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天》溟夕魑语

26、尘埃落定

　　销案
　　机场出站口挤满了接机的人，有的笑容灿烂一定是来接久别重逢的家人，这是她的家乡此时却没有回家的感觉，这次是临时出差，好像哪里都是临时的住所，一个人没有家很奇怪，像寓言故事里那只没有脚的鸟。
　　上次是什么时候坐飞机?从上海回大连，胳膊被一左一右架着，腿脚发软眼泪已经流干了，那两个人露出恶心的笑脸，他说：“你必须得回家，不能去那么远。”……忽然一阵反胃，对着纸袋干呕，后背一张大手轻轻拍着，心里渐渐舒服很多。
　　小镇派出所的马路边停下一辆出租车，下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家居服外面套着一个白色大毛衣，脚上一双短款雪地靴，一步步走近那座蓝白相间的建筑。
　　审讯室，一男一女两位青年警察，男民警黑瘦精神，正翻着资料，女民警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眼神很锐利。
　　“我去乡下养病了，具体在哪你们无权知道。”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销案做个笔录就可以了，夏麟却问的很详细，宋昭仔细看了档案，发现本人有精神类疾病记录，是在考上公务员进入警局之后，也可能是很多年了，毕竟这种病不是一天两天。明明天赋超群名校毕业有大好前途，却因病放弃很好的工作，现在父母双亡，不知道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是个挺可怜的人。
　　夏麟还在继续审问，言辞越来越犀利“有人拍到你在边境！和毒贩在一起！”
　　对面的陈辰表情一点变化没有。
　　林所刚好从门口经过，听见里边的声音敲了下门，“销案不是报案，快签字把人放了。”

　　夏麟很不甘心，她上楼时刚好在窗户看见陈辰站在马路对面，一副苍白瘦弱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头浓密微卷的头发低低束着，一阵风吹乱了碎发，崭新的镜片亮闪闪的，微微颔首，乌黑瞳仁沉浸在一片纯白之中，忽然变得像毒蛇的眼睛，嘴角轻轻一动，似笑非笑回望着她……
　　脑子像通过一股电流，就是这个表情，那一家闹着报案的时候，她的母亲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她到现在都不能忘，她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是刚才那个表情，绝对不是普通人该有的表情，后来的走访证明了她的猜想，这种是天生犯罪人格！她的母亲常年虐待她！这种人格像病毒一样会遗传牢牢的刻进基因，没有能力只是虐待幼小，万一有能力一定会做危害社会的事……
　　夏麟拍着玻璃大声呵斥她站住，可是一眨眼，人就消失在来往的车流中。

　　遗物
　　老旧小区一栋入户门外，灯光本就昏暗，恒霄站在陈辰身后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他看着陈辰打开档案袋掏出里边唯一的东西，一串钥匙，熟练打开门。
　　走进自己的房间，仔细看了一圈，床单被子乱了，上边还有脚皮和吃剩的水果核，她知道又是那个老毒妇躺过，不过其他地方居然没有动过，桌面落了一层灰，书本还是整整齐齐，书架上摆放着她收集的工艺品，抽屉里放着她喜欢的茶叶和咖啡，从柜子挑了几件衣服装进旅行袋，最后打开木床下边收纳柜，从最里边翻出一个陈旧小包，打开是带密码锁的日记本，很古早的塑料壳子，封皮已经掉色了。
　　恒霄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窗户对着小区花园，北方的冬季树枝都光秃秃的，只有几棵松树保持着翠绿，地上都是枯草还有些残雪……视线从窗外移回来，他从虚掩的门缝看见陈辰蹲在地上，反复摩挲着一个笔记本。
　　过了一会儿，陈辰拎着旅行袋出来，路过鞋柜，靠近门口这边塞得乱七八糟，从缝里看到有些鞋底带着泥土，有股浓重的异味从里边冒出来，另一边门关的很严实，陈辰伸手拉开，里边整整齐齐摆放着鞋盒，每周一两双鞋子，周末休息时刷洗干净下周再换别的穿，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些鞋子也是一双双挑选购买的，都是舒适百搭的牌子，安逸有规律的生活总是让人留恋。
　　恒霄看她很久不动，出声劝她：“喜欢都带走。”，陈辰关上柜门，回答：“算了。”
　　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这些身外之物没有用，但是这次回来就是启动自己的旧身份，这样以后可以回归原有的生活，那是自己一直期盼着的，没有家人存在的宁静的生活。

　　告别
　　市心理医院，一个黑黑胖胖的女医生微笑着抬起头，语气温和：“小姑娘，你怎么了？”，
　　陈辰摘掉口罩帽子回答 ：“梁亮医生，您记得我吗，高中开始就在您这看病，用的是家人名字的那个，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病情严重了从区医院转过来。”
　　医生连忙调出病历“哦，我记得你。”她仔细观察陈辰的面部表情，“现在好多了？”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药了，用您教的方法已经可以控制住情绪了。”
　　梁医生记起来这个高材生病人，考上清华又去了东京大学读研，毕业后在上海工作，结果父母硬是把人接了回来，导致第二次病发……
　　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原生家庭造成的，说白了病的是父母，子女是活活被祸害成这样的，她感到一阵阵惋惜，但是心理医生的职业准则不可以共情患者，她收敛下情绪，刚准备说什么，
　　陈辰开口：“我要去外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感谢您的医治，希望您一切顺利”
　　梁医生也起身跟她告别，“你也一切顺利，保持健康。”

　　恒霄贴着墙角站着，虽然在一片阴影里也依旧很显眼，路过的人都要看上几眼，他目光一直留意候诊大厅，过了一会儿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口，旁边走来一个护士，态度很客气的指路，她走下台阶，站在空地上。
　　这一幕忽然唤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当时母亲最后就在这家医院治疗，有次偶然回头忽然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确定那天那个人就是陈辰，旧时光里的现在相识的人，这种宿命感很神奇，一瞬间时间凝固好像重复前世的记忆，那是06年，他高中的结尾……

　　没有后路
　　骨灰放在餐桌上，看着银行卡寥寥无几的余额，她没有任何惊讶，那一笔笔流水明细全都打给了她最爱的侄女，现在，这两个亲密无间的真母女只能在地下享用了。
　　把所有证件连同钥匙装进档案袋，关上阀门，锁门下楼，往小区门口走，忽然跑来一群人拦住她，一个中年妇女伸出手，手指快戳到她的眼睛上，厉声叫嚷：
　　“爹死了姑娘还债，你爸欠我们的赌债赶紧点儿的，好不容易堵着你了！”
　　“对！拿不出钱叫你横着出小区门！”有个粗声粗气的在后边附和，这是那个老赌鬼生前在赌桌上多年的老友。
　　脸色越发的苍白，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赌债这两个字从小听到大，她已经听腻了，路过的人指指点点，他们都认得她，知道她家里的事，所有事……
　　一瞬间，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龌龊肮脏像潮水一样涌来，那滔天的黑色巨浪瞬间把她淹没，头晕目眩不自觉的大口喘气，白皙瘦弱的手指缩进手掌，紧紧的攥在一起……
　　这肮脏的人生，为什么要用这肮脏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毁灭吧！一切都毁灭！这天地所有的肮脏都来陪葬！！！
　　握紧的拳头松开，抓起档案袋，往天上抛，里边的东西撒了一地，户口本身份证银行卡钥匙……娇小的人站在纷纷扬扬的纸片中间，看着一群人扑到地上去抢。
　　那是她最后的期望，眼睁睁看着它们顷刻被撕得粉碎，她站在这中间，好像失去家园的人面对一片废墟，眼里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丝绝望，她继续往前走，后边有人喊，卖房子要她签字，她像没听到一样……
　　果然宁静安逸不属于她，永远没有一片净土可以让她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