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镜子 ...
-
要说实话么？
回答似乎比主动提起要容易得多，交代的言语几乎即刻就到了嘴边，可这样，他想得到的答案要怎么办……
动摇……
要先动摇她的态度。
虎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它源于幼稚的不甘心，承载着笨拙的冲动，就像是一场……
水中捞月。
可他又实在很想捧一捧月亮。
珍贵的、绮丽的、吝啬给予的月色。
是他先发现的。
“西宫……”
在心底说着豪言壮语的人，开口却无比小心翼翼，紧盯的视线在少女脸上盘旋，试图将所有微小的神色变化纳入眼底。
奈奈子对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锅里的汤此时沸腾了，她伸手关了火。
“她们去找你了？”丝毫不意外的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谈论明早的天气。
围裙的结系在腰后，她一面问一面反手去解印着布丁图案的带子，两根细细长长的飘带被扯得松散，自然地垂坠在腰间。
分明是随意的动作，却和记忆里若干个画面重合，每一次眼睫的扇动，都像是时间倒退的信号，平添了几分美好的意味。
男孩子的目光随之轻快地跳动了一下，在被察觉前又迅速瞥开了。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干涩，异样的紧张从胸腔蔓延到四肢，虎杖悠仁食指不自在地蹭了蹭料理台的边缘，冰凉的触感没能拉回一丝理智，耳边的声音霎时拉远了，记忆深处如潮汐涌动，他抵抗不能，一瞬便卷入了漩涡暗流。
“不对么？”奈奈子抬眼，虽是问句，但眼睛里里全是肯定了然的意思。
被拷问的人显而易见地愣神，一时对这话做不出反应。
手背上圆润的水珠摔落，奈奈子腾不出手，于是靠近了一步。
并排的肩膀撞在一起。
“喂。”奈奈子喊了他一声，很轻，尾音微微上翘不似平常，听着倒是有了些捉弄人的意味。
撞上来的那点力气根本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一瞬间缩短的距离和少女带着顽劣的亲近。
令人头晕目眩的幸福和不知所措的慌乱呼啸而来，已经成年的咒术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开始结结巴巴地做出应答：“嗯……嗯。”
预料之中的答案，这之后的事奈奈子也就不再感兴趣了，想来不过就是些千篇一律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见，也没什么不一样。
千层锅的食用指南里，不该出现倒胃口的前菜。
围裙叠得方方正正，收进橱柜，奈奈子用毛巾擦干了手。
虎杖悠仁讷讷地跟在她身后，盛饭，布置餐桌……
眼睑下柔和的光影，肩头垂下的细腻发丝，脸颊两侧的细小绒毛，目光所及之处全部的温软和亲近，构成了不排斥的错觉。
不知名的感受在心底充盈起来，一直以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泾渭分明的线，此刻好像被涂抹勾画成了别的模样。
虎杖慢半拍反应过来，于是，落地的脚步声里加入了欢欣雀跃的调子，直白的、快乐的、亮晶晶的情绪，变成了裹着暖风的春日花海，一会儿飘荡一会儿绽放的，从后脑勺冒出来。
奈奈子如有所感地回头，他又别开脸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剩一双明晃晃的金色眼睛在虚无的花丛中闪烁。
他完全不会掩饰，奈奈子从殷切又别扭的视线里读出了‘还有话说，快问问我呀’的意思。
“……”
装作不知道好了……
等这家伙泄气了，说不定明天就会忘记这件事。
立花奈奈子警惕地做出了决定，并且打算将其贯彻到底。
西宫家的乱麻最好能在这一步剪断，人能同时处理两段复杂关系的情况，只会发生在dokidoki的恋爱手游，现实根本不具有参照性。
她和虎杖之间也并不存在哪一方会因此掉好感度的说法，硬要归类的话，和常见的幼驯染设定不同，他大概会是那种在亲情线和友情线之间摇摆不定、官方定位模糊的角色，初始好感值不上不下，会爆金币，看着很好说话，但一旦试图攻略，就会立刻达成【强扭的瓜不甜】【大逆不道】【误入歧途】【前方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诸如此类的成就。
奈奈子现阶段的主线任务是和这个人维持友好关系。
在任何特殊事件都可能影响任务状态的情况下，她应该尽量避免和其它人物进行交互才对，这时候触发西宫家的支线，显然对前者没有益处，弄不好，两边的难度都会上升……
奈奈子选择跳过。
没有难吃的前菜，千层锅作为冬季最受欢迎的热锅菜色，一点儿不让人失望，咕噜噜上升的热气治愈人心，鲜嫩的牛肉抚慰肠胃，撇开来自对面类比犬科动物的灼热视线不谈，算是无可挑剔的一餐。
吃完晚饭，奈奈子照旧先处理一些紧要事务：改稿、修正注释、网购新出产的画材……
“奈奈子……”
比平常欢快一点五倍的声音，还带着些隐秘的满足。
“驳回。”奈奈子目不斜视，手中绑着胶布的圆笔杆在指尖转了一圈。
虎杖嘟嘟囔囔：“我还没说呢……”
说了也驳回，奈奈子在心里想。
茶几上堆着画纸，有人撑着胳膊，在为数不多的空位置里见缝插针地靠近。
奈奈子抿了抿唇，朝另一边挪了挪，不理他。
“奈奈子……”
狗狗想玩球的时候，是很难拒绝的。
奈奈子试图装作很忙，但沙发下地毯的面积就那么大，照这样下去，两个人盘着的腿就要挨上了。
可又没真的碰上，半指宽的距离，他往后斜靠了靠，半托着脸看过来，是一个乖巧等待的姿势。
奈奈子突然感到微妙的，无可奈何的心软。
一瞬的松动，蝴蝶扇动一次翅膀的时间，猝不及防就跌进了金色的陷阱，闪闪发光的、像一面弧度很漂亮的镜子，分分明明地只倒映了一个人的轮廓。
立花奈奈子跳过的按键没生效。
预见之中的麻烦，即使思虑千百遍，也不会出现导向为优的第二个选项，就像单程线列车的终点没有意外，刺耳的鸣笛，老旧皮质腐烂的味道，循规蹈矩的灰色风景……
这些会因为经由车窗的风流转抚过了两个人的衣角而有所不同吗？
理智点亮了脑内的红灯，密密麻麻的显示着危险，可越是这样，万分之一的、名为好奇的颜色就愈发显眼。
会不一样么？
她忽然想知道，那些听到两耳生茧的劝诫，由他来说，自己的回答是否还会和原来相同。
闪着暗金色辉光的瞳孔，很多时候更像是太阳下冬日早晨的湖面，轻轻抚平波澜后，水中倒影便会清晰可见。
此刻穿堂而过的风，与年少时期将手伸出教室窗外感受到那股自然是不同的，奈奈子确信这一点，但两者之间到底还有几分相似，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五年前，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难以言明的话，只能攥在手心里的秘密和说不出口的生日愿望，会不会在立花奈奈子这个人身上留下痕迹这件事，她也无从得知。
深吸了一口气，奈奈子偏过头，语速很快：“半分钟，说你要说的。”
是妥协。
也是暗藏的期待。
“啊…那个……她们、就是……”许是一开始她的态度表现得坚决，真要开口，虎杖悠仁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
什么啊，这家伙根本没想好？
奈奈子挪开视线，飞快眨了眨眼。
“西宫优子的婚礼。”她提醒道。
“没错！”虎杖点头如捣蒜，两手一拍，惊喜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没等奈奈子回答，他又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说：“果然是奈奈子，好聪明。”
“……然后呢？”西宫家的人一向不好应付，奈奈子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对姐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而已。
“要去吗？”虎杖挠了挠脸侧，问她。
“不。”想想都觉得麻烦的事，去过一次就够她后悔的了，奈奈子看着蘸水笔在桌上滚了一圈，似是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呢？”
“觉得应该答应她们？”说这话的同时，奈奈子视线上移，看进他眼睛。
虎杖莫名有些心虚：“嘛……毕竟……”
“毕竟是生病的长辈。”奈奈子替他把话说完了。
她语气依旧温淡，眉眼浅浅，看不出情绪。
虎杖悠仁这下知道了，她是在明了所有的情况下，冷静地、漠然地拒绝了出席。
“她们说……是家人。”他本意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答应帮忙，但此时此景，说出来很像是暗暗的指责。
虎杖后知后觉地想补救，可对视的瞬间，破碎的冷意和生疏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猛然炸开，生生止住了话头。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奈奈子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这么想着。
审视自己只是借口，期待本身就是回答。
相同的是湖中映出的倒影，连带着紧攥手心留下的印记，时间流转的风消散不去这样的痕迹，它们都停留在了五年前。
这太糟糕了，愚蠢又懦弱的记忆翻江倒海似地在眼前重现，自以为是被理智的本能戳穿，带来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人淹没。
奈奈子没办法对五年前的自己生气，喜欢一个很好的人本身并没有错，真正令她郁结的是当下，是对她还抱有期翼的现在，更是羞耻之下她不想承认的……伤心。
于是，因赌气而生的、带刺的话也变成了浅淡的、阐述事实一般的自嘲：
“家人？与我而言，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存在了。”
片刻前的纵容和温情摔成了碎片，再次熟悉的亲近也成了泡影。
虎杖悠仁感到郁闷和委屈。
有一瞬他甚至想，太聪明好像也不好，能精准地说出让一个人难受的话……
可更让他难受的是，比起故意想要惹他生气，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更像是无意识的，一语双关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就连这样握着恶意的匕首的时刻，她好像也看不见他，这是虎杖悠仁不能接受的。
计划之外的真心从裂开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为什么不”他呢喃道。
看看我……
“什么？”奈奈子没听清。
“好冷淡。”
不要对我也那么冷漠啊。
很轻的一句话，却如同安静空间里掉落一根针那样清晰可闻。
奈奈子怔住，眼里的情绪一瞬皲裂成碎块，耳边雪夜的风呼啸而过，汽车发动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和一墙之隔的闲言碎语揉成一团——
“那孩子都没有眼泪的，和她母亲一样……”
“怪物。”
“可怕……笑都不笑的吗”
“……”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镜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