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天》溟夕魑语

47、末

　　最前边的黑色牧马人疯狂奔驰着，后边一片红蓝警示灯闪烁不停，刺耳的警笛声不绝于耳。
　　急转弯甩掉几辆跟的最近的警车，两个人同时被惯性甩的东摇西晃，恒霄还能稳住身形，牢牢握紧方向盘，脚底踩油门继续加速。陈辰被撞到胳膊，痛的眼中泛酸，她重新抓住车顶扶手，窗外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浓密的长发中遮掩着一条干涸的泪痕。

　　夜色越来越深，那条熟悉的小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稀疏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落在茂密的树叶上，照射在陈旧的柏油路面上，时光仿佛凝固在此刻，让人产生一瞬间的错觉，前方的路是无尽的，永生永世都要在逃亡的路上疲于奔命。

　　忽然又是一个紧急的大转弯，车子冲向那个被查封的工厂，两扇铁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恒霄扑向身边的陈辰，用后背挡住炸裂的挡风玻璃。
　　巨大的撞击声仿佛末日之音，耳鸣让整具身躯都麻木了，她被拖着往楼上跑，
　　顶楼有个不知什么时候新建的阁楼，她之前从来没见过，整个房间四周都是钢铁铸造的，玻璃也是特制的，恒霄站在房间两扇铁门前，旋转上面的把手，沉重的铁门轻轻关闭，之后他又立刻去查看窗户有没有关严。
　　忙完了一切他坐进沙发，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两只长臂伸直搭在沙发上，右手仍然紧握着一把手枪，手背白皙的皮肤布满划伤，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把头向后仰枕在沙发靠背上，顾不得后脑处的刺痛，眼皮越来越沉重，支撑不住短暂的小憩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沙发另一边轻轻凹陷，正要精神放松进入梦乡，忽然旁边的人动了一下，半睁着的眼睛看到一本笔记本放到他面前，他望着陈辰走开的背影不明就里。
　　恒霄从沙发上坐起来，惊险的逃亡让他全身脱力，把胳膊从沙发上放下来，去拿面前的笔记本，这个本子他见过，随便翻了几页，每页上方都标着日期，原来是日记本，但又不像日记，里边工工整整记录着陈辰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取得的成绩……
　　他不自觉的笑了下，像是欣慰，她果然是一路优秀的成长起来，继续往后翻，后半部分是工作后的内容，记录了从新疆、云南、境外、直到最近回国的‘工作’历程，事无巨细，但是却和实情是相悖的，她把自己伪造成被胁迫的人质，最后成为警方的线人……

　　身心俱疲大脑不想继续进行任何思考，他向后仰，瘦长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闭上眼沉沉入梦，梦里回到了少年时期，命运发生扭转的那一年……
　　明亮的教室，书声琅琅，每个人都处于最天真单纯的年华，在那所海滨城市的重点高中，他的成绩一直都在中上游，期待着6月规划着美好的未来，可是就在临近高考的半个月，家中突发变故，父亲逃跑母亲病逝一连串的打击，还没来得及稳定心神，他就被黑白两道追捕的到处逃窜，睡公园捡剩饭，像孤魂野鬼熬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最后在父亲旧友扶持下，接管了家族的‘生意’……
　　这一路，他有很多要感恩的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是他的生死挚友们，现在他们都因为自己而命丧黄泉……

　　全身的预警神经忽然把他唤醒，猛地睁开眼，好像嗅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这里应该已经被团团围住，外边站满了人山人海的正义使者，来消灭他这个罪大恶极的恶魔。
　　东方的天空泛白，仲夏微凉的黎明，眨眼降临，时间忽然的就掠到眼前。
　　外边响起反复的喊话“你已被包围，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放开人质！宽大处理!”……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很空旷，仿佛从天上散播下来的声音，在喊他们回去，回到该去的地方。
　　她端坐在沙发一角，头发遮住憔悴的面庞，一双眼睛里也布满疲惫，手指关节发白，把她身上背包的带子抓得紧紧的，恒霄站起来，说了声“走吧！”
　　他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把陈辰从沙发上拎起来，打开铁门，外边的阳光散射进屋子，和屋内的灯光融为一体。
　　陈辰突然伸出手，指尖紧紧抠住沉重的铁门，眼泪瞬间在无声中失控，身后的人端着枪对着她的后背虚虚举着，那个熟悉的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用力就把她的手从门边拿下来，似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继续推着她走出门。

　　阁楼上面是个水泥浇筑的遮阳棚，遮蔽了四周的视野，在楼顶投下一片阴影。
　　陈辰脚步虚浮膝盖发抖，眼泪划过面庞，哽咽从指缝泄露，仿佛每迈一步都是心如刀绞，
　　恒霄的表情不是往常的波澜不惊，而是一种释然，他回忆起面前的人问过自己，“他们是不是在害人？”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说不出口，就让他用行动来弥补一点点的罪责。
　　她的下半生要在监狱里度过，她要用她最宝贵的自由来赎罪。

　　两人相悖的反应，在四周埋伏的旁观者看来，是一个麻木不仁的毒贩长期挟持了一个无辜市民。
　　这片小型厂区，楼房之间平顶相连，他们所处的位置视野开阔，周边任何细节都一览无余，视力好的可以看见隐藏在拐角处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在等待目标出现在合理的射击范围内。
　　太阳升起，狙击手脸上的汗水落下，三个方位全神贯注的盯着中央的罪犯。

　　阴影和阳光一线之隔，踏出阴影就完全失去了唯一的遮蔽物，一只脚迈过那条生死一线，心中突然一片宁静，她站直身体，又迈出另一条腿。
　　她一直紧攥着包带的手指突然放松，把背包取下来用力往旁边抛去，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是个有着同样封皮的笔记本，洁白的页面布满潦草的黑色笔记，随着微风在空气中轻轻翻过几页。
　　恒霄有一丝走神，前面的人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飘动着，环绕着娇小的身躯，她全身被光明笼罩着，好像生活中过去的某个片段，突然呈现在眼前，他下意识跟着陈辰的脚步，踏出阴影。

　　就在那一瞬间，陈辰突然转身扑向他，远处的子弹急速呼啸而来，人质抱着绑匪，一只胳膊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穿过腋下搂着后背，两个人一齐倒下……
　　狙击手惊讶地挪开镜头，一发子弹打中犯罪分子眉心，另一发本该打中他的心脏，现在它在人质的后背右侧……
　　陈辰枕在恒霄胳膊上，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这张，这世界上她最留恋的面庞，恒霄的脸侧向陈辰那一边，惊讶的表情没来得及在脸上多停留，下一秒眼睛失神……

　　最后一滴眼泪滑落，胸口的血液翻涌，她吐出一口鲜血，片刻哗啦啦围上来一圈人，有人把她拉到正面仰躺着。
　　人头攒动，天空湛蓝，一小片投映在她眼中，眼睫轻微颤动几下，最终，永远的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