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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三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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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青石板铺就的回游式池泉庭,六角灯笼镇守院门,四方佛手水钵上置惊鹿,翠竹击石惊飞鸟雀,数寄屋内用铜铸风炉烹茶,侍者持湿布提起茶壶,茶液入瓷盏,香气四溢。
“包含都港区六本木森美术馆在内的大小事件共十三起,参与人员二级术师八人、准一级术师三人、辅助监督七人……”
与复古的装修风格不同,茶室内部置备了十分现代化的家电器具,可移动的电子白板根据讲述的内容显示出不同的画面。
新田明跪坐在角落里蒲团上出神,比起这种严谨得不能再严谨的会议,她更倾向于出外勤。
好想去吃炒面……
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少女的脸让她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没有伤亡人员?”席间有人提问。
“是的,家入小姐那边出具的报告显示不存在外伤,但派遣出去的咒术师和监督人员都在之后的几周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状态。”伊地知洁高如实回答道。
“另外,虽然目击到的咒灵形态各不相同,但监测到的残秽皆属同源,基本可以确定是之前在美术馆观景台内出现的那只咒灵。”
多起联发事件,区别于以往由东京校或京都校全权受理的特级任务,会议现场聚集了大部分参与过事件的人员,身为组织者的高层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向校方施压,即使任务权限在各方面干预下已经转交到了东京校手里,依旧有人要求夜蛾正道给出交代。
“我记得,上次内部商议的结果,责任是由东京校的教师方承担。”身着暗色纹付羽织袴的老人端起茶杯,幽幽道。
准确来说,是五条家的那位独断了整件事。
“……是。”伊地知背在身后的手心隐隐出汗。
“可是现在却是东京校的毕业生在做任务?”高层中有人出声质疑。
白板上的投影切换了画面,大大小小的人像拼接成大字报,都是与任务相关的非咒术师人员。
“考虑到主要任务对象的特殊性,我们采取了相应的措施,这点诸位不必担心,校方判断执行者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这次任务……”
其实不是,五条先生说要去买毛豆喜久福所以没有时间,丢出“任务让悠仁去做不就好了”的话后,下一秒就转交了权限。
是以,伊地知只能硬着头皮给出解释:“至于可行性,记录的事件中目标没有出现过主动攻击的行为,但其似乎对咒力具有高敏感度……帐的作用大幅下降,在相关人员赶到之前目标逃出的概率甚至是逐步上升的。”
初步判断是成长型的咒灵。
这种情况下,对于执行人的人选就不能单从等级方面来考量了。
听懂了言下之意,茶室中围坐的人群小小地躁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在各个角落里跌宕起伏。
“东京校的解决方案呢?”有人低声问。
对咒力高敏感的咒灵,疑似存在智慧,来源不明,任其发展下去的话或许会演变成重大灾难级别。
“那个……目前还是保密计划。”放映的画面和资料应声关闭,伊地知隔着人群和角落里的年轻术师对视了一眼。
会议在高层们的不满声中结束,新田明混在同事们之间悄悄退场,走出茶室,她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出去。
……
收到信息之前,奈奈子正在厨房里犹豫午饭的三文鱼汤是该放油豆腐还是土豆。
手机贴着口袋嗡嗡响了两声,她腾不出手来拿,虎杖悠仁把切好的白萝卜片下锅,从她手里接过汤勺。
奈奈子洗了手,划开屏幕。
炒面就应该加芥末:开会就应该加入世界十大酷刑排行榜
奈奈子莞尔,她低头回消息,有两束头发趁机从松松垮垮的发圈里挣脱出来。
布丁脑袋:认同。可以的话我也投赶稿一票。
回复完,奈奈子退出聊天页面,顺手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
厨房锅里的鱼肉煮出了鲜味,虎杖悠仁用碟子盛出来尝了尝,呼叫奈奈子:“好像有点淡了……”
“海带放下去再尝。”奈奈子收起手机,重新回到厨房。
三文鱼汤最常见的做法是放清酒,但奈奈子不喜欢那个气味,煮汤的时候就会用其他的食材代替。香菇是能最大程度弥补气味的材料,海带则用来中和口感和咸度。
虎杖见她进来,手中的汤勺在锅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刮动,搅出更多的浮沫。
“佐仓同学的消息?”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随后又回忆道:“上次告诉她肉丸子的做法,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奈奈子摇头:“是新田小姐。”
扎起来的头发随着动作彻底散开,发圈掉落的瞬间被虎杖悠仁伸手捞住了。
“给你绑紧一些?”他自然地走到奈奈子身后,问。
发圈是前两年流行的样式,棕调的配色放到现在也不过时,简单扎一个马尾或是用来盘发都很合适,但兴许是这个原因,它被奈奈子用得有些旧了,内里的筋条已经失去了弹性。
虎杖悠仁的手虚虚地停在半空,像是在等待准许。
对女孩子们来说,发型应该是比较私人的领域,擅自触碰的话算是比较冒犯的行为了。
“随便弄一下就好。”锅里的汤有些糊底了,奈奈子忙着抢救,一时间没意识到这是个过分亲近的动作。
直到发丝被轻柔地拢起,陌生的温度抚过耳后,带起一片绵绵痒意,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自在。
黑曜石色的头发,缎子一样的触感,冰冰凉凉的,从手心里轻易溜走的感觉也很奇妙,如果不是怕牵扯弄痛她,虎杖悠仁其实很想用手指梳梳看。
小心翼翼的动作延缓了整个过程,时间漫长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好了么?”奈奈子忍不住催促。
“好了。”弄好之后,虎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发圈的花边,带着一点试探地评价道:“这个……还挺好看的。”
“这个?”奈奈子回想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具体的地址,“和千代逛街的时候看到了,就买了。”
一直用得很顺手,也没丢过,就没想着换新的。
虎杖悠仁听到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从其它什么体育系男生那收到的礼物就好。
他刚想说下次他们也可以一起去逛那家商店,玄关的门铃响了,不得已他只能先去开门。
“就住在这种地方,她到底为什么不肯跟母亲回去。”桥口凉子站在院门外,抬头打量这个破旧的一建式老宅。
“凉子,别在别人家门口说这种失礼的话。”
“我又没说错!这种穷人住的房子……”
铁门应声打开,桥口真子来不及阻止妹妹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后年轻男人脸上的神情由茫然变得尴尬。
对方穿着一身夏装,视线仅在她和凉子眉眼处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随后问道:“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
虎杖悠仁此刻的心情是万分忐忑的,客厅里站着的来访之人显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奈奈子坐在沙发上,脸色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大多数时候奈奈子的神情和语气都是冷淡平静的,很少表现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排斥的情绪。
寂静的空气里,没人敢先开口说话。
奈奈子克制住不耐,目光落在双手交叉在胸前,明显一幅认错模样的少年身上。
“你上楼换衣服。”不是商量的语气。
虎杖悠仁在想明白原因之前,身体先一步听从了,走到楼梯口时又忍不住回望,他看到奈奈子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喂?你居然会……”西宫还是第一次接到由奈奈子那边打来的电话。
“滚过来接人。”奈奈子在丢下这句话后挂断了通话。
“什么啊……这种态度……”桥口凉子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小声且不服气地抱怨:“有什么了不起的。”
奈奈子不看她,视线投注在姐妹中更稳重的那个身上,带着审视开口:“解释。”
桥口真子和桥口凉子,奈奈子那个私奔到国外的母亲二婚生下的孩子。上家庭调解类节目都绰绰有余的关系,走在路上彼此都应该默契避开才对,而不是像这样随意地找到家里来。
“妈妈她希望您来参加婚礼。”桥口真子鼓起勇气回答道。
姐妹两虽然穿着打扮时尚,但实际上也只是高中生,面对年长者的冷待,多少还是会有些胆怯。
“我记得这件事我已经回绝过了,邀请和前任丈夫生下的孩子参加自己与现任的婚礼,这么三流的剧情你们两出演也就够了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桥口凉子沉不住气,她想到刚才上楼的那个男人,忍不住反驳道:“你和他住在这里……就不三流……”
“凉子!”身为姐姐的桥口真子加重了语气,训斥道:“不能这么和立花小姐说话。”
她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吵架的。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奈奈子,试图动之以情:“妈妈一直说,无论您怎么想,在她心里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关系,所以这样重要的场合,她真切地希望您能来……”
“而且……”她接着道,“和那种男人住在一起,恕我直言,的确不太符合礼数。”
她和凉子不是第一次到这附近来了,据她们观察,楼上的那个男人基本不出门工作的,向周围人打听也只说是这家的孙子,估计是个借着旧情要求女人养他的家伙……
着装也不太正常,就是开了暖气,也没谁在这个天穿短袖的!
到底还是年纪小,虽然站在桥口凉子身边让她显得稳重,但内里的心思还是隐藏不够好,桥口真子就差把‘你养小白脸’几个字大喇喇地写在脸上了。
不知是因为听到的话过于一言难尽,还是无法将她口中的‘那种男人’和某个具体的存在对号入座,奈奈子罕见地哑口无言了。
那种?哪种?
换好衣服正从楼上下来的虎杖悠仁闻言也陷入了空茫的沉思。
短暂地默然后,他听见奈奈子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
“所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语气轻佻又傲慢,和对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不一样……
不,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扎着马尾面容清丽的少女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和任何人对上都需要仰视的姿态,却无端给人一种身处高位的压迫感。
从虎杖悠仁的角度看过去,那脸庞依旧可爱精致,只是说话时的神情天真又残忍:
“明明连家人都不是,指手画脚未免也太可笑了。”