”
施良刚在花厅给顾珂柔请完平安脉,便听见通报圣上驾到的消息。他赶紧退到一旁匍匐在地不敢窥见圣颜。
朱弘辉看了一眼顾珂柔,后者轻轻点头。朱弘辉走到主位上落座:“施大人,顾昭仪身子如何?”
施良道:“昭仪身子康健,脉象沉稳,圣上不必多虑。”
顾珂柔看了看左右,沉香会意领着众人退了出去。朱弘辉这才开口:“朕今日出了养心阁觉着有些胸闷,既然施大人在此,不如替朕把把脉。”
施良叩首,膝行上前,拿了脉枕小心地放在桌上,恭谨地伸手搭在朱弘辉的手腕上。
只是搭了几息,他便抬头看向明帝。见他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他收回手叩首:“医道一途讲究望闻问切,臣冒犯天颜,请圣上恕罪。”
明帝点点头:“无妨。”
施良抬头,示意明帝转头,他看清他耳后淡淡地一线青灰色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那颜色既浅又细,若非对毒性极为熟悉之人,见着也只觉着是耳后若隐若现的血管。他再度把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片刻后施良神情严肃地后退,猛地叩首在地:“臣斗胆,圣上最近可觉着神思困乏,比寻常易觉疲惫?”
朱弘辉和顾珂柔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沉重之色。虽然有所预料,却不曾想太后下手如此之快,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着了道。朱弘辉道:“朕这些日子确实如此。原以为是前朝压力大加之宁妃伤逝,可是有什么不妥?”
“圣上,您这是中了剑藤的毒。只是下毒之人极为谨慎,毒性十分轻微,只会让您觉得较往常易困乏困倦。但天长日久下去,毒性在身体里累积到一定程度,一旦爆发便药石罔顾。”
明帝轻声开口:“施大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施良一惊,叩首不起,瞬间浑身被冷汗透湿。他转而想到今日是顾昭仪招了他进宫请平安脉,圣上此来未必是巧合。他心里转了一转便很快镇定:“臣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好。”朱弘辉起身亲手扶了他起身,“爱卿,那就有劳你,一则为朕解毒,二则查清这毒的来源,三则,好好替朕看顾慧贵妃的脉象。”
施良应下:“是!”
虽然才六月,永和宫已经用上了冰。
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都摆放着粗肚敞口的瓷缸,里面盛放着巨石大小的冰块。永和宫的窗户也俱都换做了轻薄的轻纱,屋里凉风习习。
慧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身旁宫女小心地拿着宫扇替她扇着风,即使如此,她心里仍然觉得焦躁得厉害。
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十分焦躁。她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她只当是孕期改变,不停自我劝慰要心平气和。
孕期。她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眼看着也有孕两月有余,不知为何小腹处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平坦,这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娘娘。”香巧端来切好的水果,“小厨房刚切的脆桃,您尝尝?”
“香巧。”慧贵妃问贴身大宫女,“我的身子可有什么改变?”
香巧以为惠贵妃是害怕自己怀孕后身材走形不讨明帝喜欢,赶紧劝慰道:“娘娘没有任何改变,仍是那般漂亮。”
“怎么会没有改变呢?”慧贵妃坐起了身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见旁人怀孕,肚子都会渐渐隆起,为何我没有任何变化?”她不安地看向香巧。
“娘娘。”周公公进来传话,“张院判请脉来了。”
等张院判请完脉,慧贵妃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张院判道:“胎儿在母体腹中,有前置有后置。前置者十分显怀,孕初小腹便会隆起。后置则深入腹腔,到了快瓜熟蒂落之时,看着也只有前者四五月时的胎象。娘娘此胎乃是后置。娘娘,腹大者容易在肚腹上留下纹路,如娘娘这般,待生产完毕便和生产前无异,这是娘娘的福气。”
慧贵妃闻言放心许多:“多谢张大人。”
张院判离了永和宫后,去了慈宁宫同王太后回话,提起了惠贵人的疑问。末了道:“太后,孕初尚可用此法子解释。这再往后若娘娘肚子没有变化,只怕她自己会察觉。”
王太后淡漠地开口:“那药还给她用着没有?”
“要维持怀孕的脉象,那药一直私底下给娘娘用着。”张院判回道,“只是此药会强压着她的身子不来葵水,娘娘的性子会变得越来越暴躁。”
“无妨。”王太后道,“我记得你曾经提过,你手上有个方子,吃了会让人食欲大开?”
“是。”张院判恭敬回答,“这方子会让人一直觉得饿,不知不觉就会吃下许多东西。”
“给她用这个吧。”王太后道,“瑶儿太瘦了。等她胖起来,肚腹自显,她也不会再想东想西。”
张院判暗暗心惊,慧贵妃也已经被放上了祭台,等那个不存在的胎儿落地那日,同样也是她的死期。太后不会允许再出现一个新的“太后”同她夺权。
王太后垂下眼眸:“圣上最近身子如何?”
张院判恭谨回答:“娘娘放心。送去御膳房的药材都是臣亲自挑选监督过手。每日里那边都严格按照臣的方子做着药膳。”
王太后点了点头:“自你祖父起便一直为王家做事,你父亲致仕前也一直伴着哀家。这整个后宫唯有你是哀家真正可信之人。辉儿的身子和贵妃的胎,就劳你多费心了。”王太后看着窗外,如今是六月。算一算时间,等到过年时,便是这个孩子呱呱落地之时。到了那时候……
她走到窗边看向太极殿的方向,既然小猫不听话,那就换一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