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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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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后,杨萝还是第一次踏进皇城。
荣齐在前面带路,温声嘱咐道:“陛下天威甚重,你不必害怕,只要如实作答便是了。”
杨萝道:“我知道,你且放心。”
杨萝上下扫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瞧着比我还紧张?”
荣齐提着一口气,被她这么一笑霎时间松了气,“我只是怕你万一冲撞天颜,陛下......是明德之君,但是......你还需小心应对。”
杨萝知道他的顾虑,没有说话。
二人来到御书房门口,荣齐朝卢新风拱了拱手,道:“卢公公,烦请通报一声,我带着李姑娘来见陛下。”
卢新风面白无须,头发花白,身材中等,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道了一声荣大人,这才偏头去看杨萝。
杨萝朝他行了礼,低头掩住眼中的情绪,“卢公公。”
卢新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还有另一个令朝野震动的头衔——东厂督公。
厂卫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两大特务机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杨萝,原本是皇家暗卫,与皇帝自小一起长大,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危,多次救皇帝于危难之中,深得皇帝信赖。
而卢新风,是在皇帝上位之后才来到他的身边伺候,论情谊,自然比不过杨萝,因而前几年,都是锦衣卫占据了上风。
这些年卢新风越来越得圣眷,荣恩又不比杨萝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两方逐渐变得势均力敌。
卢新风慈和地朝她笑了笑,“李姑娘,不必惊慌,陛下只是召姑娘来说说话。”
“小荣大人,”卢新风笑道:“此时荣大人正在里头复命,小荣大人要等一等了。”
荣齐愣了愣,“义父在里面?”
卢新风道:“是,陛下召了荣大人问问童府抄家的情况。”
荣齐抿唇没有说话。
卢新风却笑了笑,“荣大人不愧是杨指挥使亲自调教出来的接班人,手段雷厉风行不留情面,我也自叹弗如,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童府上下清净如新,连襁褓婴儿都走得干干净净,女眷都没入官奴,再翻不出什么风浪。”
“陛下......十分满意。”
卢新风是在委婉地提醒荣齐,荣恩已经重获圣宠,方文谦之事不会再牵连到他,就此揭过了。
杨萝觑了一眼荣齐难看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有听懂卢新风的暗示。
荣恩这么好用的一把刀,皇帝自然使得称手,暂时舍不得砸掉。
虽然时机不甚成熟,但杨萝今日,就要逼皇帝砸了这把刀。
很快,荣恩大跨步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瞥见荣齐领着杨萝站在门口,眼神直直地射向杨萝。
卢新风眯了眯眼,进御书房去禀报。
荣齐挪一步挡在杨萝面前,道:“荣大人,李姑娘是奉旨来见陛下的。”
荣恩盯着杨萝,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好啊,荣某在西郊树林恭候李姑娘大驾,李姑娘见过陛下之后,请务必赏光驾临。”
杨萝直视他的眼睛,道:“荣大人相邀,我自然会去。”
荣恩道:“好啊。”
这时,卢新风从御书房里走出来,道:“李姑娘,陛下召您进去问话。”
荣齐眉头微皱,“陛下只召了李姑娘?”
卢新风笑道:“不错,陛下只召了李姑娘觐见,小荣大人,您还是在殿外稍候吧。”
杨萝给了荣齐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卢新风一起走进御书房。
“陛下,李姑娘到了。”
皇帝正伏案批着今日的奏章,听到卢新风的禀报头也没有抬,只在奏章上用朱笔批了一个“阅”字。
杨萝按照规矩低着头,撩起裙摆跪地磕头,“民女李君慈,叩见陛下。”
皇帝半个音节都没吐出来,沾了朱笔继续批折子。
卢新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杨萝没有出声,规规矩矩地跪着。
皇帝批完一叠折子,抬眸瞥了杨萝一眼,终于开尊口说了第一句话:“过来,替朕磨墨。”
杨萝平静地道:“是。”
而后稳稳当当地从地上站起来,垂首走到龙案前,执起墨条不疾不徐地研墨。
墨汁不浓不淡,正对皇帝的胃口。
皇帝略感满意,一边批奏折,眼角余光却一阵一阵地瞥过去看杨萝。
只见杨萝面不改色,连眼睛也不动一下,专注地盯着砚台,不曾乱看。
皇帝心下稍定,专心地批阅奏章。
待到皇帝批完奏章,砚台里的墨刚好用尽。
皇帝略感意外地偏头看去,只见杨萝垂首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他。
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朕用多少墨汁能批完这些奏折的?”
这种功夫,就是在他身旁伺候日久的卢新风都未必有,
除了已经死了多年的杨萝。
皇帝有些恍惚,自从杨萝死了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想起这个人。
杨萝规规矩矩地答道:“民女方才观察,陛下每二十息会沾一次墨,按照这个频率,推测陛下需要的墨量,故而能知。”
皇帝笑道:“你倒聪明。”
皇帝御极至今已十七载有余,积威甚重,喜怒不形于色,许多朝臣奏对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夸奖的话未必是勉励,愤怒的话也未必是惩罚。
杨萝道:“是陛下英明仁厚,允准民女伺候在旁,民女方才有此机缘。”
皇帝将朱笔投进笔洗里,朱红瞬间浸透了透明的水波。
“朕听荣齐说,是你平定了江南道赵聪之祸?”
杨萝道:“回陛下,并非是民女平定,而是荣齐荣大人与江南护卫军副都统于兰于将军配合得当,方才将乱臣贼子掐灭于萌芽之中。”
皇帝玩味地笑了笑,“你倒是有意思,你可知这是多大的功劳?旁人若得了这般功劳,领赏都来不及,怎么你还往外推?”
杨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陛下分忧解劳,本是臣民本分,并没有什么功劳之说,何况民女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挡下了这场灾祸,算不上功劳,是荣大人太过抬举民女了。”
皇帝被杨萝这番话说得通体舒畅,看着她的人也愈发顺眼。
“赵聪是先朝嘉贵妃之子,你是赵聪的女儿,自然也是宗室血脉。”皇帝手指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纹,意有所指道。
杨萝当即跪了下来,朝皇帝磕了个头,道:“赵聪不过是乱臣贼子,意图颠覆我朝江山,实在是罪无可恕,若以律法查处,当诛九族,陛下宽仁,未曾降罪于民女,已是法外开恩,民女只求安稳度日,为母正名,不求荣华富贵,宗室玉牒。”
皇帝定定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必如此紧张,你大义灭亲,平定赵聪之乱有功,朕应当嘉奖你。”
“只是此事涉及前朝秘辛,不可示于人前,朕不能恢复你宗室之女的身份,但念你之功,依然钦封你为定安县主,将江南道衢州府定安县,赐予你做封地。”
杨萝正要开口,皇帝却道:“朕意已决,你也不必推辞。”
“如今童家倒台,李复之妻童氏于你有杀母之仇,但是祸不及出嫁女,朕不想听到天下议论朕刻薄寡恩,无情无义,李君慈,你明白吗?”
给一颗甜枣再打一巴掌,皇帝极会拿捏人心。
童氏是目前童家在京城中仅存的唯一没有被牵连的血脉,皇帝要做给天下人看,显得自己宽仁大度,同时也警示臣子不得忤逆,童氏就是最好的标杆。
杨萝心领神会地拜下,道:“民女明白,谢陛下隆恩。”
皇帝满意她的知趣,便遣她离开道:“既如此,你跪安吧。”
“陛下,民女还有一件事想禀报陛下。”
皇帝皱眉道:“何事?”
杨萝道:“陛下明鉴,方才在御书房外,荣指挥使邀民女往城外西郊树林一叙。”
皇帝手指一顿,眯起眼睛,“一叙?你与荣恩,有什么旧要叙?”
杨萝道:“回陛下,民女月前入大相国寺之夜,与指挥使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指挥使大人怀疑民女窝藏刺杀方文谦的凶犯,意图将民女捉拿归案。”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刺杀方文谦?”皇帝比旁人清楚,嘉贵妃身上有家族遗传的心疾,赵聪继承了,李君慈自然也继承了。
杨萝道:“民女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荣指挥使不依不饶,民女百口莫辩。”
皇帝道:“既如此,你不去赴约即刻,何必如此害怕?”
杨萝道:“陛下有所不知,若民女不去赴约,荣指挥使有千百种办法令民女在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前,荣指挥使还曾将民女投入诏狱,若非荣同知相救,民女只怕如今不能在这里同陛下说话了。”
“所以你所谓的去江南养病,实际上是为了避开荣恩,对吗?”
杨萝道:“陛下英明。”
皇帝摩挲着龙纹,道:“既如此,你不必去便是,朕会保你平安。”
杨萝欣喜道:“民女谢陛下隆恩。”
杨萝慢慢地退出御书房,卢新风端着茶盏进来,低着头双手举过头顶,道:“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皇帝接过茶盏,一手捏着杯盖悠悠地撇着浮沫,问道:“卢新风,你觉得荣恩是否会因为方文谦之事,对朕怀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